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缘起之四
那天过后，再在茶会上遇到桃花仙子，玉衡看她状态，却见她仿佛并未因佛国的事情而困扰，面上又恢复了日常漫不经心的样子，只对漂亮的衣裳和适用的脂粉提得起精神。
没过多久，玉衡攒够了修为，又乘云去了须弥山外。
佛国内外，贩卖消息的早已经成了暗地里的产业。
玉衡按照桃花的指点，找对了人，又爽快地抽出修为交了出去，后头就有个面目平和、肥头大耳的和尚过来与她搭话。
面目平和的和尚是由同样胖乎乎的大和尚神魂带过来的，脸上是一派的眯眯笑眼，每个上扬的弧度都仿佛用直尺丈量过，一丝不差——不说话就像是凡间寺庙里头的弥勒佛，满面慈和；可惜一开口，那股子佛家气派就被市侩气给冲得一点也不剩。
大和尚首先打好招呼，说自己只在须弥山底层扫洒，顶多递出些底层的小道消息，若是要问些佛祖菩萨的隐秘，倒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前头交的代价是远远不够的。
说完第一点，他又斤斤计较了第二点，让玉衡清楚，修为已经交了，只能请动他这个级别的出来传递消息，要是两人问答间，有些实在摸不着头脑他答不上来，没让买家满意，那不好意思，什么代价什么收获，修为是绝不可能退还的。
话语声落地，大和尚看玉衡脸色隐隐约约不好，他也算是先兵后礼，后头语气又软化下来，乐呵呵描补道：“仙子应该也是其他人介绍过来的，须弥山的这条消息线，在三界有口皆碑，问过来的九成九都心满意足，这才能介绍别的施主过来打听；
施主别怪我一开始说话难听，咱们做生意的，该说的总要事先吐露清楚，至于到底能不能让您的代价物有所值，施主想知道什么，不妨先问……”
玉衡在凡间看过的光头僧侣，无论为人如何，面上总是佛光普照、正大光明。
眼前这位同样正大光明，正大光明的把商人嘴脸显露无疑。
玉衡浅浅皱着眉头，还是依言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情来。
她问这十年来须弥山有多少罗汉尊者渡劫归来，归来的都有哪些去处，是否方便引见？
和尚安静地听完问题，从袖子里掏出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翻了不大一会儿，就看着一页，点点头答道：“渡劫归来的尊者五百八十有余，阿罗汉四千八百有余。归来的有渡劫成功的，自是果位再升一阶；有失败的，现在大抵还在狮驼岭苦修。”
说完话，和尚抬头，对玉衡施了个标准的佛礼，客气道：“施主想要一一引见，这个怕是太难，佛国里高于尊者位的，等闲也搭不上话，何况成功者一千有余，这上下打点的代价……”
和尚一顿，眯眯笑眼睁开一条缝，他瞅了眼对面的仙子。
玉衡今日一身淡红外衣，和玉篁岛上的草木仙子一般，既不华贵也不算破旧。
可和尚每日不知道要看多少人，自然有一番识人的方法，也不知道他从玉衡身上看出什么，脸上的笑意便清淡了些，垂着眼睛道：“不说代价几何，就是想要将施主带进佛国，引到各位尊者面前，千万年也不一定能跑下来；施主若真心寻访，不如先看看狮驼岭苦修的四千多位？
负责狮驼岭的阿难尊者，小僧还能搭上些话，施主若是确定有所求，小僧也能厚颜去请托请托。”
玉衡听到佛国这十年来，历劫回归的有五千多位就已经头大如斗，对所谓的狮驼岭那四千多位瞬间也有些提不起兴趣了，后头只能精确些算着日子细问，问和尚七年前上来了多少，佛国里留了多少，狮驼岭被发配了多少。
和尚眯着眼睛，翻着册子有问必答道：“七年前有四百三十八位回归果位，五十一位留在须弥山，剩下三百八十七位还在狮驼岭苦熬。”
“可有画像能辨认？”
和尚便苦了脸，道：“这个小僧可真没办法……”
玉衡追问。
“可有名录？”
和尚在袖子里又掏了掏，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看着脏兮兮的小册子来，打开让玉衡看了第一页。
玉衡目光刚落上去，还没看完三行，他已经收了册子，问可有看出什么来。
玉衡皱眉不答。
和尚就把脏兮兮的小册子收了回去，说：“若施主想要寻人，仅凭名册，怕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历劫之人身体形貌与凡间不尽相同，施主要么等有记忆的那人来寻，要么自己一一当面辨认过去，否则仅凭名册画像怕是苦寻不得的。”
