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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凤池淮七

    柳仲溪走出望仙阁,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执剑仙子,虽然其人冷若冰霜,今番与之又有结怨,可冥冥之中,总有直觉告诉他,自己与她必定还会相见。

    而更令柳仲溪感到奇怪的是,人群中出手帮助自己打断仙子长剑的人又是谁?且仅凭一枚铜钱便可以折断一个用剑高手的佩剑,这样夸张的实力差距,不该是自己所认识的人才对啊。

    回到扬州柳府,及近大门还未迈入的功夫,张康赵杰两位家仆便匆匆迎了上来。

    “少爷回来了。”二人搓手含笑,显然是不怀好意。

    “嗯。”柳仲溪象征性的应了一声,抬腿便向府门内迈去。

    “少爷且慢……”

    柳仲溪脚步稍停,骤然转过头,双眉微皱,不情不愿的神色已然在脸上显现。

    “玉京楼新来了淮右的名牌,我已叫刘妈帮少爷留了位置,此时前往,那是正正好好。”二人将柳仲溪左右围住,嬉皮笑脸,似是在极力讨好。柳仲溪略有狐疑的打量起二人,却也没想起二人在自己这犯过什么错误。若是得罪父亲因而来求自己,那就更不可能。这柳府上下,父亲柳云钊谁的话都有可能听,唯独不可能听自己的。柳仲溪清楚自己虽贵为柳家嫡子,可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却都比不上残疾的大哥。

    “今天没心情,不去。”柳仲溪说罢抬脚又向门内迈去。

    “少爷,二少爷。您老别着急,慢些,慢些。”方才张康的提议没能引起柳仲溪的兴趣,这边赵杰又嘻嘻笑着凑上前来,悄悄说道:“塞北酒神新酿的北陵雪昨晚刚到青莲坊,侯掌柜一大早便来通知府上。这北陵雪少爷上次没能喝够,这回还不趁着老爷不在喝他个一醉方休?”

    “呵!”柳仲溪戏谑一笑,转而开始上下打量起二人,“我说张康赵杰,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我?这你一言他一语的,都是给我往府外支?你说我爹他人不在,门口四辆马车却一个不少,连我二姐的马车都在家中,你可有见过你家老爷出门不乘马车的时候?”说罢推开二人,潇洒进去。

    张康赵杰见谎话被戳穿,忙又截住柳仲溪,坦言道:“我二人当然没有胆子拦少爷,只是老爷今天在里面会见贵客,清楚交代下不让公子回府打扰,也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俩。”

    柳仲溪闻言眯起双眼微微一笑,明摆着笑里藏刀:“哦?那我爹他可说不让大哥或是二姐回府打扰?”

    “那倒没有,独嘱咐不让少爷你一人回府。”二人还在细细回想方才老爷嘱咐的话,的确没有提大公子与大小姐。

    “少放狗屁!我偏偏进去,看爹能把我怎么着?”柳仲溪恨不能一脚踢开二人,却只做了要打的手势,见二人避开,便气势汹汹的朝前堂走去。

    可临近前堂,也不知是火气消了,还是畏惧父亲,柳仲溪这步伐的确是慢了下来。此刻屋中话语清晰可闻,离得近了听得更是仔细,里面恰是父亲柳云钊那浑厚沉着的声音。

    “何宗主,若非情势危急,云兄定不会托我向贵宗求救。此刻凤池山庄危在旦夕,云家老小八十余口性命已是倒悬,事不宜迟,柳某恳请仙师即刻启程,待救下云兄一家老小,我必亲携重礼前往宗门拜谢。”

    柳仲溪闻言低首自忖,自己从小打到,从未有见父亲行事如此急躁焦虑,且这云兄应是指凤池山庄庄主云玉铮。这云叔叔和父亲是八拜之交,无怪乎父亲为此事这般低三下四,有求于人。

    “柳老爷此话见外了,三圣宗与柳家同宗同源,一脉相承。若论起辈分,他们还需叫您一声太师叔,而我也要尊您一声师叔。您的信三位长老已经看过,所以才即刻命我携剑宗弟子前来援助……“话音方落,他五指曲爪,厅门忽然大开,躲藏在门外偷听的柳仲溪瞬间被撞破,怔怔的看向众人。此时在座有十数人,一齐朝柳仲溪投来异样的目光,柳云钊见状脸上略显难堪,当即高声呵斥道,“你鬼鬼祟祟躲在门外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柳仲溪见状急忙朝门后退去,而柳云钊盛怒之下,却又与旁边众人解释道:“犬子仲溪,平日被我宠溺坏了,行事多没有规矩,还望诸位仙师见谅。”

    “无妨,少公子俊逸不凡,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多做逗留,此刻便启程前往凤池。”那人起身时分明一道环身剑影稍纵即逝,柳仲溪看得真切,心道这人的确有些本事,无怪乎父亲一口一个仙师叫着。至少这装神弄鬼,吓唬人的把式,耍的倒是有模有样。

