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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流加倍(上)

    这天,秦王稷正批阅奏折,忽报丞相范睢,武安君白起求见,秦王伸了个懒腰,知道二人齐来必有大事,于是就宣了进来。

    “我王万福,老臣得一军报,还容禀呈。”范睢礼仪过后主动禀报道。

    “何事?说来听听。”

    “王龁欲拥兵自立。”

    “武安君说说,传言如何?”

    “如此拙劣的反间计,如何欺瞒芸芸众生,扰我君臣同心,将相不和,还望我王明鉴,切勿中了赵国奸计。”

    “武安君以为这番只是赵国的反间计乎?”范睢捋着胡子问道。

    “再者赵国不过是动摇我长平军心,王龁虽有将才,但能否统御四十万大军尚不可知,加上这般敏感时期——眼下二十万新军刚刚交付长平,军心不稳,一旦流言四起,长平的四十万大军就像洪水猛兽将会把王龁吞噬掉,廉颇趁虚而入,秦国危矣!”

    “看来赵国是真的等不及了。”秦王稷不屑的说道。

    “没错,赵王也紧急招募二十万赵军奔赴长平,探子来报,赵军的起征年限已到十三岁,长平以外,除了女人孩子,赵国基本已无男丁。”范睢一本正经的说。

    “赵国要决战?”秦王道。

    “关键不在赵王,在于廉颇。”白起凝重的说。

    “何解?”

    “廉颇是赵国唯一能够抵抗秦军的大将,赵王为保社稷,只得选用廉颇,而廉颇虽是勇冠三军,但此人且非莽夫,行事谨慎,稳扎稳打,是个硬茬子,长平能守得两年,全靠廉颇从中运筹帷幄。赵廷内作反应,马服子赵括二见赵王提议主动出击,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廉颇连夜赶赴邯郸,执意坚守不出,最终赵王还是依了廉颇,就此作罢。”

    “毕竟赵王还是太年轻,不敢轻易冒险。”范睢略有所思的说道,“赵王丹继位六年以来,赵惠文王留下来的一班老臣都被逐渐疏远,蔺相如终是郁郁而终。反倒是更加倚仗赵胜赵豹这些宗族重亲,这说明什么?”

    “丞相的意思是赵王在收权?”武安君白起接话道。

    “赵威后当权两年,朝廷大事皆问计于廉颇蔺相如,如今赵威后不在,对于一个励志要回复武灵王时代的年轻赵王岂会忍受这群白首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就像当年的宣太后......”范睢戛然而止,忽大冒冷汗,自知失言,跪地大呼,“老臣失言,最该万死,请我王饶恕。”

    “继续说下去。”秦王稷似乎并未在意什么,只是风轻云淡的示意范睢起身。

    “廉颇功高盖主,遭赵王忌惮,长平虽想换将,却无合适人选。廉颇已是成无奈选择,用之不安,弃之无将。”

    “丞相以为廉颇失了赵王之心,仅仅是功高盖主?”

    “不然,此乃其一,众所周知赵国无粮,赵王急于求战,廉颇反其道而行之,在长平固守两年,哪怕是后来二召廉颇回邯郸,亦是坚持如此。悖逆君王的想法意味着他将失去政治地位。”

    “武安君对战廉颇,可有胜算?”赵王话题一转,问向武安君。

    “深沟壁垒,无可奈何!”

    “若为换将,他人代之如何?”

    “白起必然全力以赴,只教赵军转守为攻。”

    “如此,那还要我们为之选将方好。”

    “丞相未免大话矣。”

    “老臣有一合适人选。”

    “赵括?”

    “正是。”

    “比赵王还年轻的将军,不,应该是连将军都算不上的纨绔子弟,丞相觉得赵王会把干系赵国命运的一战交给他吗?”武安君问。

    “敢问武安君若赵国选赵括为长平主将,武安君亲自主持对战,可有全胜之把握?”范睢背着手自信的问道。

    “赵括,赵国名将赵奢之子,其将才谋略,用兵之道种种皆无参考,可谓是生平第一战,与之对决,若得小心行事,白起原得一试。”白起斩钉截铁道,“只是如何教赵王换将与赵括,丞相可有谋划?”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反间计?”

