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神仙禁止谈恋爱 » 菩提愿之三

菩提愿之三

    祝家的二少爷成亲了!

    祝老爷子直接开了流水席,只要上门的时候说一句“喜气盈门,病气退散”的道贺,清河镇男女老少敞开肚皮尽管来吃。

    清河镇是个富庶的镇子,河滩边是肥沃的土地,清沙河流经小镇,为镇子带来一东一西两个码头,无论是粮食、货运交通或者商户往来,都为这个镇子带了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而镇上鼎鼎有名的富户做红喜事,大家相当乐意参与进来。

    不说别的,只在宴席上进些油水,日后去码头上搬货劳作,卖的力气都要大一些。

    说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祝二少爷一大早起来,就觉得身体里好像沉疴尽去,脸上一抹健康的红晕,嘴唇也有了血色,往日疲乏的四肢今日坐卧自如。

    他站在内室里,由和顺侍候着穿上喜袍出来,活脱脱是个俊俏的小相公,看得祝家二老都红了眼睛,嘴里直说“好”。

    待到无关人等都离了开,只有和顺留下,为祝二少爷整理发冠衣衫细节。

    祝二少爷照着铜镜,脸上的笑怎么也停不了。

    和顺踌躇了半晌,见周围都没人了,终于放下手头快被捋直了的袖子,将脑袋凑了过去,紧张道:“少爷,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祝景明今日心情实在飞扬,他抚了抚衣襟,笑道:“今天的赏银已经准备好了,等玉衡姑娘过了门就给你。如果不是这件事儿,你说吧!”

    和顺更近地凑上前,恨不得把嘴巴送到祝景明耳朵上,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悄悄告密道:“少爷,玉衡姑娘有问题。”

    祝景明摆摆袖子、摸摸头发的臭美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和顺。

    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厮满头是汗,面上的紧张不是作假。

    祝景明沉默半晌,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看上去也不像是出乎意料,只是面色依旧平和。他盯着面前的和顺,慢条斯理地顺着问道:“什么问题?”

    和顺咽了口唾沫,又神经质地看了眼左右,才悄声道:“少爷,你从相国寺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不是在你外间守着吗,那天我胆战心惊的,怕你有不好,所以睡得不沉……”

    他磕磕绊绊讲了起来。

    说是那天夜里,和顺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挂念祝景明的身体,下意识往里间屋子里看了一眼。他走的时候特意留了盏没那么亮的罩灯,那灯还亮着,只是光线朦胧,照着半边房间,亮着的那半边,恰好能看到墙上刚挂起来的画像:

    和顺记得里头是画了一棵海棠树和一个睡觉的美人。

    美人静谧的睡颜在灯光下更显得神秘诡谲。

    和顺半梦半醒地打了个哈欠,半合的眼缝里往外看,就见画像上的美人穿着画上那套衣服,从画卷里,慢慢走了下来。

    和顺僵在小榻上,顿时什么困意都飞跑。

    “你是说,她从画像上走下来?”

    “真的啊少爷,她穿着和画儿里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首饰,一看就是画里的人成了真!”

    “那她干什么了?”

    “她……”

    和顺接着讲了下去。

    画里走下来的美人,穿着繁复艳丽的衣裳,踏着清冷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到了祝家少爷的床前。

    她弯下腰,坐在了旁边的脚踏上,举止一派风流,即便知道她可能是画里的妖精变的,和顺一时之间也看呆了眼。

    祝家的玉衡姑娘平日里虽然也喜欢穿艳丽的衣裳,但样式总是常服简装,花样也不多,至于金银首饰,姑娘也少有打扮,和顺看玉衡第一眼也惊艳过,后头再见着,也能叹一句即便不施粉黛,美人依旧还是美人。

    没想到的是,同样的面容,画中的女子穿上宽袍大袖,发钗繁而不乱,虽然没说话,在房里的一举一动,却凭空多了一股惑人的吸引力。

    都说衣衫衬人,这画里的一身华服,几乎把玉衡姑娘衬成了天上的仙人。

    和顺看着画中人在祝家少爷床边坐了许久,侧着头,好似在看床上人的睡颜。

    她定定看了许久,久到旁边盯着瞧的和顺困意又要涌上来。

    和顺按捺住下一个哈欠,就见那床边的女子,满头乌发的头便低了下去,距离床上的祝家少爷越来越近。

    “……!”

    和顺捂住嘴,以为这是画里的妖精要来吸少爷的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吸病入膏肓的少爷的生气,但和顺抄起自己硬邦邦的枕头,下床就准备冲过去忠心护主了。

    没想到画中人突然转头,清凌的目光直直钉在了和顺的身上。

    只一眼,似乎施了什么妖法,和顺直挺挺倒在了榻上,身子像是被罩住了,莫说手脚,就是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意识也渐渐的昏沉了。

    “我……我能动能言语的时候,还是第二天早上少爷你把我喊醒的。”

    祝景明面上淡淡,轻声问他:“你那天怎么不告诉我?”

