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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师必阙

    天门城被王龁围着已经是整整四天了,赵胜组织的几次突围皆被击退,就连临时派到高都指挥的冯亭硬是让王陵死死堵在天门城外三里外,城里的饮水已经告罄,再扛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老天爷一滴雨也不下,全城军民可怜巴巴的求水不得,只得将牛羊猪狗宰杀,饮血止渴,更有甚者饮尿度日苦苦挣扎着,燥热的天气榨干了每个人体内最后一丝水分,极度缺水的士兵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王龁骑马巡视着天门城守军状况,看着赵军双眼无神,歪七扭八的守卫,觉得是时候发起进攻了,于是狠狠抽了一鞭马屁股,朝秦军中军大帐飞驰而去。

    秦军幕府,众将左右林立,王龁坐回主席,正襟危坐,大声宣布:“赵军断水已过四日,天门守军已无战力,此时正是我军破城的绝佳时机!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眼下天门赵军仍有七八万之众,我军分散围城,兵力不足以全歼敌军,想要拿下天门唯有取策: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故本将决定围三阙一,乱其军心,先拿下天门城!在野战中消耗敌人从而消灭赵胜全部,不知诸位有何看法?”众人左顾右盼,抱拳回复并无异议,王龁这才宣布命令:“众将听令:命王陵率四万攻北门,蒙骜率三万攻南门,本将军自领三万攻东门,张唐的两万铁骑继续巡视高都及长平方向,随时阻击冯亭部亦或是廉颇部的来援之敌。只是西面阙守,但需一大将埋伏于沁水以东,伏击溃逃赵军,不知诸将可有人选推荐?”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示意无人可荐。向来活跃的蒙骜此番却是异常纠结,反倒是低头不语似有心事。王龁知道蒙骜肯定是有话要说,于是问道:“蒙骜将军可有推荐?”

    “启禀左庶长,末将帐下有一小将甚是机灵,行军打仗中常献奇思妙想,作战杀敌更是勇武过人,是个当将军的好料子。只是未经大仗洗礼,不知可否胜任,万一坏了左庶长的大计,蒙骜岂不成了秦国的罪人。”

    “何许人也?”

    “末将王翦,频阳东乡人,系周灵王太子晋之后,是太子晋的第十八世孙,随蒙骜将军多有征战,皆为小功,此番支援,末将亦是将其带在身边,不知能否胜任,还请将军定夺。”站在最末端的小矮个子出列,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也不算魁梧却还算结实。

    “地道的老秦人可靠信得过!抬起头来,让将军认认。”蒙骜一改沉默,激动地说道。王翦抬起头与王龁四目相对,只见他头发乌黑亮丽,剑眉斜飞英挺,黑眸深邃锐利,嘴唇削薄轻抿,轮廓棱角分明,整个人散发着万夫难敌之威风,蕴藏千丈凌云之志气,一看便是尚未出鞘的宝剑。

    “我秦国勇士,向来是人才辈出,更何况少年英雄。本将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蒙骜将军信得过,本将军亦信得过!命王翦率两万择沁水东岸埋伏,许胜不许败,许攻不许退!”王龁看着面不改色的王翦,继续说道,“此战之凶险你要心中自知,赵军出死地而求生是乃洪水猛兽,且兵力数倍于你,你要好生规划,扩大天门围歼战的战果。记住,尽可能消灭赵军的有生力量,你可是此战的重头戏,可不要让蒙骜将军失望奥。”

    “翦得令,必不辱使命!”

    天门城出现的抢水事件都被无情镇压,城民夜里也会时有偷偷跑到城墙上顺着绳子爬出去,要么死于赵军的乱箭之下,要么是秦军埋伏刀斧之下,总之尚未有活着回城的。赵胜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援军迟迟打不进来,组织的突围又打不出去,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会师,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天门就像一座活死人墓,让人闷得喘不上气来。忽的有士兵来报说北面南面东面秦军收缩兵力有集结攻城动向,只有西面的秦军在减少不知在酝酿什么阴谋。闻讯的赵胜靴子都来不及穿,便跑到城墙一看究竟。赵胜不怕攻城,天门城高墙厚的,纵是千军万马也破不了城防。只是眼下若没有个突围空档,全城十多万的军民真的要被活活困死了,所以,秦军攻城未必是坏事,至少秦军以为我们守不住了,也许,正是突围的最佳时机。城中文武也先后登上城墙,看着旌旗招展,一片黑海的秦军方阵,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秦军集结八成是要攻城,南门北门东门都有大量秦军,而西门秦军撤退,我军正好可组织兵力去沁水取水,先解燃眉之急。”赵胜见一班文武在身旁,分析道。