    “一、廉颇自认功高盖主,悖逆赵王心意,乃是欲拥兵自立,长平的四十万赵军足以让赵国覆灭,可不要忘了廉颇可是中山人;二、在邯郸大肆宣扬阏与之战战后效果,秦人惧怕赵奢,虎父无犬子,秦人也惧怕继父衣钵的赵括。三、武安君病危已入膏肓,无心指挥长平战事;秦王已安排丞相范睢调查王龁,蒙骜暂时接管王龁之职。”

    “此计谋是否太过明显,赵国难道不会看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王想尽快解决长平战事,臣的三条计策足以解决赵王的所有疑惑,顺便给了他收权的台阶下,赵王没有理由拒绝。”范睢说完看向秦王,等待秦王态度,白起亦不说话,反倒落得自在。秦王稷眯着眼,“寡人说过:丞相伐交,武安君伐兵,寡人心安。长平大计,别无他法。”

    “如此,老臣这就安排。”

    “长平主将,寡人欲让武安君亲赴担任以确保万无一失。”秦王稷道。

    “老臣以为,既然对外声称武安君病危,长平之主将需有王龁将军继续担任,实权交由武安君指挥,麻痹赵军。武安君前往长平,更要秘密出行,此事只能我君臣三人知道,不可泄露与第四人。”

    “何时启程?”武安君问。

    “不急,十日后再做计较也不迟。既然是逢场作戏,不如假戏真做,寡人携文武百官前往探望,武安君只需安心在家躺上十日,养精蓄锐,十日后启程!”

    “喏。”

    ......

    邯郸赵王宫,赵王正在用早膳,眼前的一碗稀粥,一块大饼虽然让赵王提不起食欲,但勉强果腹已经很不错了,正如孔子那句“三月不识肉味”一般,这般艰苦岁月已经持续了半年已久,这种稀饭配大饼的组合已经让赵王麻痹,有时候都怀疑丧失了味觉,怎么吃什么都无滋无味,喝粥如喝水,咸菜也吃不出咸淡,别说是山珍海味了,就算是能够吃个鸡蛋,都是过分之想。赵王则学会了一项只有太才会的技能,那便是“用膳神游”,肉体眼前是大饼稀粥,而灵魂却是进入另一个维度世界,这个世界里飘过来的是烧鸡、烤鹅、猪蹄,甚至是天宫仙子飘飘而来,端着美味佳肴呈到面前,而赵王丹只需要想吃什么,仙子就会将那个美味送到嘴中......不知不觉,手里的大饼吃完了,碗里的稀粥也见了底,自己肚子里也不知道吃的是美味还是心酸,不过这都不重要,吃饱了就足够了。正在赵王丹还在回味猪蹄的味道,突然被闯入宫殿的平原君赵胜打断,一脸抱怨。赵胜未经通报便进了王宫,火急火燎的大喊:“王上,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王叔,稍安勿躁,喘口气,喝口茶,慢慢说。”

    “武安君病危!”赵胜一吐为快,说完便把侍者刚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咸阳探子亲眼所见,秦王与一班文武陆续到其府上探望,为掩人耳目,皆是便服出入,咸阳商也从阳泉君口中求证:武安君自邯郸脱险虽说捡回一条命,却也落下了反复发作冷热病,加上年龄太大,基本上是命不久矣了。”

    “哼,死不足惜!他的双手沾满了六国人的鲜血,真该在邯郸的时候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以解中原之恨!”

    “一切皆为天意,染上这种病也是生不如死,反反复复忽冷忽热,发作时如同千万蚂蚁啃噬骨髓,若非意志坚强者熬不过十日,白起算得上一代名将,杀人无数,最终落个如此下场,也算是对他的惩罚罢了。”

    “白起不参战,廉颇老将就会更有把握战胜王龁,可惜......”

    “我王是说:可惜廉颇只守不攻,贻误战机。”

    “哎,如之奈何?”