这话玉衡不是不知道。
她忖度片刻，只能问对面的和尚，狮驼岭如何进去寻人。
听到这话，和尚脸上的笑容就不再清淡了。
他热情介绍道：“阿难尊者看守了三万年的狮驼岭，那地方寸草不生，灵气匮乏。施主也知道，灵力修为这种东西，总是没人会嫌多的，阿难尊者也可怜狮驼岭受罚的那些僧侣十年如一日地搬石头，若是外头有些亲眷的，未必不能通融一二，让双方有些往来。
施主这边若是有需求，只要把……”
他从袖子里掏出金光闪闪一团雾气。
玉衡打眼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刚刚交出去的修为？
和尚把袖子里的修为拿出来亮了亮，又赶忙收了进去，明示道：“您看，只要把代价准备好，这边小僧都能给您安排。”
事到如今，好像只能如此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玉衡倒是越来越明白来之前，桃花仙子和她说过的一句：
“和佛国的秃驴做生意倒不是不行，私底下的，自己注意着些，更要小心他们把你这一世的修为都得掏空了。”
她刚将自己攒下来的几年修为递出去，人家已经看上了她往后的修为。
但决心既然已下，现在又犹豫不决，也是大可不必。
玉衡直接问道：“若要进狮驼岭需要多少修为才可走通。”
和尚笑眯眯竖起两根胖嘟嘟的手指头。
玉衡看着这个“二”已经猜到必然不会只要二十年。
果然，和尚笑眯眯地说出了“二百年”三个大字。
“只要您二百年修为，小僧给您安排得周周全全，狮驼岭那地方人迹罕至，阿难尊者小僧都能请来陪您转一圈，里里外外都帮您负责到位，您想找哪位阿罗汉，或者哪位尊者，二百年修为，一个一个带您找过去！”
玉衡闭了闭眼。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天界二百年，凡间七千年。
她从一粒种子修行到飞升也不过在凡间一千两百年，现在……
玉衡脑海里浮现出玉篁岛上一成不变的日升日落、潮涨潮落；
她又想起那间窄窄的寮房，蜷缩在床上的白胡子僧侣，已经死到临头，眼睛里却含着清浅的泪水，和她约定好，一定会来见她……
可他为什么一直没来？
她不是偏执之人，可在凡间那么多年的孤寂里，她没有等到下一个能看见她的人，也没找到那个说好了要来找她的人。
他为什么一直没来？
玉衡睁开了眼，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向面前的和尚，淡淡宣布道：“两百年后，我来找你。”
和尚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真挚了些，连声赞道施主真是有心之人，到时候贫僧必然在此静候施主到来。
玉衡面色不变，转身离开。
她心里暗暗叹息，只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的肥羊，刀已经悬在脖子上，只要她二百年后敢来，和尚手起刀落，二百年的修为便实实在在归了西天。
回了玉篁岛，玉衡和桃花仙子闲谈时候，说起了佛国的事情，桃花仙子就笑她傻。
“他说什么数儿你就认什么数儿啊，他说二百年，真的落在阿难尊者手上的怕是只有一百年，自己上下打点二十来年，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你啊，是和他们来往少了，连还价都不知道！”
她举着小扇，笑得花枝乱颤。
玉衡坐在一边品茶，挑眉看她，随口一问：“听这意思，桃花你和他们来往很多？”
桃花仙子脸上的笑便一滞，放下小扇，讪讪道：“也不是很多，只是之前那傻子总在须弥山呆着，我跑多了见多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玉衡没注意她的心虚，自己倒是盘算开了：“那我修行一百二十年再去试试？”
“你也是个傻子！”
听到这话，桃花仙子又支棱起来，拿着小圆扇拍了拍她的肩膀，教道：“他自己一点儿都不赚，凭什么帮你跑关系？
你准备个一百三十来年的修为，和那和尚说说好话，就说以后有需求还来找他，帮他介绍别的仙子，做生意的，耳根子就没有硬的，多个熟人多条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差不多了。”
桃花仙子着实是熟练得让人心疼。
