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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落

    周月沉马不停蹄,不日便到了严州府界。

    不多久路过一个大型的市集,虽然是寒冬腊月,但道路行人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周月沉见骑马不便通过,便下了马,牵着马徐行。

    周月沉向路边的商贩打听着摘星的消息,希望有人看见她的行踪,可问的人都说没看见。周月沉犯了难:“难道说那姑娘中途变了方向,并未来到这里?”

    周月沉路过一家店面,招牌上写着“利宝斋”,店内店外围满了人。与市集上其他摊位或店面不同,这家店内的客人似乎都会一些武功。

    周月沉本想有要事在身,不作久留,但察觉到这一现象,便忍不住往店内多看了一眼。谁知一眼便看见了掌柜的正举着一把宝剑供大家欣赏,但见那剑通体发黑,不是自己的落雪又为何物?于是跃过门外几个武人的肩头,来到掌柜的面前。

    “一万两白银!还有没有人出价更高了?”那利宝斋的老板好像正叫卖着这把剑,“如无人再出价,这把宝剑就归神象帮武二当家所有了!”那柜前一中年男子,正向其他人拱手作揖,说着“承让”“割爱”之辞。众人见不知哪里出现一年轻人,跃过自己的头顶,正有些恼怒,只听此人朗声道“且慢”,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这搅局者。

    “不知掌柜从何取得这把剑?”周月沉说道,“实不相瞒,这把剑是在下所有,昨日被贼人盗取。今在此出现,望掌柜的归还。”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角落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何不说这严州府所有宝物都是你的?”周月沉循声望去,正是那小偷摘星,正靠着偏厅的一根柱子,此刻已换做剑客打扮,嘴上还多了一嘬小胡子。

    那掌柜的道:“说得对,莫说这剑不是你的,即便这剑是你的,我从他处得来,也是花了真金白银的,你又哪有让我归还的道理?”

    那姓武的中年人也道:“不错,我已花一万两买下这把宝剑,现在开始这把宝剑姓武!”人群中也议论纷纷,只听一人道:“想要回宝剑,只要出得起比一万两更高的价,宝剑自然就归你了!”众人也纷纷附和。

    周月沉有些恼怒:“我这有二百两,愿全数奉上,希望各位不要为难。”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那摘星竟带头鼓起掌来。

    周月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尴尬。见商量不成,周月沉一挥身上的斗篷,身边的人竟被带出半丈远,顺势便欲去夺掌柜手里的剑。

    那武二当家见来人欲用强,不愿将剑拱手相让,便运起内劲,一掌向周月沉背后劈将出去。周月沉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凌厉的掌风,顾不得思考,左臂将斗篷运了个周天,化解了这股掌势,右手却已直取掌柜面门,待据对方三寸远时,化掌为爪,一招擒龙爪,那剑已来到自己手中。

    掌柜的见这年轻人武功卓绝,忙道:“剑是那位小爷给我的,我也只是想赚个倒手钱!”指的便是摘星。周月沉向那根柱子望去,那窃贼早已不见踪影。

    “这么多人,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周月沉正惊讶于摘星能从人群中不知不觉地溜走,“糟糕,傅家的一本书还在她身上,现在不追,恐怕就再也追不到了。”思罢便将身上的银子撂在柜台上,提足欲追。

    但哪想那姓武的不肯善罢甘休,又连发两掌,一掌比一掌凌厉。周围的人见武二当家动了真格,怕被波及,立马奔出门外,但又想见高手对决,便躲在门口往里看。

    周月沉无心恋战,躲过袭来的两掌,在空中翻了个身,持剑使剑鞘往对方身上点去。那武二当家却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这一剑,却未见受伤迹象。

    原来,这武二当家所在的神象帮,就以一身硬气功在江湖上立足,运起功来周身如象皮般坚硬,而周月沉意在脱身,只使了三成功力,但即便这三成功力,点在普通高手身上也足以让他不得动弹,但周月沉不知神象气功的威能,见对方硬接自己这一招,也不禁诧异。

    武二当家见对方迟疑,便摆一招象拔卷水,使长拳往周月沉身上猛攻,就如大象用鼻子在水中汲水一般。周月沉见对方招招刚猛,非寻常高手,自己又想速战速决,便灵机一动,将手中长剑置于胸前旋转开来,武二当家的长拳全锤在了周月沉的剑身上。

    武二当家见自己的拳只能击在周月沉剑身,于周月沉无半分消耗,心中一急,越攻越猛,最后一拳竟用了十二分的功力,思忖即使隔着剑也要伤那小子一伤。可谁知周月沉却出其不意侧过身体,往右后方轻跃,形成“撤凳子”之势。

