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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故人到访

    林花谢了春红。

    玉门岛的梅花谢了三茬,又开了三茬。

    近年来天下不太太平,北境敌国璇玑帝国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在东北边境发动了几场战争。而半年前璇玑王亲自带兵,更是战无不胜,华夏的国境线已被撕破,璇玑军队长驱直入,直指辽东半岛。但不久前危机已解,粮草被烧,璇玑王遇刺,璇玑军才退回自己的国家。

    武林中也发生了几件大事。两年前的冬天,傅志芳之子出世,起名傅远,作“志存高远”之意,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傅家下一代的门面。

    武施由于武相的离世备受打击,始终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武相去世的第二年撒手人寰。

    武施离世前将帮主之位传于于川,遭到了帮内众弟子的反对。其实大家都知道过去这一年帮主无心管理帮派,帮中大小事务均是于川决策,早已是实际上的掌舵人。但无论如何于川都是外姓,神象帮作为武家祖传基业,传于外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于川在病榻前向大家许诺,自己绝对会承担起帮主的责任,并承诺将来子嗣改姓武姓,死后入武氏宗祠,这才服众。帮中仍有反对之长老,于川派心腹或威逼,或利诱,又暗杀了几个冥顽不灵者,这才坐稳了帮主之位。

    于川做事运筹帷幄,必要时心狠手辣,神象帮这两年来不断壮大,已盖过沈庄与岳家的风头,成为了严州最大的势力,威望直逼山阴傅家。

    时值一个冬日,天上如三年前一样,下着雪。傅家花园内,一个两岁左右孩童正在一棵梅花树下踉踉跄跄地堆着雪人,此子便是傅志芳之子傅远。傅志芳在傅远背后看着,脸上挂着微笑。

    一名下人进入花园,向傅志芳禀报道:“老爷,门外有一年轻人求见,说是老爷的故友。”傅志芳问道:“来人是何模样。”下人道:“那人约莫二十来岁,披青灰色斗篷。”傅志芳略加思索:“果然他还活着。”吩咐下人道:“你把那人请到前厅。把小少爷送去夫人那里。”下人道:“是了。”随即将傅远抱起,离开了花园。

    傅志芳知那人便是三年前比剑的周月沉。三年前武相受伤,傅志芳听说伤他那人是一个灰衣剑客,从他人描述的剑招之中知道了伤武相之人是周月沉。神象帮的人说那剑客被一人救走,但知那剑客在受伤后又受了武相全力一掌,大罗神仙难救,也就没有寻仇,只当他死了。所以这三年傅志芳也一直以为周月沉已经离开人世。一月前,傅志芳听闻在北方有一武林人士刺杀了璇玑王,听见证者说的身形与招式又像极了周月沉,这才怀疑他没有死。如今周月沉重访,也印证了傅志芳的怀疑。

    傅志芳来到前厅,来人果然是周月沉。傅志芳上前抱了抱拳,说道:“周兄弟别来无恙。”周月沉回礼,说道:“傅兄,好久不见。”听声音比起上次来之时的意气风发,苍老了许多。

    傅志芳这才打量起周月沉。周月沉此次前来只比上次大了三岁,但眼角的皱纹却明显了许多,肤色也不如那时白皙,变得有些暗沉,与海边的渔民有些相似。

    傅志芳道:“周兄弟快坐,陈伯,快上茶。”又道:“这位是我的管家,陈伯。”周月沉道:“三年前似乎不是这位。”傅志芳道:“你的记性很好。三年前的管家是于妈妈,她是在下义弟于川的生母,年事已高,这几年腿脚也不方便。这两年我那义弟成了一帮之主,已能独当一面,便将母亲接了去,颐养天年。管家之位,我便让陈伯接替了。”

    周月沉道:“原来如此。你那位义弟的事迹,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他现在好不威风。又有像你这样的大哥,山阴双雄的名号必定名留青史。”傅志芳笑道:“周兄弟夸大了。我们俩兄弟的功绩,在你面前不值一提。辽东之事,是你做的吧。以一己之力换我汉人二十年安定,这才称得上丰功伟绩。”