    他用眼极为不屑的扫视一遍厅堂,惊然发现那末位所座之人正是望江阁中要取自己性命的仙子姐姐,便见她也正看向自己,眼中似有惊疑,更兼有怒气未消。

    众人依次起身朝门外走来,柳仲溪悻悻然朝一侧避去,待到仙子姐姐路过时,他轻声呼唤道“仙子姐姐,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有意凑上前去,却被父亲一把拦住。

    那仙子姐姐回头狠剜他一眼,含怒而去。

    “无礼!”柳云钊低声呵斥柳仲溪,并将他拦在身后,一面送众人离开,一面又嘱咐张康赵杰将柳仲溪带回房间。

    柳仲溪纵然千万个不愿意,但在父亲面前总是不敢造次,乖乖随张康赵杰退到廊下。

    而就在此时,从侧拱内又缓缓驶出一辆手抚轮车,车上之人面容苍白憔悴,五官虽然清秀精致,却难掩久病之容。张康赵杰见到来人纷纷行礼问好,柳仲溪见了他也不敢造次,忙躬身小心行礼。不必多想,眼前这人正是柳家的大公子——柳伯川。

    “咳咳咳……”那柳伯川自幼年时便身体孱弱,七岁那年更是患上绝症,险些丧命。若不是父亲出海找来隐居海岛的龙首药僧前来医治,怕是早就去了鬼门关报道。

    “这几日气温变化反复无常,大哥你要多注意休息,我一会就叫刘妈炖些参姜乌骨汤,晚些送到你房间去。”柳仲溪虽然乖张叛逆,但对自己这个大哥却是尊敬有加。

    可忽然之间,柳仲溪只感觉右眼一阵激烈跳动,那廊下随之而来的便是令人头疼的身影。

    “这不是我们在望江阁逞了偌大威风的柳家二少爷吗?让刘妈炖参汤算你什么孝心啊,有本事自己炖去啊?我们这一天到晚在府上忙东忙西,可比不得你逍遥自在,回了府内还能颐指气使,啧啧啧,‘我叫刘妈炖些参姜乌骨汤,晚些送到你房间去。’”这极具嘲讽的话虽说不出所料,可最后一句竟是学的自己的声音,惟妙惟肖不说,语气却夹带着无限的不屑。

    柳仲溪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那无孔不入,没事就爱找自己麻烦的姐姐出现了。

    “大小姐。”张康赵杰连连躬身行礼,这柳紫烟在家中可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柳府上下事无巨细,全部由她掌管。柳仲溪与柳伯川虽是男儿之身,可这柳府现如今的当家人,却是柳仲溪的二姐不假。有些时候这个柳紫烟甚至比柳仲溪还要刁难,恰是张康赵杰等仆人最不敢招惹的角色。

    但看这柳紫烟生的妖娆妩媚,肤白貌美姑且不论,单是一双桃花眼便仿佛有勾魂摄魄之能,举止间仿佛如幽兰着露,顾盼生姿。

    “柳紫烟,关你屁事,你什么意思!”

    若说柳仲溪与父亲柳云钊是水火不容,八字相冲。那与柳紫烟就是十世的冤家,从打记事以来,这二人就没有过一句称心如意的对答。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清楚?你若不是生在柳家,要个饭估计都能饿死。再者,怎么和我说话呢!没大没小。爹现在是打不动你了,那下次换我来打,按着家法来,不偏不倚,一视同仁。”柳紫烟自不是个吃亏的主,三句两句净是戳在柳仲溪的肋条。

    “紫烟,仲溪他还小,你倒总爱和他一般见识。你这个当姐姐的,在弟弟面前也该改改这争强好胜的脾性。”柳伯川见二人已有吵架的态势,遂先与柳紫烟说了道理。

    “呦,还小?就算他还没及冠,可现在他要是还以年纪当借口,那就太让人看不起了。大哥你真是偏心,都是弟弟妹妹的,你说话怎就偏向没道理的一边?”柳紫烟伶牙俐齿,一句话让柳伯川也没了说辞。

    柳仲溪今天完全没心情和柳紫烟继续争吵下去,当即与大哥告别,另再瞪了自己大姐一眼,拍拍屁股去了后园。

    这后园平日里人迹罕至,除了专门负责打理后园花草的人,几乎再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主要是不会见到柳紫烟。

    彼时扬州三月,春光乍泄,然而柳家后园,亭树苍台盎然有序,白湖钓矶水泽灵秀,屏山云垂,竹林烟霏,待清风骤起掠水而过,那水镜摇摆间宛如玉酒横縠,闲静中恰似蜻蜓点翠,落花横飞。这中间一分一毫,一丝一点,俱都是江南春景之精华。

    这真正有钱人的生活,自是该像临淄公晏元献所说的,“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而不是什么“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等等的小人乍富做派。