也让玉衡突然想起，自己莫不就是她还价时所说的，介绍过去的别的仙子？
没过多久，玉衡攒够了修为，又乘云去了须弥山外。
佛国内外，贩卖消息的早已经成了暗地里的产业。
玉衡按照桃花的指点，找对了人，又爽快地抽出修为交了出去，后头就有个面目平和、肥头大耳的和尚过来与她搭话。
面目平和的和尚是由同样胖乎乎的大和尚神魂带过来的，脸上是一派的眯眯笑眼，每个上扬的弧度都仿佛用直尺丈量过，一丝不差——不说话就像是凡间寺庙里头的弥勒佛，满面慈和；可惜一开口，那股子佛家气派就被市侩气给冲得一点也不剩。
大和尚首先打好招呼，说自己只在须弥山底层扫洒，顶多递出些底层的小道消息，若是要问些佛祖菩萨的隐秘，倒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前头交的代价是远远不够的。
说完第一点，他又斤斤计较了第二点，让玉衡清楚，修为已经交了，只能请动他这个级别的出来传递消息，要是两人问答间，有些实在摸不着头脑他答不上来，没让买家满意，那不好意思，什么代价什么收获，修为是绝不可能退还的。
话语声落地，大和尚看玉衡脸色隐隐约约不好，他也算是先兵后礼，后头语气又软化下来，乐呵呵描补道：“仙子应该也是其他人介绍过来的，须弥山的这条消息线，在三界有口皆碑，问过来的九成九都心满意足，这才能介绍别的施主过来打听；
施主别怪我一开始说话难听，咱们做生意的，该说的总要事先吐露清楚，至于到底能不能让您的代价物有所值，施主想知道什么，不妨先问……”
玉衡在凡间看过的光头僧侣，无论为人如何，面上总是佛光普照、正大光明。
眼前这位同样正大光明，正大光明的把商人嘴脸显露无疑。
玉衡浅浅皱着眉头，还是依言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情来。
她问这十年来须弥山有多少罗汉尊者渡劫归来，归来的都有哪些去处，是否方便引见？
和尚安静地听完问题，从袖子里掏出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翻了不大一会儿，就看着一页，点点头答道：“渡劫归来的尊者五百八十有余，阿罗汉四千八百有余。归来的有渡劫成功的，自是果位再升一阶；有失败的，现在大抵还在狮驼岭苦修。”
说完话，和尚抬头，对玉衡施了个标准的佛礼，客气道：“施主想要一一引见，这个怕是太难，佛国里高于尊者位的，等闲也搭不上话，何况成功者一千有余，这上下打点的代价……”
和尚一顿，眯眯笑眼睁开一条缝，他瞅了眼对面的仙子。
玉衡今日一身淡红外衣，和玉篁岛上的草木仙子一般，既不华贵也不算破旧。
可和尚每日不知道要看多少人，自然有一番识人的方法，也不知道他从玉衡身上看出什么，脸上的笑意便清淡了些，垂着眼睛道：“不说代价几何，就是想要将施主带进佛国，引到各位尊者面前，千万年也不一定能跑下来；施主若真心寻访，不如先看看狮驼岭苦修的四千多位？
负责狮驼岭的阿难尊者，小僧还能搭上些话，施主若是确定有所求，小僧也能厚颜去请托请托。”
玉衡听到佛国这十年来，历劫回归的有五千多位就已经头大如斗，对所谓的狮驼岭那四千多位瞬间也有些提不起兴趣了，后头只能精确些算着日子细问，问和尚七年前上来了多少，佛国里留了多少，狮驼岭被发配了多少。
和尚眯着眼睛，翻着册子有问必答道：“七年前有四百三十八位回归果位，五十一位留在须弥山，剩下三百八十七位还在狮驼岭苦熬。”
“可有画像能辨认？”
和尚便苦了脸，道：“这个小僧可真没办法……”
玉衡追问。
“可有名录？”
和尚在袖子里又掏了掏，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看着脏兮兮的小册子来，打开让玉衡看了第一页。
玉衡目光刚落上去，还没看完三行，他已经收了册子，问可有看出什么来。
玉衡皱眉不答。
和尚就把脏兮兮的小册子收了回去，说：“若施主想要寻人，仅凭名册，怕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历劫之人身体形貌与凡间不尽相同，施主要么等有记忆的那人来寻，要么自己一一当面辨认过去，否则仅凭名册画像怕是苦寻不得的。”
这话玉衡不是不知道。
她忖度片刻，只能问对面的和尚，狮驼岭如何进去寻人。
听到这话，和尚脸上的笑容就不再清淡了。
