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梦之三

    直到十七年前，院子里的海棠花开，慧明大师年岁日深。

    入夜前，他习惯性在佛前念了一遍经文，起身回房后，莫名其妙又打开了匣子里的画卷。

    美人没有一丝变化，可他看着画纸上满树热绽放的海棠，突然有预感，今晚一定会发梦。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晚他来到了一座庄严素雅的辉煌殿堂。

    模糊间他看到殿堂前有棵高耸的榕树，树冠犹如伞盖，遮天蔽日，显得树下的殿堂都小巧不少。

    榕树繁茂的枝叶间，挂着许多红色的飘带。

    他没看到太多，只顺着一股模糊的劲力，进了殿堂，就看到纵深不知几许的堂屋里有许多丝线纵横，丝线和墙壁柱子上挂着一面接一面的玉牌，玉牌白壁无暇，一面一面靠得很近，摇摆之间，并从不互相碰撞。

    有无数黑衣白衣灰衣的男子在玉牌间繁忙进出：

    白衣的在桌前书写玉牌，写好了就放在一边；

    灰衣的会过来将书写好的玉牌拿走，放到特定的位置挂起来；

    另一头又有黑衣的男子出没，他们专门将生出裂痕失去光华的玉牌取下，放在小推车上带走。

    最让人目眩神迷的是，这来来去去的男子，仔细一看，竟然长了同一张面孔，气质仿佛，都紧蹙着眉头，除了衣服不一样，走来走去的，像是同一个人。

    慧明站在殿堂中央，看着眼前忙碌的一切。

    周围不同衣服的男子走来走去，却像看不见他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这梦似乎也给了慧明一定接受的时间，让他停顿了片刻，才像有指引一样，将他牵引到了一根空着的红绳面前。

    他刚刚站定，就见一个灰衣男子过来，抬手将一枚墨迹未干刚写好的玉牌恰恰好挂在面前。

    惊鸿一瞥间，慧明看到男子的瞳孔极黑极冷，视线倏忽而过，并未在慧明身上停留，可那目光里头似乎嵌了刀子，即便无意，依旧把面前的慧明吓了一跳。

    灰衣男子挂完一枚玉牌，又开始挂一根丝线上的其他玉牌，他专心做事，旁边的慧明良久才镇定下来。

    虽然已经有过入梦的经验，但每次看到梦中人看过来，他下意识间，总以为这些人能看到自己。

    但无论是否能看到，目光如此冷厉的人，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慧明定神之后，视线里正好朦朦胧胧映出面前那枚玉牌上的字迹来。

    黑色的墨字极小，密密麻麻凑在一面巴掌大的玉牌上，他入眼能看清的，只有其中寥寥几行：

    ……祝家二子，为西天琥珀尊者历劫凡世身……

    ……安历十五年生，庆历年间疾病缠身，殁，年十七……

    ……经求不得之苦，为春分神官所弃，暮春复位……

    仅仅三行字，慧明还待再看，却发现玉牌剩下的字，都陷入一片朦胧之中，不可读写了。

    “天机不可泄露，你该离去了。”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老和尚骇然看过去，却见那位灰衣男子刚好挂完这根红绳上的玉牌，又折返过来，正用那双极黑极冷的眼睛看着他。

    他竟然能看到他！

    慧明惊骇之余，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男子一挥衣袖，灰色的宽袍大袖摇摆间，他便飘飘荡荡又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出了辉煌的宫殿，从光明鼎盛的九天之上急转而下，只听耳边风声大作……

    ——他坠进了阴冥缭绕的九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