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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坠之四

    祝二少爷整理好行装,准备和玉衡姑娘一同出发的时候,风寒还没有好全。

    行商归来的祝老爷子好话说尽,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把这病怏怏的小少爷说的回心转意。

    “你是不是非要急死我和你娘,这才三月的天,还没热起来呢,你就往外面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祝老爷子拿袖子捂脸,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爹娘用示弱来阻拦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祝二少爷知道祝老爷子肯定在袖子缝里偷偷瞅他,于是干脆利落地一把跪下,膝行过去抱住祝老爷子的腿,少年青涩的眉宇间是少有的坚定。

    他抱着腿,大声道:“爹,儿子这么多年来就对这一个姑娘上了心,你和娘天天往我书房里送姑娘小相让我娶亲,现在儿子终于相看上了,咳咳,你就帮帮儿子吧!”

    祝老爷子在椅子上又是哼唧良久,却没等到儿子松口。

    他从袖子缝里瞅了半天,见祝二少爷脸贴着他爹的大腿,一派温顺的样子,显然是主意已定。

    祝老爷子在心里长叹一声“儿大不中留”,终于接受了事实。

    他找了五个壮硕的护院,又与和顺点清了外出几天的衣衫和药方,对着祝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拉着袖子恨不得不松手,出发当天还是放了人。

    祝二少爷便带着玉衡姑娘,连同一小厮,五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呼呼啦啦一群人便上了路。

    上路前和顺早已经打探好,知道清河镇内,清沙河上游统共七个村子,近的只要二里地,远的却得往上走到百多里,偏得彻底进山了。

    祝家的队伍日夜兼程走了四日,虽说粮米不缺,在外风餐露宿却也有苦楚难言。

    祝二少爷娇惯长大的,这么远的路还是第一次走,跋涉了几日,脚上就磨了一圈大水泡,晚上挑破时“嘶嘶”的憋着却不敢喊疼。

    走了四天,队伍里的汉子们风尘仆仆都有几分疲乏,另一个帐子里的玉衡姑娘却始终容光焕发精神满满,这几日走在河滩山脚不平整的路上,比这群大老爷们儿还要轻松快活,看姑娘轻松惬意的样子,若她孤身一人上路,可能三天就已经把七个村子转遍了。

    上路时祝家原本想给玉衡姑娘安排阿知接着伺候,但姑娘自称“孤身行走习惯了,总不能一直白要祝家的人力照料”,直接的拒绝了。

    晚上睡觉时统共三个帐子,玉衡姑娘单人一个帐子,祝二少爷与和顺一个帐子,剩下一个帐子五个护院轮流守夜倒也够用。

    晚上,吃完饭,又简略地擦洗一通,已是深夜。

    祝二少爷挑破了脚底板上的水泡,又喝完一碗苦得喉咙都发涩的汤药,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倒不是委屈或者想家一类的,祝二少爷对于自己的决定向来敢作敢当从不后悔,他只是心里头被药味滚得慌,腿脚上又被小虫子咬了几个小包,涂了药却也痒痒的难受。

    加上想到这几日玉衡姑娘的冷淡疏远,祝二少爷心里简直像是打翻了苦水。

    他左翻右右翻左烙饼似的,把和顺都挤到帐子边上了,自己还是睡不着。

    又翻滚了半天,祝景明终于还是起了身,脑袋伸出帐子一看:

    晚上做饭生起的火堆还在烧着,守夜的护院三个睡着,两个正靠着树干上在打盹。

    旁边玉衡姑娘安歇的帐子无声无息,帐门上一束小花焉哒哒的——正是他白天从山路上一朵一朵凑出来的。

    他起身来到火堆边,正准备烤烤火平复一下心情,眼神一瞟,却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不远处的清沙河边,淡粉的衣衫在闪烁的星光下是安安静静一抹倩影,不是玉衡姑娘又是谁?