他热情介绍道：“阿难尊者看守了三万年的狮驼岭，那地方寸草不生，灵气匮乏。施主也知道，灵力修为这种东西，总是没人会嫌多的，阿难尊者也可怜狮驼岭受罚的那些僧侣十年如一日地搬石头，若是外头有些亲眷的，未必不能通融一二，让双方有些往来。
施主这边若是有需求，只要把……”
他从袖子里掏出金光闪闪一团雾气。
玉衡打眼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刚刚交出去的修为？
和尚把袖子里的修为拿出来亮了亮，又赶忙收了进去，明示道：“您看，只要把代价准备好，这边小僧都能给您安排。”
事到如今，好像只能如此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玉衡倒是越来越明白来之前，桃花仙子和她说过的一句：
“和佛国的秃驴做生意倒不是不行，私底下的，自己注意着些，更要小心他们把你这一世的修为都得掏空了。”
她刚将自己攒下来的几年修为递出去，人家已经看上了她往后的修为。
但决心既然已下，现在又犹豫不决，也是大可不必。
玉衡直接问道：“若要进狮驼岭需要多少修为才可走通。”
和尚笑眯眯竖起两根胖嘟嘟的手指头。
玉衡看着这个“二”已经猜到必然不会只要二十年。
果然，和尚笑眯眯地说出了“二百年”三个大字。
“只要您二百年修为，小僧给您安排得周周全全，狮驼岭那地方人迹罕至，阿难尊者小僧都能请来陪您转一圈，里里外外都帮您负责到位，您想找哪位阿罗汉，或者哪位尊者，二百年修为，一个一个带您找过去！”
玉衡闭了闭眼。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天界二百年，凡间七千年。
她从一粒种子修行到飞升也不过在凡间一千两百年，现在……
玉衡脑海里浮现出玉篁岛上一成不变的日升日落、潮涨潮落；
她又想起那间窄窄的寮房，蜷缩在床上的白胡子僧侣，已经死到临头，眼睛里却含着清浅的泪水，和她约定好，一定会来见她……
可他为什么一直没来？
她不是偏执之人，可在凡间那么多年的孤寂里，她没有等到下一个能看见她的人，也没找到那个说好了要来找她的人。
他为什么一直没来？
玉衡睁开了眼，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向面前的和尚，淡淡宣布道：“两百年后，我来找你。”
和尚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真挚了些，连声赞道施主真是有心之人，到时候贫僧必然在此静候施主到来。
玉衡面色不变，转身离开。
她心里暗暗叹息，只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的肥羊，刀已经悬在脖子上，只要她二百年后敢来，和尚手起刀落，二百年的修为便实实在在归了西天。
回了玉篁岛，玉衡和桃花仙子闲谈时候，说起了佛国的事情，桃花仙子就笑她傻。
“他说什么数儿你就认什么数儿啊，他说二百年，真的落在阿难尊者手上的怕是只有一百年，自己上下打点二十来年，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你啊，是和他们来往少了，连还价都不知道！”
她举着小扇，笑得花枝乱颤。
玉衡坐在一边品茶，挑眉看她，随口一问：“听这意思，桃花你和他们来往很多？”
桃花仙子脸上的笑便一滞，放下小扇，讪讪道：“也不是很多，只是之前那傻子总在须弥山呆着，我跑多了见多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玉衡没注意她的心虚，自己倒是盘算开了：“那我修行一百二十年再去试试？”
“你也是个傻子！”
听到这话，桃花仙子又支棱起来，拿着小圆扇拍了拍她的肩膀，教道：“他自己一点儿都不赚，凭什么帮你跑关系？
你准备个一百三十来年的修为，和那和尚说说好话，就说以后有需求还来找他，帮他介绍别的仙子，做生意的，耳根子就没有硬的，多个熟人多条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差不多了。”
桃花仙子着实是熟练得让人心疼。
也让玉衡突然想起，自己莫不就是她还价时所说的，介绍过去的别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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