    时下璇玑太子虽贵为储君,但年纪只有七岁。璇玑王遇刺,想来近段时间是不会再来侵犯了。周月沉显得有些难过,说道:“此事非我……非我一人所为。”在此处顿了顿,又说:“我这次前来,是将一件事物归还傅家。”随即从怀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了傅志芳。

    那本书十分陈旧,纸张蜡黄,封皮上用行书写着“月华剑谱”四个字。傅志芳接过书,十分高兴:“这本书,确是三年前我家中丢的那一本。由于事关本门创派绝艺,未能将事实告知,还望周兄弟见谅。这盗贼的功夫好生了得,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盗取此书。若非那日门房巡查发现藏书室的门锁坏了,估计到现在我还没发现剑谱丢失。”

    周月沉道:“说来惭愧,此书是我,是我的一位好友盗的,傅兄你也见过,就是婚宴那天坐我边上的那位小公子打扮的姑娘。”周月沉见傅志芳并不惊讶,心想:“是了,这么点事怎么能瞒过耳聪目明的傅家。”哪知傅志芳却道:“失而复得,已经圆满,周兄弟不必过分自责。不知这位摘星姑娘现在身在何处?”原来傅志芳在丢书之后派人调查,已经知道了那盗贼的名字,至于更多底细,却不得而知了。

    周月沉突然听到摘星的名字,竟落下泪来,陷入了回忆之中。

    三年前的那日,周月沉身受重伤,见神象帮的几个高手向他奔来,闭上了眼睛领死。

    这时从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根绳子,周月沉抬头一看,没多想,用尽一丝余力伸手抓住了这根绳子,只觉一股轻盈的力量将他往上一提,那几个高手扑了个空。神象帮众还来不及反应,周月沉与另一人影已从天窗闪出,不见踪迹。出了客栈,周月沉知道,此刻被救,与留在酒馆中的区别,不过是留了个全尸而已。周月沉再也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恍惚间只觉自己伏于一人背上,那人喘着粗气,负着自己在房屋瓦瓯间飞驰,那人身上的味道,周月沉再熟悉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周月沉转醒,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他一睁眼,见自己在一架马车之中,边上一女子正靠车窗闭目,那人正是摘星。

    马车颠簸了几下,周月沉钻心剧痛,发出声来。摘星醒来,见周月沉转醒,轻声说道:“你醒啦。”周月沉道:“我怎么还活着?是你救了我?”摘星一撅嘴,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在药王府内偷来一颗枯木逢春丹,想着自己快死的时候吃了救命,现在好了,全给你了!哎,真是赔本买卖。你知不知道这丹有多难炼,整个药王府也就两颗,而我呢也就偷了这么一颗。你可真幸运……”

    周月沉听他这么说,欲起身道谢,但全身剧痛,使不上劲,只好作罢,躺着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先前……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原谅。”指的就是之前在客栈抓摘星的手的那件事。

    摘星听周月沉这么说,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啦,谢谢这种话你也别说啦。说到底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在严州市集见到你,知道你是寻我来了,我就想戏你一戏,没想到给你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周月沉听了,不再说话,也不知是没有力气再说话,还是有些无奈。忽然,肩上传来一阵剧痛。周月沉掀开外衣,见到自己的肩上已用木棍固定,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周月沉问道:“你替我疗的伤?”摘星道:“对呀,你可别乱动,你的锁骨琵琶骨全部都碎了,得静养好长一段时间呢。”周月沉想到自己曾赤裸上身地在摘星面前,不由得红了脸。摘星察觉到了周月沉的变化,笑道:“逗你玩的,是哑爷爷替你接的骨。不过话说回来,弟弟你的身体确实有武林中人的风采。”