    白日里冷淡的玉衡姑娘,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祝二少爷看着看着,眼神就发了直。

    等他转神过来,人已经走到了河边。

    “玉衡姑娘也睡不着吗?”他挽起衣服下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没敢挨近了,抱着膝盖开口问道。

    玉衡早听到祝二少爷特有的踉跄脚步声。

    她侧头看这娇贵的小少爷——脑袋上还别着不知道哪里沾来的落叶,衣襟歪歪扭扭的,鞋子上有没掸干净的尘土痕迹,至于露出的手腕脚踝上,有不少划伤的红痕和蚊虫叮咬的红包。

    明明人已经疲惫到极点,眼睛却不知为何亮的出奇。

    被玉衡姑娘清凌凌的眼光扫过周身,祝公略微局促起来,他悄悄将脚踝手腕往衣服里缩了缩,恨不能藏得严严实实的。

    他真希望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可以张开宽阔的臂膀将玉衡拢进怀里。

    而不是这样畏畏缩缩,不过走个山路,手脚上都是草叶划出来的伤痕。

    玉衡又转头去看潺潺的河面,淡淡回道:“明天就是最后一个村子,若还是打探不到我的过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想到这里,只能出来转转。”

    祝二少爷听到这里却不担心,嘴角扬起一个笑来,轻松道:“第七个村子找不到,咱们就去上游沙河镇找第八个村子第九个村子,总能找到的。

    你别担心,我让和顺回去拿些钱财,若一直找不到,我就一直陪你找下去。”

    “你陪我在路上一直走,祝家的产业怎么办?”

    祝二少爷闻言,挠挠头:“爹娘身体向来健壮,近几年我还能松快些;需要我的时候,他们自会传信唤我,到时候也不晚的。”

    玉衡却偏要为难他,说道:“祝老爷和夫人怕是不能轻易同意。”

    祝二少爷心里也有数,但他这时候倒未曾犹豫,语气还是轻松的,轻轻地说道:“他们拧不过我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玉衡看着水面上少年人倒影。

    祝景明说着孩子气的话,说完像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瞟了她一眼,两眼,三眼,然后就光明正大的盯着她的侧颜一个劲儿的瞧了。

    玉衡心里有些好笑。

    娇贵的小少爷外出已经四天了,白天走河滩山路,也不见他喊过苦楚,便是走累了也没让家里护院的大汉背着,只一瘸一拐倔强的跟着,就这样还费尽心思,每天都在路边采一束早春的野花,也不直接送到她跟前来,只是搭帐子的时候特意挂在她的帐门上。

    若她开口拒绝,他只说这是大家都有的驱虫的药草,女子的帐门加点鲜花装点好做区分——玉衡从来没有给过少年人一点软和的回应,却能感受到祝二少爷赤诚的一片真心。

    若真只是少年人知慕少艾一时冲动倒还好办了,不留情面冷冰冰的拒绝,总能打消少年人的一腔热血。

    只这掺杂着真心喜欢的照顾与亲近,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玉衡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做什么的,但对些崎岖的小道,却十分得心应手,提一口气走上一天也不见疲惫。

    她想过要不告而别,自己孤零零走掉,只是也看出祝二少爷执拗的性子,实在不愿劳烦他急上心头找人搜山。

    若是能让小少年自己知难而退就好了。

    她盯着水面上少年人傻傻的倒影。

    那倒影痴痴地看了她一阵,然后把头靠在了膝盖上,轻声重复起来:“若姑娘要一路找下去,我会写信和爹娘解释,陪姑娘一路找下去。”

    玉衡侧头看过去。

    祝二少爷身披一层星光,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眼里满满的只有她一个人。

    玉衡感到心跳乱了一瞬。

    “二少爷为何对我这么好呢?”玉衡看着他问,“你我非亲非故,玉衡也暂无嫁人的打算,三番两次受二少爷恩惠,实在问心有愧……”

    二少爷看着他,原本扬起的嘴角渐渐撇下去了。

    他其实隐隐约约也有些察觉了。

    ——他第一次动心的这个姑娘想要和他划清界限这件事。

    这几天的冷淡和疏远,实在是表现得太明显,连身边的和顺都有些看不下去,时不时就在祝二少爷耳边说起清河镇女子的温柔和秀雅,还说自己这次回去就和府里的阿露定亲,和顺说,在他看来,再没有比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阿露更好的女子了。

    祝二少爷不是不知道和顺的意思,却置之不理。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虽好,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依旧是春汛时突然出现的玉衡姑娘。

    冒冒失失的求娶被拒绝了,喜欢的那份心意却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祝二少爷受身体疾病所困,打小心绪不可起伏过大,因而要什么有什么,父母从未有过怠慢。