    武二当家这一招将全身重心置于拳端,突然什么也没打到,整个身体往前扑到,摔了个“狗啃泥”,场面十分滑稽。待武二当家再站起来,哪还有那小子的踪迹!见武二当家落败,周围围观的群众也尽数散去。

    武二当家怒火中烧,一掌劈散了利宝斋那张柜台,而利宝斋的掌柜的就躲在台后瑟瑟发抖。

    周月沉摆脱了那武二当家,来到街上,见市集已经散去,而自己的马也不知所踪。随即提了一口气,连奔出三四里,欲找寻那女盗贼摘星的踪影,却哪又能得见。他定了定神,心想:“本想抓住那丫头,让她交出她盗于傅家的那本书,可现在要去哪儿找寻?好在落雪失而复得,但又在严州与人结了仇,也不知是福是祸。好在傅志芳说了那本书并不重要,我就在此地盘桓数日,能遇到那丫头最好,哪怕遇不到,也当是游玩一番了。”想毕便想找一家客栈投宿。但突然想到自己的钱全给了那个掌柜。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一个当铺,典当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

    那块玉佩并不名贵,只当了二十两银子。周月沉嘱托了好几次当铺老板,一定好好保存那块玉,自己一定会赎回来的。

    周月沉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自己是被一个农夫在一个冬天拾来的。那个农夫是一个鳏夫,捡到周月沉的那天下着大雪,周月沉正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身边就带着这块玉。农夫在周月沉四岁时患急病逝去,周月沉就靠着吃别人剩下的食物生存。

    小时候周月沉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丢弃他。那块玉已经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寄托,也是解开他身世谜团的唯一线索。

    周月沉在六岁时得遇一剑客,那剑客与周月沉十分投缘,授艺赠剑,周月沉也沉迷剑道,到成年之时,剑术已出神入化。

    早时江湖混乱,常有大户人家出钱购买江湖令,令的内容可以是追杀,可以是保卫,周月沉靠着自己的无双剑术赚取了不少赏金。钱赚够了之后便找寻各大剑术名家挑战,在遇上傅志芳前未尝一败。那些剑术名家因为被一个黄毛小子打败,自觉脸上无光,未曾与人诉说,所以周月沉在江湖上并无太大名声。在山阴的仁和酒馆,周月沉的钱被摘星盗走,刚刚又把钱给了利宝斋的掌柜,这才出于无奈典当了对自己十分重要的玉佩。

    周月沉看着典当来的二十两银子,无奈地摇摇头。天色已晚,周月沉走进一家客栈,吩咐小二切了一盘牛肉,温了一壶酒,自酌了起来。

    倏忽间,周月沉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清香,一袭青衣进入了周月沉的视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兄台,拼个桌不介意吧。”

    周月沉看抬眼望向此女,只见此女五官姣好,妆容淡雅,精致的脸上透着几分狡捷,不是多次戏耍她的摘星又会是谁?一见摘星,周月沉忙放下酒杯,抓起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扣在她的命脉上。

    “你还敢在我面前出现,你戏得我好苦!”周月沉怒道,“剑的事我不再怪你,快把你从傅志芳那里偷的书交出来!”周月沉一直对傅家失窃的事十分愧疚,认为是自己害了傅志芳。此刻正为何处寻找摘星而发愁,见摘星竟主动找上门来,一改之前的沉稳,对摘星动起了粗。

    摘星却丝毫没有慌乱,笑道:“我并未从他那偷什么东西,我只是取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周月沉道:“你的东西怎么会在傅家,分明狡辩!”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摘星看了眼自己的左手道,“你上次在山阴的酒馆救我,在傅志芳的婚宴上为我保守秘密,又从山阴跟随我到严州,此刻又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莫不是喜欢我?”

    周月沉虽在江湖上多年,但从未与女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此时被摘星用言语挑逗,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忙松开摘星的手,兀自喝起酒来。

    摘星吩咐伙计添了一副杯碟,示意周月沉给她倒酒。周月沉也不知为何,明明对眼前这女子有着十分的恨意,却也言听计从地给她倒酒。

    摘星举起酒杯,要与周月沉碰杯,周月沉瞥见她的芊芊玉手,想到片刻前正抓着这只手,霎时又红了脸,但又不情愿地与摘星酒杯相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摘星道:“看你年纪不大,以后就叫我摘星姐姐吧!”周月沉道:“你比我还小几岁,却让我唤你姐姐,也不害臊!”摘星道:“一会儿给你看样东西,保证你对我感激涕零,哭着叫我姐姐。”

