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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沅芷坐在织机前,跟着江嫂织布一直到吃晚饭。晚饭后刚刚放下饭碗,红梅就又来把她带到机房,一直织到满天繁星,将近三更才回房休息。次日天还未亮,沅芷就赶忙起床,梳洗罢,去给老夫人和苏夫人请了安后,就又进机房纺织。

    这样过了几天后,方老夫人又让沅芷去养蚕。沅芷每天从采桑人那里拿来桑叶,一片片放到养蚕的架子上。所有的架子铺完一遍桑叶后,开头铺的也基本被蚕吃完,就接着再铺第二遍。这样一天不停的走来走去,沅芷累的两腿发酸。一天洗完脸,沅芷涂了些手药和面脂,就马上赶去喂蚕,结果却熏死了很多蚕,被方老夫人知道后让人把她痛打了一顿。后来又有一次,采桑人送来的桑叶带着很多露水,沅芷没擦也没晾,就把带着露水的桑叶喂了蚕,结果又死了一批蚕。就又被方老夫人一顿痛打。

    每天劳碌的生活、不时被打,还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方群玉,这让陆沅芷心中很烦闷,她又想起在皇都的生活,那时虽然时常想念方群玉,但至少生活过的舒心快乐,每天看书,和朋友们游玩,诗词应和。现在别说写诗游玩,看书的时间都完全没有了。和方群玉距离是近了,却也一样望穿秋水见不到他,一样要思念他,还要整天挨打挨骂。她写信给杜宇飞和香奴、横波,向他们倾诉自己的不幸。

    杜宇飞收到陆沅芷的信,他心中戚戚,很为她担心。但又无能为力,时代如此,他一个落魄文人,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她出身低微,又加连年战乱,青壮年男子都被强征去当了兵,本来男子们娶妻就喜欢选高门贵族和富家女子,又逢男子稀少,娶富家女风气更盛。即便找到出身低贱的贩夫走卒做了正室,生活又能比现在强到哪里去呢?只会比现在更差。普通人家的女子,为交租税,不也是没日没夜的不停织布吗?比起南山烧荒种田的女子,她的生活不知要好多少了。

    杜宇飞又想到了那个烧畲的女子:熊熊的火在山上燃烧,烧向漫山遍野白色的茅草,烧向山上的岩石和青色的石壁,山风低回,旋起带着火星的灰烬,飘到一个低矮的茅草屋前。茅草屋被山火映成了红色,一个女子在茅草屋前,手扶着铁锹对着火垂泪。杜宇飞起床看到南山上如夕阳一般映红了半边天的火焰,就走过去观看。见到那个女子对火垂泪,就忙上前询问。那个女子哭着说:“烧山是为了把荒草烧掉,开垦成旱田,而且已经这样耕作了很多年。以前田里种的庄稼长的都很好,豆苗旺盛,篱笆上爬满菜花开在庭前。在山上用破木头搭个小木棚作为猪圈养了些猪,在山坡上还放养了一些鸡。在新年后的赛神大会上,我花钱请人占了一卦,算卦的人敲碎瓦片看了裂纹后说是山上卦,适合到山上开荒种田,于是我回家之后就和家里人商量到山上烧荒种田。今天我又在山上点着了火,弯腰把火吹向白色茅草。我种的长势喜人的红色甘蔗映照在我腰里别着的镰刀上。我种的槲叶被风一吹就像烟一样,翻转在漫山遍野。”这时山火越烧越旺,火光冲天,灰烬落满茅草屋前。屋前的女子被烟熏日晒的脸庞黢黑如炭,她被烟醺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又接着说:“母乌鸦都飞到我家预报丰年,我种的庄家喜获了丰收,可是谁知道丰收的庄稼刚拉回家,就被官府给强征走了。现在春天我又来烧荒,却连种庄稼需要的种子都没有。”说完那个烧山的女子又对着火哭了起来,泪水划过满是灰烬的脸庞,变成了灰色。