    对玉衡姑娘,他是鬼迷了心窍一样第一次动心,也是第一次被人明明白白的拒绝。

    但祝二少爷并未感到气馁。

    他看玉衡姑娘,只觉得千好万好,虽然拒绝他,却也直截了当,没有半分犹疑,不拿人生大事胡乱许亲,是个清醒利落的人;外出寻亲,也不见像其他女子一般身娇体软、害怕迟疑,一步一个脚印,倒是比他的体格更为健壮的样子;就是现在河边说出些让他心里难受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

    祝二少爷深吸一口气,想把下撇的嘴角扬上去,却可笑的失败了。他只能抽抽鼻子,低头看着眼前清凌凌的河面——和玉衡姑娘的眼睛一样清冷的河面,低低地说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放心不下我?”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看出来了,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是我不放心你。”二少爷伏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接着道:

    “大夫也没有说你脑袋里的淤气什么时候才能消散,若是明天消散,我至少知道你的来路与去处,送你上路我也能安心,以后也能写信问问是否安好;

    但现在的你,连自己的姓名也是前几日随口起的,你春汛一个人落尽水里,是不是有仇家来寻仇?或者是和亲朋起了争执一时不查落水?为什么他们一直不来找你?

    我放心不下你。

    我知道你很厉害,不像我是个病秧子,为人处世说不得也比我老道的多,胆子也大,但天下这么大,你到底要去哪里?我怕我一转头就不见了你,我怕你遇到不好的事情,我却不在你身边……”

    祝二少爷哼哧哼哧说了一大通,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玉衡姑娘,我知道你不想我跟着你,想要和我避嫌,我……我也不是想要纠缠你。只是世道如此,一个女子孤身上路,终究有些不好。若你不喜欢,我找个镖局护送你也未尝不可,终归要安全一些……”

    玉衡安静地看着他。

    祝景明红着脸,细长的手指揪着袖口,齐整的纹路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明明一直很主动的人,一股脑说出了心里话,眼睛却直愣愣盯着河面,像是河面上有画儿一样,就是没有看她。

    玉衡看了半天,直到把少年的侧脸都看红了,才笑了出来:“我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她摸着脚下圆润的石头,歪头看着祝景明,笑着道:“我对你说谎了。若我有父母,他们也不会担心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景明悄悄侧头,看了过来。

    玉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起话来,语气很平和: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却能感觉到,我来的地方,没有人会担心我,也不会有人主动找我,大家都对我放心的很。每一个出来的人,都不会让人放心不下。

    我虽是个女子,却也有自保之力。”

    她说着,把脚下的石头扔到祝景明脚边,那圆润的石头上已经多了几个深半寸的指印儿,在明晃晃的星光下,显眼得很。

    少年看着石头一愣,脸上的红便褪下去了。

    他知道玉衡很强,也以为只是练有武术的江湖中人,却没想到……

    这几个手印可不在小少爷理解的江湖功夫的范畴里。

    祝景明眼睛一转,刚好对上玉衡带笑的眼神,他想要表现得硬气一些,面对姑娘眼里的笑意,又有些硬不起来。

    一路上,这还是玉衡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

    祝景明最后只能抿着苍白的嘴唇,眼神坚定地道:“姑娘很强,我相信你,但我就是放心不下!”

    玉衡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倒是率先垂下眼神避开了。

    呆呆的傻小子,认准一件事情就不回头的傻小子!

    和傻子又有什么好较劲的呢?

    她好像只能认输了:

    “既然如此,就一起上路吧。”

    一听这话,祝二少爷的嘴角又上扬起来。

    夜色静谧,两人在河边坐了半刻钟。

    玉衡后知后觉想起二少爷身体不好,可吹不了凉风,便招呼两人回去。

    祝二少爷应一声直直地站起身。

    可他显然忘记了自己酸痛的小腿、挑破水泡还在作痛的脚底板,人刚站起来便一歪又跌倒坐了回去。

    玉衡掸着裙子,忍不住笑他:“傻子!”

    祝二少爷也不反驳,只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

    “起来吧!”玉衡伸出手拉他,看祝景明起身时因酸身体痛做出几个怪表情,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转身,两人并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