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厄之九
玉衡发动在一个春日里。
这一日很不巧，外头下着大雨，祝家二少爷还在书院里读书。
早在临产这几日，祝景明就提出在家里读书，以免妻子生产时他不在家里坐镇。
但今年秋天就要考试，书院的先生知道他是为了妻子想要告假，还专门送了信给祝家二老，直说这是为了儿女情长耽误终身大事，祝少爷又有才华，若是静下心来读书，就是中个解元未必没有可能，现在这个理由的告假，书院不批。
祝家二老商量了一番，第二天也是对着祝二少爷一通劝告。
旁边坐着的玉衡，肚子像是个圆圆的锅倒扣在细瘦的腰肢上，看的人心尖都有些颤颤。
请过来的稳婆专门看过祝少奶奶的身子，私底下也说过担心：
祝少奶奶十月怀胎，身姿倒是保持的很好，看上去是漂亮了，只到时候生孩子，一时要是受不住也是有些风险的，就怕连力气也使不出来。
奇就奇在，肚子这么大，明显是没少吃，祝少奶奶的腰身怎么也不粗上两分呢？
祝二少爷知道了妻子生产风险大，心里急得不行，每日等着厨房做了菜，看着祝少奶奶吃下去，吃得都是山珍海味，从来不惜代价，可就是不见人丰腴起来。
祝景明急在心头，即便祝家二老和书院的先生怎么劝，硬着脖子非要在家里头读书。
祝家二老也过问旁边儿媳妇的意思，原以为祝少奶奶也会懂事地跟着劝，没想到玉衡摸着肚子在怔怔出神，好像压根儿没注意这些。
产期渐近，她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被家里人都看过来，玉衡回了神，倒是真的如祝家二老所料，跟着劝了两句，对祝二少爷说的是：“你该有自己的步调，若随随便便就被我影响了，我反倒不会开心。”
被祝家二老磨了半天也不松口的祝景明，被自家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给说动了。
他现在每日起来，都要问问夫人身子是否有不适，若有半点不好，即便顶着先生的不满，怕也是要告假在家陪护两天的。
可玉衡一直答的都是：“我很好，你去读书吧。”
真的到了发动那日，早上起来时玉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肚子越来越大，里头装了个不知多重的孩童，行走坐立实在不方便，现在她在外头只坐软椅，后头必定要靠着，旁边的张婆子和阿知是从来都不敢离身的，就怕一时顾及不到，出了大事。
祝景明在西尾的晨光里问她身子如何，玉衡答了一切都好。
祝二少爷眉眼间就带出了一点儿失望。
其实已经过了大夫估摸的时间，可这孩子一点都不急，稳婆说这叫瓜熟蒂落，孩子长好了自然会降生，大夫看着祝少奶奶的肚子，皱着眉头，说过两日还没动静就下催生药。
用药来生孩子，祝景明总是觉得不好，因此这几日里头，每次玉衡答一切都好，他心里头都要急上一分。
可这事情，他一个男子急了也没用，只能梳洗好了，忧心忡忡地去了书院读书。
没想到祝二少爷走了不过半个时辰，阿知伺候祝少奶奶再叫起的时候，玉衡只觉得身子下头一热，肚子一疼，感觉就来了。
祝大奶奶第一个被传了消息，她急匆匆过来畅春院的时候，安排好的稳婆都已经全都叫来。
玉衡待在在专门布置好的产房里，祝大奶奶进去看她，她还在慢吞吞吃着面条。
也是稳婆说的，时辰还早，别把人饿着了后头没力气生产。
祝大奶奶想坐在旁边陪儿媳妇说说话，可话在嘴巴里转了两个圈，说出来还是干巴巴的。
心思都挂在被褥下那个圆圆的肚子上，话还没说两句，祝大奶奶都出神了两回。
玉衡跟着稳婆的指引控制着呼吸，额头上早冒了汗。
她超旁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就上前两句好话又将祝大奶奶给扶了出去，临出去前玉衡还专门叮嘱了一句，说的是：
“就让相公念书吧，回来了也帮不上忙，干着急还影响学业。等他回来，一切都好了。”
祝大奶奶说着“好好好”的出了门，一出来就派了个小厮，让他把前头出门传话的小厮给叫回来。
安排完小厮，祝大奶奶一转头，就看到祝老爷子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
老爷子手边上是管事沏的茶，手上还转着文玩核桃，眯着眼睛乍一看好像很镇静的样子，手里头的核桃却上下翻飞，偶尔发出互相碰撞的轻响。
祝大奶奶挨着祝老爷子坐下了，管事刚想倒茶，祝大奶奶已经将祝老爷子的茶端起来喝了半杯。
她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拿出绢丝手帕，习惯性地开始擦手。