    平日里一向闲捺不住的柳仲溪,今日在这后园竟鬼使神差般的多坐了半日。然而正待离开,却被一阵轻微的咳声吸引了注意。那声音甚是蹊跷,竟是从后园中一处荒废的房屋里传来。

    “云公子这伤一时半刻怕是无法痊愈,而如今凤池山庄又已被朝廷列为反叛,万一在咱们府上被官兵搜捕到,恐怕……”

    这是府上大管家张伯的声音,而他口中的云公子,该不会是……

    柳仲溪悄悄凑到房门旁,仔细听着屋内的谈话。

    “老爷明确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发现云公子在咱府上,我昨日听付郎中和老爷说云公子这眼睛是被瘴气所伤,需要静养调理。一会儿等付郎中为公子把完脉,我就把他转移到密室中休养。”

    “好,那就有劳赵大哥了。”张绘春口中的赵大哥,就是负责打理后园的赵东篱,他二人都是柳仲溪父亲柳云钊的心腹,也分别是张康与赵杰的父亲。

    至于这个云公子,柳仲溪此刻还无法弄清楚他是云世伯家中的老几。

    柳仲溪悄悄躲在廊后,待二人离开,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那床上躺着的人本应有所察觉,但却是一动未动。

    他的眼上缠着白药布,呼吸间起伏均匀,纤长素白的五指无力的搭挂在窗沿,好似完全没有发觉推门而进的自己。

    “是小七吗?”柳仲溪上前看得仔细,惊讶间喊出其人的名字,没想到此刻受伤躺在自家床上的,却是凤池山庄中和自己最为熟络的云淮七。

    云淮七,云玉铮最小的儿子。之所以叫淮七,也是因为他是云玉铮的第七子。

    说起这云淮七,江南任一女子对这个名字都是心向往之。素有“江南玉树,凤池云七”之美名。论起样貌,就连柳仲溪这种目中无人的第一纨绔也是心服口服的。自己十六岁那年,他正值十五,那时的云淮七白马青衫,一入扬州,便掀起无限波澜。管他淮河清风杨柳绿,还是江南春雨杏花红,此时此刻,能进入眼帘的,唯有他那月下清辉浑然谪仙的姿容。长街十里,落英缤纷,是少女人妇无知的尖叫;淮河千岸,秋水无痕,是俊生才子嫉妒的眼神。一时间,凤池云七的美名晓喻千家,就连当时恰巧在扬州有幸目睹到云淮七的理政王朱义,也不禁坦言此子当为世间第一“美人”。

    而如今的云淮七纵是满身伤痕,白衫残破染红,其浑身上下所透出的,仍是一股清翟不凡之气。

    “仲溪哥?”他听见柳仲溪的声音,欲挣扎坐起,却被柳仲溪一把按住。

    柳仲溪方才躲在门外已听清张绘春与赵东篱的谈话,但仍是不明白,朝廷为何会对凤池山庄痛下杀手,至于什么反叛的名头,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经商世家出身的柳仲溪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而云淮七似乎能读出柳仲溪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纵然柳仲溪不问,他却也倾诉出此间原委,“那江湖上有传言说五帝天书在我凤池山庄出现,绍兴府府尹魏求光当即便要求我父交出五帝天书,我等连五帝天书是何物件都不清楚,又怎能交的出来?哪知这魏求光其实受命于阉狗安崇海,索取不成便带人强夺。我父则带领大家拼死保全山庄,可魏求光手下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死士,个个不畏生死,勇猛无匹,我们依托地势,才勉强算是与之成对峙态势。”

    柳仲溪虽谈不上是聪明绝顶,但商人的精明他总是占了七分,虽然云淮七不会欺骗自己,但从云玉铮的行为来看,五帝天书出现在凤池山庄的可能性很大。若非如此,又何必大动刀枪,让魏求光带人将凤池山庄搜个底朝天,既搜不到,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为难凤池山庄呢?选择抗拒唯一的可能就是,云玉铮真的得到了五帝天书,而且想要据为己有。自己与云淮七相识已久,知他不会撒谎,唯一的解释就是,云玉铮并未把事情的真相告知云淮七。

    “我为给柳世伯送信求救,拼死突围,却误入黑苋潭,吸入了瘴气。彼时我心急如焚,又一路颠簸,赶到扬州时双眼突然不能视物,若不是出城办事的赵大叔认出我,我怕是……”

    原来他是进了黑苋潭被瘴气所伤这才导致短暂失明,能从朝廷官兵的严密封锁下突围而出,又在号称仙人坟的黑苋潭逃脱,这云淮七倒是命不该绝。

    “到了这里你就安心休养,一切都有我父做主。”柳仲溪知道一会赵东篱要将他转移,家人既不将此事告知自己,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牵扯其中,而他自忖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安慰云淮七几句后,便独自离开房间。

    此时头顶上的太阳不知何故躲藏起来,成团的浓云被描出一圈圈金线,府内也变得闷热烦躁。这一早发生了许多事情,看似相互独立可彼此间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柳仲溪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与云淮七的突然出现有关,但归咎其最终原因,却是朝廷想要得到五帝天书的昭然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