    “我……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呢,那画第二天看这还是好好的,上头的姑娘还是那个姑娘,我拿到日头下仔细瞧,也没有看出异常。后头晚上我睡得浅着呢,半夜起来还查看过,也没见有怪事发生——我以为是第一次看画中美人被惊到了,又挂念你的身子,没睡好,所以晚上才给梦到了……”

    说话说到一半,和顺也察觉到自己一言一语里透露出的失职,他停了嘴,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祝景明。

    祝景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继续问他:“只有这一件事儿吗?”

    “不是啊少爷,要是真只有这一件事情,我会以为只是做了个梦,也不会和你说了,是昨天……”

    身旁的和顺情绪一激动,又絮絮叨叨讲了起来。

    说的是这几日祝府都很热闹,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祝二少爷的身体看着越来越爽利,祝家众人都喜笑颜开的,昨日下午,祝景明试好了婚服给祝家二老一一看过,晚上和顺早早收拾好了一切,吹灯就准备早点休息,毕竟第二天的活计可不清闲。

    昨日和顺也是睡在了祝景明的外间。

    他照常在睡前给少爷带了一碗汤药,走的时候留了一盏灯,自己合衣安歇在了外间的小塌上。

    也是半夜莫名其貌的惊醒,似乎有人往他后脖颈子上吹着凉气。

    和顺睁开眼,下意识就往房间里看去:

    还是那盏罩灯,光线朦胧照着半个房间,只墙上再没有挂着那幅画了——明日成亲,祝二少爷怕房里挂着其他女子的画像,引来过门新嫁娘的不喜,所以昨日早上就让他摘下收起来。

    墙上再没有那幅画,画里的女子却依旧出现在祝二少爷的房间里。

    这回的女子,穿的不再是画里的衣裳了,而是玉衡姑娘平日里穿过的常服,样式简单,绣样简约,和顺一眼就认出来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不敢说话,只是蜷缩在自己的小塌上,静静观看。

    和顺就看到玉衡姑娘坐在了少爷的床边,还是那个脚踏上,坐下去盯着床上人看了许久,然后慢慢俯下身子……

    “你看到她来吸我的生气了?”

    祝景明脸上甚至漾出一抹笑意,轻笑着问他。

    “没……没有……比那还奇怪呢少爷!”

    和顺挠挠脑袋,满心紧张的情绪都被少爷的笑言打断了一瞬,他回过神来,还是绷着面孔,做严肃状,接着自己的讲述。

    在他的形容里,他看到床边的姑娘,俯下身张开嘴,慢慢吐出了一个小小的珠子。

    那珠子在昏暗的内室里,发出柔和朦胧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实在神奇,只是远远看着,和顺竟然觉得自己头脑清明许多,这些天他总是熬夜照看二少爷,夜里总怕出些不好,担惊受怕的,睡眠也少了,精神总是不好。

    可是现在,他看着那光芒,只觉得压在身上驱逐不掉的朦胧一层倦意,在那光芒里,都渐渐消散了开。

    床上,祝二少爷苍白的面孔在这光芒的照射下,看着好似都有了些许血色。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玉衡姑娘把那颗珠子按到了你的心口,我就又睡着了……”

    和顺低着脑袋,喏喏不安道。

    “这样啊……”

    和顺的话已经说完,听着讲述的祝二少爷,他的话却断在半路,没有给出一个结论。

    和顺在这短暂的静默里,心里的紧张更甚。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今天其实做了一件蠢事。

    无论玉衡姑娘如何,她是少爷的心上人,是祝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她在祝家仆役的嘴里,就该是天上的神圣,下凡的仙子,不该有一丝的不好。

    即便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好,做仆人的自然只能受着,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和顺在祝家长大,一出生就被教导着如何侍候人,对这些自然心知肚明。

    可是……

    若她没有一丝丝不好,却是个妖怪呢?

    和顺整夜没睡,一大早起来,踌躇再踌躇,最后还是没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将事情说了出来。

    “少爷,你说,玉衡姑娘是不是个妖怪啊?”

    “妖怪?”

    “就是摊子里说书人故事里头常讲的,能从画儿里走出来的,还会吐发光珠子的,人可做不到这些事情,而且她来历不明,咱们之前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她的来历,要真是山里头的妖怪变出人形来了,这……”

    和顺目光闪动,往窗户外看去,院子里早沾满了催促迎亲的红衣人,明明是喜庆热闹的颜色,和顺却像是看到了黑色的乌鸦在喳喳乱叫,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他知道祝二少爷对玉衡姑娘的痴情,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这些话少爷听了肯定会不高兴,但是两人一同长大,要是玉衡姑娘身上真有什么不好,他总是要如实告诉少爷的……

    和顺转头看向镜子前的少爷,在心里暗暗宽慰着自己。

    祝景明依旧是那个姿态,他瞧着铜镜里头穿着红衣风流倜傥的自己,又理了理衣襟,再转过身的时候,眼睛里的情绪已经沉淀了下去。

    那双总是黑白分明的无辜的眼睛,现在看上去还是那么清澈,可是里头的水却不再是浅浅的,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了。

