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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本做药材生意的父亲在熊维奇出生两年后便被选中送往重庆,因而他对父亲的印象大多来自邻里之言与寥寥几封书信。当他与季晓慧一般年龄时,曾听返乡的人说,父亲在一所军官学校过得还算不错。他父亲也差人送信来,说是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能回到唐场镇。

    熊维奇幼时与母亲熊晴相依为命,所幸曾经雇佣他父亲的人家惦念旧情,又可能是为给孩子找一个“书童”,但无论原因如何,总之他们提供了熊维奇与其他富裕人家孩子共同上学的机会。

    大概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傍晚,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将熊晴母子叫到家中,又亲手将一套男式的美式校服交到了熊维奇手上,并加以告诫道:“以后你就跟小安一同上下学,这个年纪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谢谢文姨。”他正欣喜地回应着,却注意到母亲紧缩眉头用眼神示意着什么,他立即反应过来,向着那身着光鲜的女人鞠了一躬。

    “不要太客气这些,等李忠回来你们就好过了。”

    谁料等重庆成为战区以后,熊维奇的父母亲彻底断了联系。偶有传闻说他父亲成为了军中排长,恐会长期滞留他乡,没过多久,又有人捎来了李忠身故的消息。

    一时间,熊晴母子成了众人眼中的可怜人。娘家人见熊晴早早守了寡,每日总会在饭桌上奚落一番。

    “跟你说了不要嫁那个卖药的,非不听。”熊晴的姊姊常常这样说。

    那时熊维奇刚上两年学,正是少年心性最盛之时,一时护母心切,直冲到那女人旁边推搡了一把,辩驳道:“姨妈嫁给了个用药的,好得到哪去。”

    “小兔崽子,有本事你们就走,不要来家里蹭。”她狠狠捏住了熊维奇的脸。

    熊晴立刻上前拉开自己的姊姊,她注意到熊维奇脸上的红痕,心中一阵刺痛,只有将他护在身后。积蓄已久的悲伤与愤怒在这一瞬间突然崩溃,“我们明天就走。”

    李忠当初为了与熊晴结婚,特意盖了一套小宅院作婚房。不过每当深夜晚风吹动房檐的稻草,总能听见一阵“沙沙”的怪异声响,有如鬼魅出没一般,若是再碰上夏季,震耳欲聋的风雨声更难阻隔,使人担心这间小屋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坍塌。

    熊维奇偶然撞见过一次母亲为此而恐惧的模样。

    她独自躺在狭窄的床上,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住地颤抖着。熊维奇试探性地向她喊了一声,熊晴立刻点了支蜡烛坐起,可即便烛光黯淡而昏黄也掩盖不了那张过度苍白的脸庞。

    这么多年过去,熊维奇无法细想起过去母亲的音容,但一桩桩一件件的情景还留有模糊的影子,然后在某个平常的瞬间被牵引出来。

    孩子们清唱五遍后终于疲乏地停了下来。

    “爷爷。”张娅喊了一声。

    熊维奇这才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

    此时季晓慧悄悄往角落里退了几步,脸上粉扑扑的,眼神小心,大概是怕被人笑话。

    “不错,来,跟音乐最后再唱一遍就下课。”熊维奇朝所有人竖起了拇指,季晓慧的确值得单独表扬,但他认为现在并不是时候。

    孩子们方同萨克斯的音合唱到一半,几个孩子的老人就提前赶来了,他们站在屋外静静观察着每个孩子的表现,然后暗自比较一番,挑出所谓的“好声音”作为与其他家长的闲暇谈资,并备用为说教内容中的榜样,需要时便拿出来举例。

    感受到屋外炙热的目光,孩子们的声音里立刻多了一分隐隐的局促与紧张,即便对自己总是满怀信心的张娅也会下意识地向门外瞟上几眼。

    只有柳存厚除外。

    他往返从来都是一个人,最早来,最后离开。柳存厚刚六岁多一点,家里的公公自然不放心将大门钥匙交出去,但等到早上的牌局结束就估计十二点半左右了。若是柳存厚按熊维奇的放学时间离开便只有在门口无聊地蹲上半个钟头。

    这一日按照平常的安排,柳存厚仍旧是等到所有人离开后才向忙着打扫屋子的熊维奇告别:“爷爷我走了。”

    “走,我送你出去。”熊维奇随手把扫帚靠到了研究室外的墙边,坚持要送他走出培训中心。

    柳存厚离开时手里始终握着新卷成长筒的歌谱。熊维奇是十分喜爱这个孩子的,甚至有半分偏爱,他与熊维奇的童年是有些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