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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

    我想逃出这个鬼地方,寻找属于自己的伊甸园。

    “喂,起来干活儿!”工头喊我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凉席上闭着眼睛,听着他嘈杂的叫嚷声,接着便被糊了满脸的痰。

    “要是再不起来,你那些‘宝贝’们可就别想要了。”

    我听他如是说道。

    我听到了拖鞋在地上磨过的声音。

    我的脸上的痰被人抹了一把。

    得,这下是真.糊住一脸了。

    “别闹。”嗓子像是被刀割了千万下一样,每发出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即将要挂掉的危险。

    我深深地为自己喉咙的寿命而担忧——别我还没死成,就先变成个哑巴了。

    工头儿走了,那人就开始嚣张起来。“还不起来?等着再被人吐一脸口水?”

    明明是痰好不好,我腹诽道。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有本事你去替我干啊!

    我翻了个身,轻轻松松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上真黏。

    啧。

    我认命地捞了一把毛巾,用上面的黑线和自己的手掌接触了个遍,再让脸上每一根汗毛都与它密切地贴在一起。

    “别擦了,就你这破脸再擦也不会变成吴彦祖。”

    “吴彦祖是谁?”

    “一帅逼。”

    “有多帅?”

    “也就比我差一点儿吧。”

    我‘嘁’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在我见过的人之中,声音好听的人都长得挺好看的。

    “土包子。”他发现了我所想。

    要起来干活了。不干活就会跌等级,等级越低干的活就越重。只有通过劳动,才能使自己的等级有所上升我时常想不通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高级人既然劳动能力强,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这群慢吞吞的人来干?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自从他来之后,我的那点小心思便总能被发现。久而久之,我便学会了脑子一片空空茫茫。

    他从哪儿来?我不知道。他自称为‘拯救我等凡人的救世主’——这话被我归结为吹牛大发之后的胡言乱语,就跟那些大叔大爷们喝过酒之后的醉话是一个性质。

    当然,这话只是在我这儿被这样断定的。他的存在只有我知他知,其他人对他只有漠视。

    我其实挺讨厌干活的,一天下来累得跟个狗一样,第二天还得顶着月亮重复昨天的内容。怎么说呢?我不喜欢这样枯燥的工作,这是机械地重复昨天的内容,就算手上已经磨出了老茧,第二天该干的也还是这些。

    我是个捡木头的,美其名曰:‘检木头’。检查木头是否合格,合格的就能送出去,不合格的就留给烧锅炉。

    和木头打交道多了,我便对其中的那些门门道道清楚了不少,自然就喜欢上了收集看对眼的木头。

    我有一把小刀,就藏在我的口袋里。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我喜欢的木头上划拉楚一小块,然后和那一小块木头一起被放回去。在我第三次把小刀收回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喂!你还真不怕被人发现。”

    “没忍住,没忍住……”我嘿嘿一笑,口袋竟然破了个洞,木头全都被抖落了出来。

    “小子,你在干什么呢?”后面冷不丁传来个声音,让我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我回过头看去,果然是烧炉子的那位在看着我。

    我也顾不得什么喜欢不喜欢,把地下的那些木头全都攒成一堆,一股脑地都抱起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即将成为我的宝贝的木头已经在水中沸腾成了黑炭。

    烧炉子的从黑水里扒拉了两下,随手捏出块碎炭递给我:“诺,你今天要藏的宝贝给你了。”

    我张了张嘴,嘴闭上的时候,那块黑炭已经在手中了,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你知道吗?炭燃烧过后释放出的能量,要比木头多得多。”

    能量……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火烧得正旺,火光照在人们脸上,有些泛着激动的通红。

    “喂,你们说李林那小子怎么回事儿啊,一天天守着个破木头睡觉。”瓜子皮应声落到了火焰中,很快就被火舌舔砥得一丝不剩。

    一声不屑紧接而至:“就这?整天还神神叨叨的,我和他住一块儿都是倒了大霉!”

    “你说说,你说说他咋了?咱们这些人不和他住在一起,咋会知道他是个啥样?”

    “还用我说?抱着木头说个半天,我睡他旁边都感觉渗人得慌。”

    ……

    最近被送来的木头好多啊,捡木头的从我一个变成了两个。

    新来的是个女孩子,据说是从上面等级跌下来的。我问她为什么会跌下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工作相同的原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她经常和我描述那些高级人的生活是多么美妙,每天不用像我们这些人一样起早贪黑,得到的待遇也比我们好得多。

    “那明天再见喽!”她总是那么地富有活力。

    我挥着手,脑海中竟然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跑!

    我想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件事我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吃饭的速度开始变得很快。

    我干活也开始手脚麻利了起来。

    我最近常常因为剩下的半碗饭被工头大骂。

    我知道,那不是剩饭,是我的紧张和焦虑。

    就连他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我局促地摇了摇头,收获了周围异样的目光。

    无时不刻都在准备着逃跑的我,发现了一些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别人看不见他。——这是我经过无数次观察之后才得到的答案。

    “你到底是谁啊?”我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是神啊。”他学着我的语气回答我。

    我惊醒,醒来回味着梦中他的那句话。

    他是……神?

    只是一个梦啊,我忽然有些失落。

    折腾了好几个晚上,我才决定下来逃跑的方向。我准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去深山老林,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在我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被他嘲讽了。

    “动静这么大,还想着逃跑?”“动静大不大无所谓,能跑出去就行。”“你的方式就只有逃避吗?”“不然呢?”“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我拒绝了他。

    “你已经没有机会拒绝了。”他说,“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我猛吸了两口气,点了点头。

    很难闻,反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就对了。

    “出来这扇门,再把门关好。”

    “我……”我还没说完这句话,身体就先动了起来。它按照他的指示移动着,到了门外才停下来。

    “且看吧。”

    “我……?”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看什么呀?”

    天空真黑,今天没有月亮。

    我在一片黑漆漆中坐到了天亮。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对我说:“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身体一如既往地先于思考而行。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一天之中,我从那个窄小褊狭的宿舍中辗转到了监管所。

    “是不是一件很戏剧性的事情?”

    “戏剧性是什么?”就算在监管所里,我也一如既往地发挥着好奇宝宝的精神。

    “没什么。”

    我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监管所好像和宿舍没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我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整天,而宿舍就是个晚上歇脚的地方。我被他们称作疯子,没有人会继续和我说话。而当我和他聊天的时候,要是有人经过,便总会啐我一口唾沫:“自言自语的疯子!”

    这要是放在之前我和他关系还没有这么赤裸的情况下,我或许还会纠结一会儿。可能是说的人多了吧,我脸皮子也厚了起来,捞起被打断的话继续和他说着。

    他在我进来的第一天,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不太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准确来说,他的所有话我都只能听得懂一半。不过没关系,对于他的话我向来是凭直觉行事。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和我是一边儿的。

    进监管所一周之后。

    大门吱吱呀呀地扭开,一只精致的靴子进来了。

    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款式。

    我抬头向上看,发现靴子的主人是那个从高等级跌落下来的女孩儿。

    “你做得事情还真是让人意料之外。”

    我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尽管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想要自由,对吗?”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想要的不是自由,除了这机械生活以外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接受。

    “那就放了吧。”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我的命运。

    无数生命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下,“始作俑者”却能因为一句话被释放。

    我摇了摇头,在这儿,也挺舒服的。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和你住在一起的人,全都死了。”

    是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