    “不如就换下廉颇,用赵括为将,转守为攻,给秦军一个出其不意。”

    “寡人又何尝不想转守为攻,但赵括毕竟年轻,战阵经验不足,廉颇虽说谨慎有过,但他从未有过败绩,不肯出击也是有他道理的。”

    “王上,难道还没看出廉颇的用心吗?他这是沽名钓誉,爱惜羽毛罢了。”

    “何解?”

    “廉颇攻齐多有胜绩,此人尽皆知。然对秦战却屈指可数,长平亦是第一战,上党步步败退逼至长平,战前不利,让廉颇已心生胆怯,畏秦如虎。战场战机瞬息万变,廉颇眼里却只有败,畏首畏尾,不敢出战,如何能取胜?此乃其一;而今廉颇六十有六,已是花甲高龄,人老则糊涂,糊涂则胆怯,把四十万赵国希望交到他手里,如何放心,此乃其二;文官惜命,武将惜名,长平也许是廉颇最后一战,如能不输,他也可以像吴起孙武一般,让后人传颂,主动出击的风险他不敢承担,迎战秦军的对车他不去思考,却把所有的问题抛给王上,抛给赵国,全国的男人都在他那,全国的钱粮也都在他那,为成全他不败的战绩,拖垮整个国家,实在太自私,包藏祸心,此乃其三。还请我王明鉴。”

    “包场祸心?”

    “王上不要忘了廉颇乃是中山苦陉人。”

    赵王丹心里咯噔一颤,不禁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如果真像赵胜所言,赵国的危机可就不只是秦国入侵,还有中山复国的风险,廉颇军中威望极高,四十万军队在他手里,是赵军还是中山军那就很难分辨,可快刀斩乱麻,辞掉廉颇,谁又能胜任长平主帅?赵括,太年轻了;赵胜,太冲动了;李牧,可以考虑。“王叔,你先下去吧,寡人好好想想。”

    “喏。”赵胜似有不甘,摇着头出了赵王宫。

    平原君赵胜前脚刚走,侍者小碎步来报上卿虞卿有事禀报。赵王捋了捋思路,宣虞卿上殿。虞卿不紧不慢的上殿,跪地道:“拜见我王,我王万年,赵国万年。”

    “虞卿快快请起,快说说齐国方面进展如何?”

    “启禀我王,范睢贿赂齐国丞相后胜,现已达成共识,约定长平之战火起之时,齐国出兵攻打我东部地区,东西夹攻意图覆灭我赵国。臣无能,未能说动齐王,齐军已发十万移防高唐。”

    “虞卿你也尽力了,看来真的是赵国末日将至也。”

    “臣擅作主张,将所带礼物全部送与齐相后胜,为其谋划一事——赵国战败再发兵,到时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大片土地。”

    “虞卿,你做得对,赵国无法同时双线作战,应对秦国就已经是捉襟见肘,更何况是齐秦两个最强大的国家了。齐国同意了吗?”

    “后胜没有答应,但是默许了。臣以为齐国没理由不同意,作壁上观正是齐国惯有的伎俩,待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臣这才匆匆返回赵国,禀报我王。”

    “以防万一,东部也需派兵驻守,增加一倍斥候监视齐军动向。”

    “喏。”

    “燕国方面呢?”

    “自匈奴大败退回漠北,燕国便表现异常热情,臣此次出使,燕王干脆利索的表示与赵国永世结盟,互不侵犯。臣料定定是有不可告人之阴谋,于是在归途去了一趟雁门郡,这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燕王想趁我赵国与秦国胶着在长平,国内空虚,联合匈奴头曼单于来攻打我赵国北部,然而事情败露,被李牧看穿,将计就计把匈奴歼灭在雁门关外,燕王见匈奴大败,不敢擅自来犯,于是便投怀送抱,主动结盟。”

    “没想到其中竟有如此内幕,李牧也是大胆,竟然不如实上报。”

    “我王宽心,郡守大人特别交代,此事不想让我王知道,就怕节外生枝,他隐瞒不报,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我王分心,不能全力以赴对付秦军,只要李牧在,匈奴便过不了长城,燕军踏不上赵境一步。”

    “李牧,果然是我赵国良将也。虞卿,你说可否调李牧接替廉颇,主持长平事宜。”

    “此事郡守大人亦对卿说到,不可。原因有三:一、李牧乃晚辈后胜,威望不及廉颇,经验不及廉颇,接替廉颇主持长平未必服众;二、李牧熟悉匈奴、燕军习性,留李牧驻守雁门郡,可保北方无虞,如果接手长平,未必能有廉颇驻守成效。三、即使换李牧,李牧只有一个打法,那便是‘守’。”

    “虞卿,你怎么看,现在赵国危机四伏,秦赵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我王之心国人皆知,只是眼下赵国能接替廉颇者,无;能抵抗秦军法,守。”

    “虞卿,你先退下吧。寡人知道了。”

    ......

