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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愿之一

    平静的清河镇,近日被一桩大事儿给闹得喧嚣起来。

    什么?你说是祝二少爷卧床不起,大夫摇头说治不了,让他们直接准备后事?

    嗨呀,这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早就翻篇了!

    说来祝二少爷也真是个传奇的人物。

    幼能学文,能言善辩,出口成章,祝家每位西席都对他赞不绝口,祝老爷子也觉得祝家可算后继有人,小少爷身体虽不好,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这般从小精心教养着长大,却还是在六岁时,被一只草丛里跳出的蟾蜍吓了一跳,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了。

    当时祝家花了重金,请了不知道多少名医过来看诊,连宫里退下来的太医都请来了,可惜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们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还是一齐摇了头,说自己才疏学浅,这孩子病症严重,实在无力医治。

    还好后来祝大奶奶死里求活,从旁边相国寺请来了慧明大师,一碗汤药终于唤回了祝二少爷的魂魄,后头每年,总有一季在山上疗养着,身体瘦弱的祝二少爷眼看着就立了起来。

    可没想到,立了不过十多年,前不久又被慧明大师的圆寂给吓着了,当即水米不进,甚至呕血,眼看是死在眼前了。

    祝家也搜罗了山上山下无数的名医前来会诊:

    嘿,还是那句话,说这孩子治不好了,直接准备后事吧。

    这回可倒好,慧明大师也不在了,祝二少爷这命还能怎么救?

    没想到还是祝大奶奶有办法,跪在第二天找回来的那位玉衡姑娘跟前,硬的是说自家孩子当初在清沙河救了她一条命,软的说自己只有这一根独苗儿,求她应了自家孩子一场梦,这般软硬皆施,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冲喜”。

    祝老爷子不过是脚程慢了一点,他赶到的时候,祝大奶奶已经牵着玉衡姑娘的手开始抹眼泪了,连声赞道好姑娘好姑娘,又说以后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她,招招手,旁边婆子就打开了一个木匣,里头房子铺子地契厚厚的一沓,为未来儿媳妇留足了底气。

    祝家对外头的说法是,年轻男女你情我愿佳偶天成,可嘴上说的再好听,祝家这场婚礼赶得急切却是真真的。

    不过三日时间,祝府里里外外全部挂上了大红的绸布,大红的灯笼,喜字的窗花。

    祝大奶奶早就找了镇上最有名的成衣铺,点了手艺最好的绣娘,定了最好的嫁衣;又去规模最大的首饰铺子,直接点了镇店的一套头面——在金钱的力量下,这套行装日前就改好了尺寸,整整齐齐摆在了姑娘所在的碧顷院里。

    玉衡坐在屋子里,就着外头明媚的春光,看着面前的嫁衣。

    红彤彤的一套,面上绣了连枝成片的海棠花,应景又应时,祝大奶奶看过的第一眼就赞不绝口。玉衡被叫出来看的时候,则摸着衣服的绣面,留心上头每一个线头的收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她见过天界的织女们做的衣裳,上面所有的绣花都像是原本就长在那里的,一个线头都没有,都说天衣无缝,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知道有多神妙。

    她眼前这件嫁衣,在俗世可以说上一句不可多得,但是和织女手下所处的成品一比,真是大大的不如。

    但是她看着这衣服,摸着上头每一个纹路,却觉得自己心里头每一处都冒着欢喜的泡泡,“咕噜咕噜”地一个劲儿的往上顶,她每次张嘴想说话,话还没说出口,嘴角就先弯了上去。

    几日前,祝景明知道她答应嫁过来冲喜,很是慌张急切,将她叫了过去,躺在床上露出病痛中的虚弱,问她是自愿还是被人所强迫……

    他刚想说若是被人所逼迫,他会安排人准备好钱粮送她离开。

    没想到玉衡直接坐在了他的床边,伸手拉住了他老实放在背面上的手,一边把玩着他的指节,一边笑着,轻声问他道:“你觉得我是自愿的,还是被人强迫的?”

    祝二少爷一脑门子忧心忡忡的话语,直接被那双脉脉含笑的眼睛堵在了喉咙口,他张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苍白的脸已经红了个彻底。

    “玉、玉衡……你……”

    他刚想说男女授受不清,但转念一想,两个人马上就要成亲了,又何必计较这些;再转念又想到,正是未婚夫妻要成亲了,才要保持距离,不可唐突,按照规矩来,成婚前三月可是连见面都不成的;最后转念一想,嗨呀,还是自己差人把玉衡姑娘叫进来的,原来自己才是登徒子?

    可是他叫玉衡进来,不是为了让她收回婚约的吗?

    那他们还算未婚夫妻吗?

