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都说现在的孩子要多学点东西，我们是只有留在这里了，他们还要走出去。”林老太说完又接着叹了一口气。

    这话让熊维奇短暂地愣住了神，他本以为林老太只是为了摆脱周末的束缚给孩子找个类似托儿所的地方。

    “这个年代有的是机会，哪里还像我们那个时候。”熊维奇突然说。

    见到孩子们都愿意主动接近季晓慧，林老太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是他们幸运哦……大概几点结束，我等会买完菜好来接她。”

    熊维奇瞥了一眼墙上悬挂的钟表，沉凝片刻后才回复：“十一点半你再走过来都合适。”

    林老太记下时间后便告别离开了培训中心。但熊维奇的课程还尚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每个孩子所分配到的歌谱不同，熊维奇只有在合唱中一一讲解，但不久后他便发现“新朋友”季晓慧从未开口跟唱。

    “晓慧，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唱吗？。”熊维奇希望能通过简短的聊天去了解到孩子的真实想法，建立起初步的信任最后再进行引导。

    季晓慧攥着歌谱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唱歌……也不认识。”她指着乐谱上的歌词。

    望着女孩的面庞，熊维奇决定对症下药，改变上课形式。

    他拍了拍手，孩子们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和声大家都知道方法了，这次课后大家就私下再练，现在我们来听听要学的新歌。”

    “耶！”孩子们为了这个时刻似乎等待了整整一个季节。

    熊维奇手秉萨克斯，调整呼吸，熟练地奏出了《北国之春》的调子。

    小屋里原本嘈杂的打闹声随着前奏响起骤然消退而去。

    季晓慧先是不以为意，那样绵长婉转的调子与平日的快节奏音乐截然不同，每一个乐音像飘散在空中的蒲公英，缓缓降落到了她的颅顶。

    一曲终了，季晓慧感觉到自己短暂地忘记了原本的抗拒感。

    可她又一细想，自己的歌声或许会受到周围的孩子们嘲笑，他们看起来其乐融融，最可怕的结果就是因为自己的声音而被排阻在外，但是如果始终这样下去，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季晓慧认为自己不是个怯懦的女孩子，她只是需要适应陌生环境的时间罢了。

    熊维奇将新歌谱一一分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并嘱咐道：“一个人一张，没有多的，自己把谱子收好。”

    她开始努力认识歌谱上的字，指着第一句里的“桦”字，向身边的柳存厚询问起读音：“这个怎么念？”

    柳存厚一愣。过去鲜少有人同他主动搭讪，季晓慧的突然开口求助的确令他意外，可他仔细思虑过后只觉得是季晓慧刚刚加入，不了解合唱班的情况罢了，等到大家熟络起来，自己又会被遗忘在一旁用作玩笑的素材。

    而季晓慧这么做的真正缘由其实还是来自方才听到身边柳存厚的歌声，他望着歌谱的专注神情吸引了她。她看到的柳存厚唱起来似乎很费力气，眉头总是皱成一团，脚下不自觉跟着节奏来回轻踩着，他又始终直挺着身体，藏着一份隐约的骄傲劲，可在每次一首曲子结束后又恢复至一种平静的模样。他在季晓慧眼里，好像也是徘徊在这个小团体的边缘人物。

    柳存厚如季晓慧所愿并没有拒绝请求。

    他挠了挠脑袋，结巴着应了两声，再逐字逐句解释道：“桦，亭亭白桦……”

    熊维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坚信，音乐本身的力量足以打动所有人。只是并非人人都有勇气，有能力在他人面前歌唱，表达自己的音乐，他已不能恢复年轻，只能任由屋外的太阳东升西落，而这些孩子们之中，还有大把时间与机遇去潜入音乐的深海，甚至登上歌剧院的舞台也未可知。

    他想追求的音乐世界确实难得，不过如今眼前的情景已足以满足他对理想世界的一切想象。

    像季晓慧这样过去没有接触过歌唱的孩子缺的是一份被肯定的自信与被音乐感动的某一瞬间。

    熊维奇开始领着他们清唱：亭亭白桦，悠悠碧空……

    孩子们或许并不能完全分清楚歌谱上的每一个字，但靠着记忆力很快就背下了大半歌词。

    更出乎意料的是，季晓慧的嗓音通透而清亮，绝对算得上未来的好苗子，只是或许最亲近的人也未曾发现过。

    成年人的歌唱总免不了刻意的技法，或是花腔高音，或是长时间的颤音等等，无论哪种，都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那就像是一块雕刻抛光后的玉石，雕琢者用心，观者自然会被吸引。而童音往往稚嫩空灵，几乎没有杂质，更像一味治愈人心的良药。

    孩子们的歌声不断重复着，竟是唤出了熊维奇儿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