    杜宇飞想着那个烧荒种田的女子叹息了一声,又想到江陵城里那些青楼女,“虽然日逐笙歌乐,常羡荆钗与布裙。”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青楼女子,生活何尝能赶得上辛苦劳作的农妇?在她们美好的外表下和轻盈曼妙的举手投足间,隐藏着着多少孤独和漂泊无依的感受!“枕前泪与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客人来时暂时为自己的姿容倾倒,相对欢饮,说不尽的绵绵情话。但客人的情意像烟一样缥缈又不可靠,一丝微微的轻风就可吹散。就连曾经侍奉过唐玄宗和宁王的宫妓,安史之乱后都流落街头,卖艺为生。”天宝年中事玉皇,曾将新曲教宁王。钿蝉金雁今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更何况那些普通的青楼女子和家妓。她们要么老大嫁作商人妇;要么年老珠黄时,一个人孤独终老;要么在年轻貌美时找到如意的男子,却因出身低贱,被心上人抛弃;在命运的沉浮中,她们是多么的弱小和无助!

    杜宇飞想到江陵名妓玉箫,不但能奏乐唱歌,吟诗作画,而且熟知古今名人轶事,谈吐风雅有趣,举止高贵娴雅,她一出场总能带来满室春风,使每位客人都兴致勃勃。每次和朋友们去她那里,她总是那样笑语盈盈出门相迎,她的秀目粉靥,纤细腰肢,游走在各类寻欢的官员和文人之间。她反应机敏,不只能与文人诗词酬唱,主持宴会,巧接酒令,还善于周旋,把客人言语间产生的矛盾巧妙化解。这样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在冬季为客人们主持宴会时,为了适应宴会的要求,衣着单薄,立于冬夜的猎猎寒风中,结果感染风寒。病中的青楼女子,容颜憔悴、不能歌舞,不能主持宴会、不能给客人带来欢乐,花钱来找乐子的客人们谁还会眷顾?不能挣钱的妓女在青楼就成了累赘,谁会尽心照顾一个不能挣钱的生病的妓女?就这样一场平常的宴会,一个平常的风寒,永远带走了一个美貌多才的青楼女子。老鸨子觉得当红多年的她的遗物里肯定会有很多珠宝钱财,可谁知打开她的箱子,却发现里面都是些文人的诗词字画,气急败坏的老鸨子把她的遗物付之一炬都烧掉了,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自己的诗词。

    多少人爱过她们青春妩媚的身体,爱过她们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可有谁爱她们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杜宇飞痛心的想着,他多想让自己拥有至高的权力,给这些美丽的弱女子与男子平等的权利,让她们间不再有门第、身份的差别,在生活中不再有男女地位的差别。让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努力用自己的才华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办不到啊,自己那么落魄,当今的社会,连满怀经世济民之策的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都无法用自己的才华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况那些性本柔质的弱女子!污浊的社会,污浊的官场,钱、权和谄媚,才是似锦前程的敲门砖。他想着,叹息着,给陆沅芷写了封信,好言安慰她一番,又跟她说了烧荒种田女的故事,让她在难过时多想想那些比自己境遇更差的人,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陆沅芷看了杜宇飞的信,的确心里好过了一些,毕竟自己比烧田女的生活舒适了很多。虽然每日养蚕织布非常辛苦,但至少衣食有着落,也不用日晒雨淋。何况身边还有个丫鬟服侍自己,不用比烧田女,就是比起楚儿,自己境遇也要比她好一些。还有自己织布的师父江嫂,她的丈夫是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从结婚后,丈夫就经年在外奔波,一去数年。最初家人都以为他在桐庐做生意,可是前两年突然收到丈夫的一封信,才知道他到了离家更远的广州。后来丈夫赚了钱,为早些回家,每天天不亮就出门赶路,不想路上却遇到强盗劫路,金银财宝都被强盗抢走。丈夫因被抢哭泣时,又遇到猛兽,丈夫的命没有了,尸骨也喂了野兽。一起织布的女子中,还有一些也是商人的妻子,她们的丈夫有的做生意发了财,就在外面大吃大喝,去青楼倚红偎翠,乐不思蜀。有的做生意赔了钱,穷困潦倒,没有路费,连家都没有办法回。每个商人的妻子好像都只有一个寂寞等待的结局。

    陆沅芷在一些穷困的人群中,心渐渐安定了,可这时她却收到了封敖写来的一封信。又打乱了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