    祝景明把自己为难了个彻底,却始终任由玉衡握着他的手,这里揉弄一下,那里按压一下,明明只是被轻轻拽住,他却像这手已经不是自己了的,不敢多用一些力气,免得惊动了拉他手的兴致勃勃的姑娘。

    玉衡看着他面色变换,不急不缓地往他身体里输送了一股灵力,估摸着能支撑他度过这一日,却也没有放手,反而将他手指撑开,和自己的一一对上,再十指相扣地紧紧握住,笑着问道:“怎么?病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吗?”

    祝景明顿时没心情再感受手心的美好,只觉得心里一急。

    他邀请玉衡来他房间,见他卧在床上的病弱样子,只是为了她看清楚现状,以免因为“救命之恩”“怜悯之心”等因素蒙蔽了神志,一时感情冲动,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但现在看到玉衡真的坐在他的床前,面对他的衰弱和苍白,依旧能有说有笑不以为意——若不是身体所限,谁又真的愿意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呢?

    祝二少爷自哀的情绪,瞬间消失一空。他睁大眼睛看过去,急忙道:“没有!我最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了!”

    “哦?”

    玉衡挑眉,目光扫过祝二少爷略有凹陷的脸颊和苍白的嘴唇,道“我看着不像啊……”

    祝二少爷便绞尽脑汁,一一回忆地说起自己身子的好转来,譬如刚犯病时饭也吃不下,硬咽下去还会呕血,现在却能每餐一碗粥米,偶尔不够了还会添些,家里厨子赏钱都拿了不少了;譬如原本夜间总觉得手脚冰凉,都春日了却只能握着汤婆子入睡,但昨日受不住热,将东西踢了出去才睡着的,即便现在被窝里头还是暖暖和和的;还譬如原本每日睡七个时辰还觉得身子困乏无力,今日天光一亮自己就醒了,看了两本书,温习了功课,学问也没落下多少……

    玉衡嘴角是个上扬的弧度,她看着祝二少爷坐在床上絮絮叨叨的样子,要是没人特意点出,谁能相信,这样一个正值韶华的活泼少年人,只要离开她的灵力一日,便会一睡不醒了呢?

    她摸着祝景明暖呼呼的手,知道他没说谎话,只跟着话头问他,道:“早上看到是什么书?“

    祝二少爷便又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看的那本书是哪位大家写的,看到了哪一篇,里头的哪一句真是写得好,好在何处等等等等。

    这一日,祝景明原本是做好打算,准备直接将她送走的,没想到玉衡姑娘来到房里,直接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个下午,待天色渐晚,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握着姑娘的手,竟然不愿意松开了。

    玉衡俯下身仔细看了他的神色,打趣道:“怎么,舍不得我?”

    祝二少爷垂下眼,看了看她,还是慢吞吞松了手。

    玉衡将那一下午捂得更加暖融融的手捞上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祝二少爷顿时受惊地睁大眼睛,看着玉衡,连呼吸都一滞。

    “现在你觉得我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玉衡笑着问他。

    祝景明看着她,眼神几经变化,眉头似皱非皱,他眼底有快活的神色,很快却又被漫上的苦涩直接掩盖。

    他看着床边的姑娘,脑袋里想了很多很多,心口上压了很多很多,但是到了嘴边只剩下干巴巴短短的一句话,他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玉衡复又坐下,好整以暇看着他,道:“我可怜你什么?”

    他嘴唇开合,艰难地说出祝家拼命想要掩盖的事实:“因为我……快要死了。”

    “你死不了的。”

    “大夫都说……”

    玉衡打断他道:“大夫还说过你活不过六岁,今年你几岁了?”

    “那是因为慧明大师他还在……”

    玉衡又握紧了他的手,道:“慧明大师是你的第一个贵人。后头的日子还长着,你怎么就知道遇不到第二个呢?”

    祝二少爷看着她,眉眼耷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显而易见对这“第二个贵人”,是从未奢求过的。

    “你不会死的。”

    “……”

    “我会让你快快乐乐地做我的新郎官!”

    说到这里,祝景明或许是感受到了玉衡的笃定,原本摇摆的内心突然安定下来。

    他还是会担心玉衡的未来,特别是自己不在之后的那个未来。

    但是事情好像已经成了定局,他也只是个凡人,有些私心,既然两厢情愿了,那么想要如愿以偿与自己的心上人成婚——又有些什么不对呢?

    这一点想通,他心下一宽,眼角都扬了起来,眼底的期盼和快活终于压住了隐隐的担忧。

    祝景明对着玉衡,认真地许诺道:“我会对你好的!”

    玉衡看着他,眼睛也在笑,笑里又好像有一层模糊的泪意,他再仔细看过去,那曾泪意像是错觉,从未出现。

    玉衡伸手摸摸他乱糟糟的脑袋,轻声回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