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缘起之十

    回神之时，玉衡已经转身跑回了琥珀尊者的身边。

    她的脸色并不好。

    若琥珀尊者真能看见她，必然要将自己温暖的手递给她，让她紧紧抓住，然后酝酿一番温和的言语将她温柔安抚。

    但现在的琥珀尊者，原本修长白皙的双手上满是伤痕，血迹和黑灰混杂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来皮肤原本的颜色。

    ——而即便是这样一双手，他也不会再递给她。

    他看不见她，连时间的流逝都在日复一日的苦修中变得模糊，他只能无知无觉走来走去，深一脚浅一脚，每一脚都像是踩在玉衡的心上。

    一千多年来，玉衡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此感到悲伤，可是伸手也捞不到琥珀尊者的手时，她停下徒劳的动作，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子。

    ——再没人会哄着她了。

    玉衡花了一会儿功夫才调整好心情。

    待一切平复，琥珀尊者背着石头，已经快要走到坑边。

    她振作起精神，趴在琥珀尊者背后的背篓上，就往里头看：

    大大的背篓里装了半篓子的石头，这些石头随着琥珀尊者行走间的身子倾斜，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响，在篓子里歪来歪去——这声音平时听着还觉得吵闹，现在听来却是如此让人安心。

    玉衡看清楚了背篓，略安心地收回手，肩膀并着肩膀，跟着琥珀尊者一起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千七百年，篓子里头的石头还剩下一半，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盘算间，琥珀尊者已经走到了爰丧天坑边。

    他将背篓拿下，把里头的石头倒进爰丧天坑，又在天坑边盘膝坐下，口里低声念诵着往生咒。

    玉衡看着他动作完，也坐在一边，手撑着脑袋，听他来回念诵了两遍经文。

    他的声音十分沉稳，平和安定。

    之前在凡间的时候，走出寺庙远游，路上遇到超度的委托，他也是一样的神情，一样的音调，念诵几遍往生咒，听着诵经声的人们，原本哭嚎的都住了嘴，原本走神的都上了心，鼻尖有香火气息缭绕，人群中间的僧侣低着头，闭着眼，为已经逝去的人祈福。

    他行走在人间，下衫上带着一路走来的风尘，可真的站定，一抬眼，却像是寺庙里的尊者活过来，走下了高台。

    让人不敢无礼。

    而如今，他行走在西天的荒土，下衫破旧，风尘仆仆，面貌都被终年的尘土染成了黑灰，双眸依旧平和，看上去却再不像是高台上的尊者，而是人间一过客，走过人间，沾染上了三分烟火气息。

    玉衡看着眼前人，原本沉浮不定的心就渐渐安稳了下来。

    他因她染上人间烟火，她会竭力，护他此世周全。

    这日她回去玉篁岛，恰好碰上出门的桃花仙子。

    桃花对她每日来去匆匆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前头还劝过两次，见她还是我行我素自然也不再多嘴。

    她大概知道海棠心里的那个人一直被困狮驼岭受罚，处境实在不太好。

    今日她看着玉衡回来，见她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位的现状。

    玉衡心里的惊惧已经被抚平，开口时，嘴角甚至带了些微笑意，道：“他还是老样子。今天狮驼岭的落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个鬼地方除了荒地就是石头，天上还都是黑雾，哪里有好看的日落？”

    桃花笑着还嘴，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一句，道：“你总是往那边跑，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玉衡心里头一暖，自然是点头应下了。

    两人闲谈了两句便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