    周月沉听她这样胡诌,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一句“弟弟”从她口中说出,脸愈加通红,说道:“你比我小,怎么能认我做弟弟!”摘星笑道:“那天酒馆中那声姐姐,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不错不错,看在你叫我姐姐的份上,那颗枯木逢春丹给你服了也不算太吃亏……”

    周月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断道:“你说的哑爷爷,是什么人?”摘星道:“你说哑爷爷呀,是一个赤脚郎中。此刻他正在前面赶车呢。对了,请他为你接骨,加租他这辆马车,花了姐姐我五十两银子,这笔帐也要算在你头上。”

    周月沉道:“我们现在去哪?”摘星道:“想着去北方。严州附近是不能待了,甚至整个江南也不安全。要是让神象帮那帮人知道你没死,怕是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俩了。我可没有更多的枯木逢春丹了。”周月沉道:“那我们现下到了何处?”摘星道:“我出去问问。”随即闪出帐外,问前面的车夫道:“哑爷爷,我们到哪里了?”周月沉见帐外那人给摘星比了几个手势,摘星进来说道:“已经到了吴州境内。”周月沉心想:“从严州到吴州,起码也要五天,我竟昏迷了这么久。”

    摘星在周月沉身边坐下,二人不再说话。

    他们一行三人一马,白天赶路,晚上投宿,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月有余。枯木逢春丹的效力也慢慢显现,周月沉的内伤已经痊愈,而在神丹妙药的加持下,气血更加旺盛,内力比之前又上了一层台阶。只不过左肩的骨头仍未完全愈合,有时发力时仍会隐隐作痛。

    这日三人来到了鲁地,那老人向摘星比比手势,意思是自己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了。摘星点点头,说道:“这次辛苦你了哑爷爷,你这就回去吧。路上要小心,回去以后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们。”说完又从包袱里取了五十两银子,交给老人。老人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钱袋,意思是摘星已经付过费用,自己不该再要。摘星执意让他收下,说是他应得的。老人收了银子,向二人拜别,驱马离开了。

    周月沉道:“想不到你还有心地善良的一面。”摘星翻了个白眼,说道:“那是你跟姐姐相处时间太短。”说完话锋一转,道:“弟弟你已经痊愈啦,我们也是时候分别了。我还有事要做,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啊……还是不要再见啦,你遇到我总是会倒霉的。”

    听到摘星要走,周月沉愣住了,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周月沉初醒的时候,全身无法动弹,都是摘星在一旁喂水喂饭;待到周月沉身体略微复原,喝水吃饭不用再倚靠他人,摘星又时常说些笑话,给他解闷。

    摘星活泼的个性深深吸引了周月沉,此时他的内心已经对摘星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愫,只不过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木讷,还道是与摘星相处久了,产生了深厚的友情。

    周月沉心中想挽留,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便道:“我……我的伤还没好!”摘星听周月沉这么说,呆了一下,但瞬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弟弟是不想我走,故意找个借口挽留我吧。”周月沉又一次红了脸,说道:“不是。我,我确是还未复原。”

    摘星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取来的枯木逢春丹没有用吗?”周月沉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摘星取了一个钱袋,塞到周月沉手中,“这里面全是你的钱,好好收着,我们互不相欠啦。”说完转身离去。

    周月沉愣在原地,心里像缺了块什么。

    看着摘星的背影走远,周月沉打开了钱袋。钱袋里有一些碎银子,几张银票。一块熟悉的玉佩映入周月沉的眼帘,周月沉心中紧了一下,正是周月沉那日典当的那块。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一张短笺。

    周月沉打开那封短笺,上面写道:“此玉天成,质之可惜。日见君不舍,愚妹甚愧,故赎之也。愿君善藏,今日与君一别,万望珍重。”

    周月沉来来回回将信上的内容读了数遍,心道:“原来那日她一直跟着我。”又默默道:“万望珍重,也不知让我珍重这块玉,还是珍重她。”

    想罢,轻提双足,向摘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