“老头子……”
祝大奶奶擦着手心，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又顿住了，最后只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孙儿的名字想好了吗？”
祝老爷子手上的核桃一停。
他端起旁边新倒的茶喝了一口，道：“孙儿的名字咱们操什么心，到时候就让景明和他媳妇去决定。”
祝大奶奶早就知道祝老爷子最近查遍四书五经，书房里头，画满了圈圈的大字都烧了几叠，还不就是为以后的孩子取名？
现在却突然装起相来。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按照祝大奶奶的性格，她该是要笑话两句来接茬儿的，但是不知怎么的，明明今天天气也挺好，日光很明亮，却晃得她眼睛都有些受不住，经受不住灿烂的阳光，胸口上也慌慌的，手心一个劲儿的出汗，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祝大奶奶想要找祝老爷子说说话，可一院子的仆役都在这儿，这种场合说话不恰当，露了怯未免太丢了她祝家老太君的面子，更何况，嘴里说出不吉利的话也是冒犯菩萨……
祝大奶奶想想，还是忍耐住了满腔心情，只从后头大嬷嬷那里，换了张干燥的帕子继续反复擦着手心。
旁边的祝老爷子搁下茶碗，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祝大奶奶胖乎乎的手腕。
祝大奶奶吓了一跳，身子一震，抬头看过去。
祝老爷子还是在看着产房紧闭的房门，手却握住了祝大奶奶的手。
老夫老妻的手了，都不大好看，握在一起像是老树根挨着另一棵老树根，互相攀扶，纠缠得紧紧的。
祝老爷子另一只手接着盘起了核桃，这次再没有轻微的碰撞声传来，他心气平和地道：“秋娘，别急，会好好的。”
秋娘是祝大奶奶待嫁时候的闺名，两人年轻时候两情相悦，祝老爷子总是这么亲昵地唤她，之后因纳妾的事情闹翻了，这名字就埋进了时光的尘埃里。
这么多年下来，祝老爷子遣散所有妾室，和祝大奶奶面上好似和好了，私下里却也再没有这样叫过她。
祝大奶奶握着祝老爷子的手，好歹是渐渐镇定了下来。
这一日很不巧，外头下着大雨，祝家二少爷还在书院里读书。
早在临产这几日，祝景明就提出在家里读书，以免妻子生产时他不在家里坐镇。
但今年秋天就要考试，书院的先生知道他是为了妻子想要告假，还专门送了信给祝家二老，直说这是为了儿女情长耽误终身大事，祝少爷又有才华，若是静下心来读书，就是中个解元未必没有可能，现在这个理由的告假，书院不批。
祝家二老商量了一番，第二天也是对着祝二少爷一通劝告。
旁边坐着的玉衡，肚子像是个圆圆的锅倒扣在细瘦的腰肢上，看的人心尖都有些颤颤。
请过来的稳婆专门看过祝少奶奶的身子，私底下也说过担心：
祝少奶奶十月怀胎，身姿倒是保持的很好，看上去是漂亮了，只到时候生孩子，一时要是受不住也是有些风险的，就怕连力气也使不出来。
奇就奇在，肚子这么大，明显是没少吃，祝少奶奶的腰身怎么也不粗上两分呢？
祝二少爷知道了妻子生产风险大，心里急得不行，每日等着厨房做了菜，看着祝少奶奶吃下去，吃得都是山珍海味，从来不惜代价，可就是不见人丰腴起来。
祝景明急在心头，即便祝家二老和书院的先生怎么劝，硬着脖子非要在家里头读书。
祝家二老也过问旁边儿媳妇的意思，原以为祝少奶奶也会懂事地跟着劝，没想到玉衡摸着肚子在怔怔出神，好像压根儿没注意这些。
产期渐近，她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被家里人都看过来，玉衡回了神，倒是真的如祝家二老所料，跟着劝了两句，对祝二少爷说的是：“你该有自己的步调，若随随便便就被我影响了，我反倒不会开心。”
被祝家二老磨了半天也不松口的祝景明，被自家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给说动了。
他现在每日起来，都要问问夫人身子是否有不适，若有半点不好，即便顶着先生的不满，怕也是要告假在家陪护两天的。
可玉衡一直答的都是：“我很好，你去读书吧。”
真的到了发动那日，早上起来时玉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肚子越来越大，里头装了个不知多重的孩童，行走坐立实在不方便，现在她在外头只坐软椅，后头必定要靠着，旁边的张婆子和阿知是从来都不敢离身的，就怕一时顾及不到，出了大事。