    祝景明再说话的时候,语调和以往一样的和缓,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祝家二少爷看着身边人,宣告道:“和顺,今日之后,玉衡是我的妻子,祝家的少奶奶。”

    “可是少爷……”

    “今日之事不必再提。她是我的妻子,祝家的少奶奶,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

    “……”

    祝景明上前,伸手按了下和顺的肩膀。

    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和顺也穿上了自己今年刚做的新衣服,衣服都是昨日专门拿木炭熨过的,折角还有些锋利。

    祝景明按下来的力度不大,和顺却身子一沉,心里越发忧愁了。

    祝景明柔声安抚他道:“你我一同长大,你对我的心我是知道的。我对玉衡姑娘,从来都不是感情蒙蔽了心智。和顺,你说的那两次异象,正是从异象之后开始,我的身子倒是渐渐好了起来。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和顺每日伺候他起居,两人基本形影不离,对于这个的确是最有印象。他原本以为是大夫开的汤药还是有效果,加上玉衡姑娘回来,每日陪伴少爷坐一会儿,少爷心情舒畅,身子也好了许多。

    祝二少爷身子的好转,他倒是从没和夜里见过的异象联系在一起。

    现在祝景明提了一嘴,和顺眨眨眼,心里头惶惶然之余,觉得也很有些道理。

    他记得画中人走下来之后的那天,少爷入睡前,脸色还白得像纸,老爷过来看了,父子二人恨不得当场交代后事,很是悲戚了一阵,他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淌了多少眼泪。

    结果第二天,少爷虽然还是卧床,进食已经没有大碍,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看到却也没没那么吓人,只是手脚微微发冷,要加个汤婆子进被窝,相伴睡眠罢了。

    后头玉衡姑娘天天来看,祝二少爷的身子好像就停在了那里,再没有恶化,却也再没看到好转。

    祝府的人只能悬着一颗心脏,好像在等一把挂在天上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也诚心地期盼这把铡刀永远都不会落下。

    等到昨日,他看到祝二少爷心口被打进了一颗发光的珠子。

    今天早上再起来,祝二少爷的面颊竟然看上去有两分红润,今早下床也没有让人搀扶,自己慢慢下了床,后头起身坐卧,日常行走,看着和常人好似也没区别。

    就像现在,穿着红色喜服的少爷站在他面前,若不是贴身伺候知道前几日的惨状,和顺可绝对想不到,这位倜傥俊俏的小少爷日前还躺在床上命在旦夕。

    想到少爷之前躺在床上呕血的样子,和顺鼻子一酸,肩膀上的那只手现在感受起来,也再没刚刚那么沉重。

    和顺红着眼圈,抬头问道:

    “那……那少爷,你以后会好吗?”

    他已经不敢再妄加期盼了,之前慧明大师出手,少爷的身体也是渐渐好了起来,只这好,就像是外头看上去漂漂亮亮的房子,若要分崩离析,连一日的时间都不费,不过一个时辰,便水米不进,口中呕血。

    和顺想起当初祝大奶奶扑在少爷床头绝望的悲号,他惶惶然站在一边,手脚冰凉,好像判了死刑的是自己才对。

    祝景明搭在和顺肩膀上的手放了下去,他思索片刻,还是说了句虚话:“无论你家少爷以后好还是不好,我都会把你安排得好好的,这个你就放心吧!”

    和顺瘪瘪嘴,眼圈红红,好歹还是没有落下泪来。

    他对这回答背后的意思也是心里有数,便不再多嘴了。

    外头办喜事的人在院子里已经等了好大一会儿,看领头的神情,还有脚步来向,是马上就要过来敲祝家二少爷的房门了。

    祝景明在最后一点时间里,少见地板起面孔,严肃道:“今天的事情,你知我知便够了,以后可千万别往外头说!”

    和顺老老实实点了头。

    “咚咚咚。”

    “祝二少爷,吉时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果然有人叩门找来。

    “来了来了!”

    和顺下意识应上了声,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祝二少爷,见他脸上的棱角再次平缓下去,眼睛里的严肃沉淀下去,又慢慢漾起了对于婚事的期待和喜爱来。

    “去开门吧。”

    祝二少爷对他点了点头。

    和顺也收拾好了表情,面上乐颠颠地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往上看,是湛蓝无云的天空,有风吹进门里,呼吸间都带上春日独有的花香;往下看,外头一张张面孔,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洋洋的喜气,大家都在等着门里头的新郎官走出来。

    在这样的氛围里,和顺心里头的石头突然就落了下去。

    他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呢?

    无论今日的新娘子到底有没有问题,祝府头上的铡刀难不成还会少了吗?

    今日本来是大喜的日子,他何必又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去扰了少爷好不容易快活起来的心情?

    想到这里,和顺侧身之间,面上已经带了真实的笑容,他一边招呼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一边紧紧跟着气宇轩昂的新郎官,满脸喜气地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