    周月沉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客栈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足有百十人之多。不多时,客栈门外已被人围住,进来十余人,为首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气度不凡,背上披了一条熊皮披风。在他左首,正是今日白天与周月沉发生争执的武二当家。

    原来,武二当家遭周月沉羞辱,心里气不过,回到帮中将今日之事诉与其弟。

    这神象帮是由武家兄弟的父亲所创,原只是出身草莽的小组织,经过四十余年的发展,靠着祖传的神象气功,已成为严州地区数一数二的帮派,弟子众多,在当地有着很大的威望。

    今日白天利宝斋中的武二当家,就是武相的哥哥武施。武施虽为武相的哥哥,武功却差弟弟不少,虽在帮中任职,却不愿管帮中事务,平日里就喜欢搜罗各类珍宝,今日午饭过后,见利宝斋新到一柄宝剑,便想花钱将它买下,店中其他竞价者知道他的来历,他出价又高,便将剑让了给他,哪知周月沉的出现,却让他出了洋相。

    武相听了大哥的述说,便命人寻访周月沉的位置,带了人前来,一是为了给大哥出口恶气,二来也想见见大哥口中世间罕有的宝剑。

    武相上前一步,拱一拱手,道:“严州宝地贵客降临,我们神象帮作为本地帮会没能前来迎接,实在是弊帮招呼不周,还请少侠见谅。”

    周月沉起身回礼,说道:“想毕这位就是武大当家吧!您客气了。来到贵帮地界未能拜见,是在下的疏忽。”

    武相道:“少侠言重。听闻今日少侠与我大哥在利宝斋发生了一些误会,我特前来赔礼道歉。”然而话锋一转,又道:“阁下身上的宝剑听闻舍兄已经竞得,却被阁下取走。原本弱肉强食,我们应就此罢手,但舍兄对这把宝剑实在喜欢的紧。在下羞愧,愿出白银两万两,买你身上这柄宝剑,请阁下割爱,就当交个朋友。以后只要有神象帮在的地方,阁下就是本帮的贵客。”

    周月沉听对方这么说,便已知他们是冲自己的剑来的,轻哼一声,回道:“这剑本来就是我的,我的这位朋友可以作证。对不起,这把剑不卖。”说着朝旁边的摘星一指,又转过头低声对摘星道:“一会儿动起手来,你趁机逃。”

    摘星偷偷朝周月沉扮个鬼脸,然后大声道:“可不关我的事,我刚刚也是第一次见他!”说着就跳上了房梁,从二楼的窗口逃之夭夭。

    不待武相开口,武施就首先沉不住气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鹰爪攻向周月沉胸口。周月沉侧身闪过,随后往武施后背一推,武施没有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武施这次攻击比之白天更为莽撞,周月沉抓住破绽,轻松将武施打倒在地。

    武相见武施倒地,右足往地上一跺,转瞬便来到了周月沉面前。

    周月沉见来者非同小可,提气跃起,出掌向武相头顶击落。武相也不躲避,用头顶接了这一掌。周月沉只觉一股反冲内力从武相头顶传出,未料到他会有此招,待反应过来御气抵抗,武相的反冲力已在周月沉体内游走了一个来回,周月沉顿觉五脏一阵翻涌。

    周月沉一个后空翻向后跃出一丈远,落地之时手已按住背上的剑柄。

    周月沉心下骇然,暗道:“万万没想到此人内功竟如此深厚,方才大意轻敌,这次恐怕难以全身而退。”随即环顾四周,厅内聚集的十几人,观其气息便知均为一等一的内家好手,绝不弱于武施。

    周月沉几日之前与傅志芳比剑,内伤未愈,此刻又被武相重创,自知凶多吉少,便暗自调息,拔剑出鞘。

    武相见宝剑出鞘,双眼放光,施展步法逼近周月沉。周月沉见武相来势凶猛,举剑刺出。

    武相多年来横练气功,一身罡气,普通的刀剑早已无法伤之分毫,他对自己的气功也十分自信,便未躲避。哪知落雪剑锋利无比,而周月沉剑法如神,普通的一刺却也包含玄妙机理,这一剑竟直直刺入武相左胸。

    武相大惊,一掌打在周月沉左肩,周月沉飞出五六丈远,摔在客栈的墙上,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武施见弟弟受伤,赶忙上去扶武相坐在地上,为他点穴止血。而那十几位内家高手,尽数奔向周月沉,欲为帮主擒住伤了他的年轻人。

    周月沉见自己左肩的锁骨已经断裂,对方十几人向自己涌来,想到片刻前自己还在与摘星饮酒,如今却要命丧于此,竟不知为何回想起几日前与摘星初见面的场景,叹道:“姐姐,吾命休矣!”随即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