    “平原君,此乃围三阙一之法,西门外必然有伏兵等着我们,不可轻易出城啊。”门客公孙龙(善诡辩,甚得平原君喜欢,曾与人辩‘白马非马’,无人可及,孤儿出名)道。

    “本君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天门断水,城池再坚固,士兵再勇猛也无济于事,只能铤而走险取水先解燃眉之急。”

    “可分多组不同时间断取水,这样才能增加概率,只是会有很多伤亡。”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伤亡换取大部生存,值得!”赵胜走到城楼下动员道,“众将士们,打起精神,秦军等不及了,马上就要攻城,大家一定要守好自己的位置,不要让一个秦兵登上城池,本君已派人取水,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大家一定要挺住!”

    “平原君万岁,赵国万岁!”众人不顾渴的冒烟的咽喉高呼道。

    秦军真的攻城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王龁组织的敢死队已经开始第一波进攻,敢死队轻装上阵,卸去笨重的铁衣重甲换成相对轻盈的皮甲护盾,目的就是减轻负重,以最快的速度冲锋,架梯,攀登。每十人一组架着长长的云梯拼命的往天门城下冲去,被弓弩射中掉队战士的空缺,马上有人补上继续冲锋,黑压压的一片向天门吞噬过来。身后的投石车上装机枢,弹发石块。旗手号令“拉——放——”,数十人同时拉动绳索,利用杠杆原理将沾有火油的石块抛出,根据号令装弹,点火,发射。数十辆投石车实弹齐发,“火石”像流星一般划过天空留下一道道完美的弧线,重重落在天门城墙上,碰撞出轰隆隆的动静,被“火石”砸在身上的士兵直接化成肉泥。也是歪打正着一枚“火石”不偏不倚落入城防的大油瓮里,四尺多高的油瓮被直接穿透,“哗”的一下城墙上变成一片火海,守城的士兵被烧得东跑西窜,鬼哭狼嚎。因城内缺水,周围人只得用蘸了尿液的湿茅草来灭火,天门城上一片混乱。

    赵胜平日养尊处优,何曾见过如此残忍场面,原本鼓足勇气在城墙上给守军打气,结果一阵炮轰身边士兵被砸成肉泥,看到血肉模糊的惨状,赵胜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要被吐出来了,断臂残肢的士兵在那抽搐着,遍体箭羽的士兵在那呻吟着,浑身起火的士兵在那打着滚,此时的赵胜似乎已经看到死神冰冷的眼神,充斥着血淋淋的魔瞳。空气里同样弥漫着的烤肉的焦味,火油燃烧的刺鼻,粪便尿液的恶臭。一切的一切让赵胜感受到战争不是朝堂上的简单伤亡数字,每一个数字都意味着这个生命在与死神较量,在生死一线上苦苦挣扎,最后无情夺去呼吸的权力。于是只得与同样面色苍白的离阳相互搀扶下了城墙。战争还在继续,总是时不时有“火石”在身旁炸开,城里的房子四处起火,居民到处乱窜,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陈列在眼前,绝望与恐惧让十万军民看不到希望,赵胜管不了这么多,只得加快脚步,向城中心的府衙跑去。

    秦军像潮水一般涌来,这已经是发起的第五次冲锋了,天门城虽然坚固,但是城池很小,城墙上容不下是十万赵军,双方都是替换下伤员继续补充兵力,秦军已经有少股登上城墙,与赵军厮杀在一块,开始寡不敌众被无数长戟刺死,但随着时间推移,城墙上的豁口像决了堤的大坝一般,更多的秦军爬了上来,赵军依仗人多势众以盾为墙,将敌人们活活挤到墙根推下城墙。

    第一天的战斗从早到晚,整整僵持了一天,直到夕阳的余晖埋没在王屋山下,秦军这才鸣金收兵,守城的赵军看着退潮般的黑色洪流,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灼烧的空气,罢工的肠胃,冒火的嘴唇都抛之脑后,不一会便响起一阵鼾声,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微风带来一丝凉意,城墙上镶有“赵”字的大纛旗虽然支离破碎,但依旧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