    周赧王五十五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过了惊蛰清明,眼看着就要立夏,老天爷却是一滴雨也没有下,没有雨水的滋润,出苗率将大大降低,别说是庄稼,就算是野草也少见嫩叶.老天不下雨,地里不长米,庄稼要喝水,哪怕跑断腿。田地里,大家焦急的等待着,三老已经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去了郡县讨水,大半天也不见回来,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地头闲聊着家长里短,有种“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味道,老人则背着手像寻岗一般在地里转悠着,时不时弯腰将挡路的杂草连根拔起。这发黄的庄稼苗啊,就像生了病的娃子一般,着实叫人心疼。地头上的沟渠已经干涸的无法为杂草提供一丝水分,微风拂过便是扬尘。每个村落的每一片土地都在等着引水灌溉,虽然赵境的河流分支比较多,但没有雨水,今年的河水水位极低,有的直接出现了断流,就算是这样,就算是河水的水位也已经历年来最低位,各村各庄的三老无奈,只得到郡县请命,只有得到郡县官府的审批公文,才能排上引水灌溉的顺序,官府的调度还是太慢了,能挖渠引流的除了老人便是女人,好几天下来县衙门郡守府被堵得水泄不通。就这官府门口还出现打架斗殴的经典场面,一群白首老头,为了争夺引水排名大打出手,老人皆是村落有名望的长者,为了争夺灌溉资格,也是真的豁出去了,官府本就人手不够,又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劝极力安抚。看这个灌溉速度,大部分地区将会面临颗粒无收。

    近日赵王丹无比头疼,谏官竟然群起而攻之,雪片般的弹劾压在赵王丹的案几堆成了小山,弹劾内史和田部史的懒政不作为,弹劾郡县官员的渎职不顺民,种种。民以食为天,老天不下雨,地里不长粮食,国人自然是心急如焚,这也在预料之中,然而今年的大旱,却又延伸出更多的传言,天降灾难乃是君王有过失,有伤天之罪,映射长平之战不该打;也有传闻逼死了名相蔺相如,上天在惩罚赵国;更有传出赵王宫密事称妃嫔不检点,更是种种。本就长平战事一应事务扰得赵王丹茶不思饭不下,一下子被爆料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更是一阵头大,赵王立刻叫来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商议。

    “两位王叔请坐,最近寡人愈发头疼,这长平战事不决,又赶上大旱天灾,国人口口相传,各种流言蜚语在市井相传,寡人已是应接不暇,两位王叔说说该怎么办?”赵王皱着眉头,双手按着太阳穴揉了又揉。

    “王上,臣亦听闻种种传闻,实在不堪入耳,然而王上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乱了分寸,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是了结长平战事,这样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回复农业生产,进而争霸中原。”平原君赵胜一本正经的说道。

    “万万不可!长平打了两年,岂是朝夕便可分出结果,平原君所言岂不是太轻巧了?现天降大旱,国人求水无门,若生出民变,岂不是内忧外患?臣以为当请王上出宫,到田地里去考察民情,让国人知道,王上关心民生,安抚民心。”赵豹轻蔑的瞥了赵胜一眼,“只有国家稳定,千万赵民就是长平的后盾,长平才能有兵员输送,有粮食供给。”

    “平阳君说的对,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要先稳住国人,不能出乱子,长平之战估计廉颇不会主动出击,相信不会有什么战事,寡人是想从长平调回二十万士兵回来修复沟渠用于引水灌溉,回复生产,不知可否?”

    “王上圣明。”

    “两位王叔就随寡人同车,一起去看看民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