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空景

    第一抹曦光照进屋子的时候，云安被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

    对面榻上的人紧闭双眼，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云安起身下床，凑近之后看到他眉头紧皱，薄汗满额。

    案上香炉已无烟，难怪他会这么疼。

    云安将香重新焚燃，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汗，可是云安刚碰到他的额头，他就浑身颤动了一下。

    他睁眼，黑亮的眸中泛着泪光，如幽深的潭水。

    看到眼前陌生的女子，他欲开口言说，却被云安抢了先。

    “我焚了能镇痛安神的香，你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云安给他擦了汗，还拉了一下他身上下滑的帛被。

    “多谢姑娘。”

    他开口。不过多日未曾言语，他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我叫云安，你呢？”

    “贫僧法号，空景。”

    “空景。”云安复念了一遍，对于这个名字，她没有印象，但是她想起和千山初见之时的对话，于是问道：“这个名字，有何说法吗？”

    “师父说：诸法空相，山景日新。故而为我起名空景。”

    云安挠了挠头，她不懂这句禅语，不过她喜欢他的名字。

    “对了，你饿吗？炉上有热粥，你要不要吃一些？”

    云安突然想起千山昨天临走之时嘱咐她的话。

    空景摇头，他被熹焕的晨光笼罩，落在云安的眼中，像天边的云霞。

    “你真好看。”云安不自觉脱口而出，空景却是下意识想躲。

    可是空景浑身无力，不知所措之下，只能将自己的后脑勺偏向云安，“姑娘说笑了。”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云安的这句话中的...撩拨之意？

    许多年后，空景每每忆及这个清晨，仍是不知此番境况之下，自己为何无措。

    一碗粥冒着热气，被放在空景榻旁的桌案上。桌案之前，云安执勺，舀着另一个碗里的粥吃得香甜。

    云安问过空景多次，可他都说自己并不想吃粥。可是云安不想陪着他饿肚子，就自己吃了。

    待到云安吃完碗里的粥，给空景的那碗粥也差不多是凉了。

    “你们出家人都是靠念经果腹的吗？”云安擦了擦嘴角，又问。

    空景似充耳不闻，仍专心念经。

    “你不吃不喝，是有心事吧。”

    “......”

    “我虽不知你的心事为何，但是我曾有机缘在法坛之下耳闻佛经。经云：“‘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你可知是何意？”

    空景念经的声音断了一下，但随即又起。

    “念由心生。一念起，万念生。万念生，则又生千万念。往复之中，无穷尽矣。一念可悲可喜，所以悲喜亦无穷矣。可是出家之人，出离生死，万念归一。一念未动者，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云安说到“无穷尽矣”之时，空景就不再念经了。他此时正侧头看向云安，眼中带着求知与欣慕：“然后所言，是何？”

    云安皱眉，疑问道：“你怎知，我的话没有说完？”

    “施主话停此处，其意不全。”

    “你怎知其意不全？”

    云安此言一下让空景的眸光失了色彩：“施主这话，是出自他人之口吧？”

    云安窘然，“你...你就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吧？”

    “所以施主也不知然后所言？”

    “我当然知道！”

    “真的？”空景眸光重燃，“是何？”

    “你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云安趁势挟制于他。

    “施主这话虽可劝慰人心，但是与我心中所念却是不太相宜。施主这番话中与我处境最为相宜的，是随缘二字。”

    “所以我这番话不如不说，对吧？”

    “那倒也不是。”

    “我...”被人看了笑话，云安正欲发火，却见少年的眼神清亮赤诚，如一池静水，不像是在捉弄她。

    最后，云安只能无所谓的说：

    “罢了罢了，你要是不想吃饭，不吃就是了。反正挨饿的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