祝景明在西尾的晨光里问她身子如何，玉衡答了一切都好。
祝二少爷眉眼间就带出了一点儿失望。
其实已经过了大夫估摸的时间，可这孩子一点都不急，稳婆说这叫瓜熟蒂落，孩子长好了自然会降生，大夫看着祝少奶奶的肚子，皱着眉头，说过两日还没动静就下催生药。
用药来生孩子，祝景明总是觉得不好，因此这几日里头，每次玉衡答一切都好，他心里头都要急上一分。
可这事情，他一个男子急了也没用，只能梳洗好了，忧心忡忡地去了书院读书。
没想到祝二少爷走了不过半个时辰，阿知伺候祝少奶奶再叫起的时候，玉衡只觉得身子下头一热，肚子一疼，感觉就来了。
祝大奶奶第一个被传了消息，她急匆匆过来畅春院的时候，安排好的稳婆都已经全都叫来。
玉衡待在在专门布置好的产房里，祝大奶奶进去看她，她还在慢吞吞吃着面条。
也是稳婆说的，时辰还早，别把人饿着了后头没力气生产。
祝大奶奶想坐在旁边陪儿媳妇说说话，可话在嘴巴里转了两个圈，说出来还是干巴巴的。
心思都挂在被褥下那个圆圆的肚子上，话还没说两句，祝大奶奶都出神了两回。
玉衡跟着稳婆的指引控制着呼吸，额头上早冒了汗。
她超旁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就上前两句好话又将祝大奶奶给扶了出去，临出去前玉衡还专门叮嘱了一句，说的是：
“就让相公念书吧，回来了也帮不上忙，干着急还影响学业。等他回来，一切都好了。”
祝大奶奶说着“好好好”的出了门，一出来就派了个小厮，让他把前头出门传话的小厮给叫回来。
安排完小厮，祝大奶奶一转头，就看到祝老爷子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
老爷子手边上是管事沏的茶，手上还转着文玩核桃，眯着眼睛乍一看好像很镇静的样子，手里头的核桃却上下翻飞，偶尔发出互相碰撞的轻响。
祝大奶奶挨着祝老爷子坐下了，管事刚想倒茶，祝大奶奶已经将祝老爷子的茶端起来喝了半杯。
她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拿出绢丝手帕，习惯性地开始擦手。
“老头子……”
祝大奶奶擦着手心，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又顿住了，最后只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孙儿的名字想好了吗？”
祝老爷子手上的核桃一停。
他端起旁边新倒的茶喝了一口，道：“孙儿的名字咱们操什么心，到时候就让景明和他媳妇去决定。”
祝大奶奶早就知道祝老爷子最近查遍四书五经，书房里头，画满了圈圈的大字都烧了几叠，还不就是为以后的孩子取名？
现在却突然装起相来。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按照祝大奶奶的性格，她该是要笑话两句来接茬儿的，但是不知怎么的，明明今天天气也挺好，日光很明亮，却晃得她眼睛都有些受不住，经受不住灿烂的阳光，胸口上也慌慌的，手心一个劲儿的出汗，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祝大奶奶想要找祝老爷子说说话，可一院子的仆役都在这儿，这种场合说话不恰当，露了怯未免太丢了她祝家老太君的面子，更何况，嘴里说出不吉利的话也是冒犯菩萨……
祝大奶奶想想，还是忍耐住了满腔心情，只从后头大嬷嬷那里，换了张干燥的帕子继续反复擦着手心。
旁边的祝老爷子搁下茶碗，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祝大奶奶胖乎乎的手腕。
祝大奶奶吓了一跳，身子一震，抬头看过去。
祝老爷子还是在看着产房紧闭的房门，手却握住了祝大奶奶的手。
老夫老妻的手了，都不大好看，握在一起像是老树根挨着另一棵老树根，互相攀扶，纠缠得紧紧的。
祝老爷子另一只手接着盘起了核桃，这次再没有轻微的碰撞声传来，他心气平和地道：“秋娘，别急，会好好的。”
秋娘是祝大奶奶待嫁时候的闺名，两人年轻时候两情相悦，祝老爷子总是这么亲昵地唤她，之后因纳妾的事情闹翻了，这名字就埋进了时光的尘埃里。
这么多年下来，祝老爷子遣散所有妾室，和祝大奶奶面上好似和好了，私下里却也再没有这样叫过她。
祝大奶奶握着祝老爷子的手，好歹是渐渐镇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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