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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当年熊维奇经推荐入学后,他开始正式接触学习乐理——从五线谱的音符到对古典音乐的鉴赏,更幸运的是,这里面还包含对长笛的教学。白日间,母亲熊晴需要代替丈夫去为长期帮工的人家工作,一则是因她需要承担两个人的生活压力,二则是她需借此堵住悠悠众口。他们孤儿寡母在家,总是惹人关注议论,因而熊晴不敢与任何男人有过多接触,否则就会落下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最初熊维奇上下学会被安排与小安同行,没过多久战乱的消息层出不穷,小安的父母为其新添了有关史论的课程,又得知李忠彻底失去联系,出于对逝者的同情,再加上熊晴下跪苦苦请求,这户人家才决定继续供养熊维奇上学,不过并没有为他再新增课程,他们的确没有这个义务与必要。此后熊维奇就同如今的柳存厚一般独来独往,若碰上当天有音乐课程,来回便会手执一根长长的笛管。

    直到有一天,熊维奇照旧独自出门,熊晴却突然追上他说道:“走,今天妈送你。”

    “今天不是赶场吗?”熊维奇问。

    每逢这个时候,乡镇上的人们就需多忙活一倍,母亲甚至会天不见亮就赶到街面上设摊,争取在有限的白日里好好经营,将存货大批折售一番。

    熊晴莞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故意打趣道:“怎么,还不愿意啊?我去买布,顺路。”

    熊维奇犹记得前几日家里刚多了几匹印染的棉布料子,可他脑海里只闪过一瞬的疑问就又激动地将之抛却脑后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母亲护送上学,喜悦自是溢于言表,不过这里面还隐藏着一样其他的感情,就好像是伤口已经临近结痂,才终于找到了适宜的药膏。

    熊维奇踏入学校前,总能注意到几个孩子向自家父母告别的情景,他不知幻想过多少遍与之类似的情景,可一想到母亲日日劳累的状况,又无法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但时间一长,他便忽略了那种失落感。

    而母亲的突然关心反倒让熊维奇重新拾起了曾经的渴望,但又同时在那几十分钟内给予了他巨大的满足感。

    因此他同母亲去时总嫌那段路不够长,可等到他放学返家,他又嫌那段路太长,于是握着那支长笛疯狂地在田埂上奔跑,像是花上半日也够不到家。

    就在离家还有两分钟的路程时,熊维奇远远地望见了姨夫姨妈,几个熟悉的娘家亲戚也在,脸上还都洋溢着真切的笑容。

    唐场镇的冬季阴沉而了无生气,于是这样的喜气融融的场面显得尤为诡异,像是即将开幕的百鬼庆典。

    自从熊晴母子从娘家搬走后,既无人过问她们的消息,更不会登门来访。

    忽然,熊维奇脑中出现了一种可怕的预测,害怕与焦灼悄悄漫上了他的心头。

    他骤然放慢了返回的脚步,只觉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静,唯有心脏缓缓跳动的声响。

    不知是否是寒风凛冽,他好像浑身冰冷,不住地打颤。

    熊维奇刚行至屋门外,熟悉的亲友就朝他招呼道:“李农回来啦?”

    “姨。”他硬挤出了一个像偶人儿脸上的僵硬笑容回应,又朝屋院内望去:里面摆着三张大圆桌,桌上摆着五六道家常的菜式,约莫有二十几人正围坐在一起闲谈,远处还有几张贴在屋门上的鲜红“喜”字,桌上盛放在盘子里的菜肴泛着难得的油光。这让熊维奇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断燃放的鞭炮旁,他望见簪着红花的母亲与最近常往家中做客的阿叔极亲密地坐在一起,来宾们一一前去祝贺,好像对这桩婚姻充满了期待与感慨。

    片刻后,母亲的目光突然投向他,她招招手道:“李农。”

    但他依旧站在原地,像是被浇筑的水泥柱挪不动脚步。

    直到母亲身边的阿叔也朝他望过去,一副热情满面的样子,熊维奇这才无法拒绝他的邀请走到二人跟前去。

    母亲握住了熊维奇的手,告诉他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叔叔很好的。”

    那一瞬间,熊维奇不由鼻子一酸,他并不排斥阿叔,可二人的再婚还是相当容易地在他的童年里留下一道痕迹来。

    幼时他也曾为此偷偷在夜里抹过泪,却明白母亲再婚是不得不做出的必须抉择。

    而今朝熊维奇回想起来单觉得是那就像自己萨克斯上的细小划痕,唯有释然罢了。

    清扫完练声的房间,熊维奇重新背上了萨克斯,准备搭车进县城去做迎春演出,整个上午都在拉二胡的吴老头也要跟他同路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