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梦之四

    迷蒙间，慧明站定。

    他看了看周围，明明什么都不懂，可下意识，就知道了自己来的正是传说中阎罗满地的鬼怪之城——酆都。

    说得更具体些，他竟然恰恰好就站在六道轮回前。

    身后有半透明的鬼魂，排着长队一个一个来到轮回前，有荆钗布裙的女子站在那里，一碗一碗舀着灰色的汤汁。

    排到前头的鬼魂们都十分乖巧，接过碗，老老实实喝下里头的东西，一口干完便眼神发直，被旁边的小吏一个接一个的，按照判官的笔墨记载，下饺子一样推进了后头六个黑黢黢不见底的深洞。

    身边的鬼怪都青面獠牙面目可憎，舌头从嘴巴里掉出老长，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人的恶习。

    慧明原本有些惊惧，但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他才发现，他身上有淡淡的金色佛光笼罩，靠近过来的鬼怪皆都面露不适，咧咧嘴，又无知觉地远离了。

    慧明在心里暗暗唱了一声佛号，知道是菩萨在保佑，倒渐渐坦然了。

    他等着自己该看到的戏码上演。

    那戏码的主角也没让他多等。

    不多一会儿，一位金光大闪的罗汉带着一位白衣的尊者走过来。

    “琥珀尊者，请！”

    罗汉板着面孔，身上的肌肉硬邦邦，送人的态度也是硬邦邦的。

    慧明看了白衣尊者的面孔，隐约间记得，这正是自己第一次入梦时见到的那位白衣尊者。

    身在酆都，白衣尊者依旧是一派从容的模样，他走出来，对同行的罗汉行了一礼，道了句佛号，才温声道：“烦请降龙罗汉替我向菩萨带声好，琥珀多谢菩萨予我一个还愿的机会。”

    罗汉板着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琥珀尊者也不在意他的反应。

    还愿之道在前，他站直身体，脚步轻快去领了孟婆汤，利落的喝完，也眼神发直地被小吏推进了一个黑洞里。

    慧明这回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外头的小沙弥按时来请，敲门声持续了一段时间。

    等他收拾好自己，打开门，出去做早课，正好在路上碰到红光满面的主持。

    主持和他分享喜悦，说是山下清河镇有名的富户，祝家，昨日诞下一子，祝大老爷一大早派了管事来上香还愿，多谢菩萨保佑。

    主持话里话外的那股快活劲儿快要荡漾起来，显然祝家这次还原，供奉的香火钱不少。

    说完喜讯，主持摸着胡子，风风火火离开，留慧明在廊道里愣了许久。

    有些事情，不过缺一个线头，就可以一贯到底。

    慧明想起自己之前的梦境，他现实里见过的那位祝大老爷，分明满面富态善名远扬，隐隐之间竟然对上了梦里那位豺狼之首的眉眼；

    他想起传说中的佛子和他传下来的美人图，还有菩萨座下琥珀尊者参不透的求不得之苦；

    他又想起昨日梦里，小小玉牌上唯一看清的三行小字……

    慧明从山上的相国寺，远远眺望山下的清河镇。

    ——他不过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却好像看到了漫天神佛的一盘棋局。

    后来的日子，慧明大师接待过前来上香的祝家人，也见到了那位新生的麒麟儿。

    祝二少爷小小一只，裹在襁褓里，被丫鬟婆子门团团围着，白白胖胖一个娃娃，也不怕生，见人就笑，从不胡乱哭闹。

    真是个好孩子。

    祝家来求菩萨赐个名字，保佑小少爷康健一生。

    慧明大师看着满脸懵懂的小娃娃，心下一软。

    他把手盖在小娃娃的脑瓜顶上，定下了“景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