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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流加倍(下)

    “断了水,没了粮,肚里空空妹心慌;天老爷,河太公,不下雨来刮阵风;可怜地里庄稼旱,阿爷阿妈愁心烦......哥执戟,弟执矛,长平鏖战啥时好;赵奢死,赵括战,父亲英雄儿好汉;年纪轻轻我看行,不教秦人过长平!”一群蓬头稚子吟唱着最近流传的儿歌,手里拿着自制的风车,蹦蹦跳跳的在田间的嬉戏打闹。

    赵王的辇驾是由两匹花色不一的老马拉着,仔细看竟然还有多处伤疤,很明显这是被置换下来的战马。赵王也不计较什么,对于诸侯出行车驾的规格和排场,他已经毫不在意,国人受难,他如坐针毡。赵王丹下了马车,周围的国民都匍匐在地,除了老人就是女人,就连车轮高的孩子都学着大人的样子,趴在地上,口呼“我王万年,赵国万年。”赵王扶起眼前的老者,示意众人起身,哽咽的说道:“乡亲们,受苦了。”众人见国君如此体察民情,亦是热泪盈眶,老人直接控制不住身体抽搐起来。“天灾人祸,避之不及,唯有众志成城,渡过难关也。”

    “老者说得句句在理,如今正值国难当头,外有秦军大兵压境,内有全国大旱无雨,已然是弹尽粮绝,咬牙度日,不过请乡亲们放心,官府会尽快解决灌溉问题,此事就交由平阳君统筹。长平暂且不开战,就先去廉颇处借十万精兵回来协办,必须在十日内处理得当,此差事就交由平原君办理。”

    众人闻询,皆大呼“王上圣明,王上万年。”

    “老人家,高寿乎?”

    “启禀我王,愚妄活,现七十又四,已是古稀之年也。”

    “肃侯生人,历武灵王、惠文王,已然是四代老人也。”

    “惭愧惭愧,愚从军三十年,杀敌七人,杀过齐人,也杀过中山人,就是没杀过秦人,可惜这把老骨头不能为我王分忧,只得送儿子孙子去长平,为国效力了。”老人说着便挽起衣袖,把胳膊上的、背上的刀疤和箭空露给赵王看,后边的老人也纷纷掀起衣服,将身上的“光辉岁月”展现出来。

    “老人家,你们是大赵的功臣,寡人记下了,是你们的血泪成就今日大赵的辉煌,是寡人照顾不周,冷落诸位了,说说,尔等想要何等赏赐,寡人极力满足。”赵王丹看着眼前的斑斑伤痕,心中不忍,双手紧紧握着老者的粗糙的手。

    “愚等能有何奢求,只求上天保佑,尽快下雨,以缓旱情;长平大捷,子孙凯旋归来。我等已是黄土埋到了脖子,金银如粪土,官爵如浮云,早已看淡矣。”

    “是啊是啊,我等老赵人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盼着赵国越来越好,子孙不再受饥饿寒冷之苦就是我辈之福。”

    “不愧我大赵慷慨激昂之士,大家放心,赵国会越来越好,赵丹向大家保证,绝对!”

    ......

    “廉颇老贼,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赵胜气呼呼的冲出平原君府,站在门口,指着西方大骂廉颇,侍女提着鞋袜一路追了过去,嘴里还嘟囔着“君侯,还未穿鞋袜......”侍卫看到怒发冲冠的平原君,呆呆的看着他不敢靠近,缓过神来的赵胜略显尴尬,见周围人都注视着自己,瞬间面红耳赤,挠了挠头,笑着自嘲道,“奇怪,这鞋袜怎么没跟过来呢?”

    “丞相,这不鞋袜在后面追过来了嘛。”

    赵胜闻声看去,原来是传舍吏子李谈,“李谈啊,有何公干?”

    “丞相可否借一步说话乎?”

    “随我来。”赵胜摆了摆手,提着鞋袜的侍女候在一旁待赵胜大步走进厅堂,这才小碎步跟了进去,“李谈,从平原府上出去,也得有三年了吧。”

    “是也,感谢平原君栽培,算下来已是离府三年又四个月了。”

    “这还是第一次回府探望吧,无事不登堂,说说有何事?”

    “为丞相之事而来。”

    “李谈啊李谈,何时做上了说客?对了,胜能有何事,有劳阁下挂念。”

    “为将相和而来!”

    “洗耳恭听。”赵胜收敛起刚刚的浮躁,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重视起来。

    “当年赵国讨伐燕国,苏代游说赵惠文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惠文王知其意,退兵。”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胜闻之,然不知阁下意欲何故?”

    “赵国,万乘之国也;东拒燕齐,西抗强秦,北战匈奴,南下韩魏,可谓铮铮铁赵。然国人皆知,丞相与廉颇老将向来政见不和,如此便有了邯郸派与外援派两个派系,长平之战爆发伊始,丞相守天门廉颇不救,以致王龁长驱直入,收得上党十七城,后廉颇受命把守长平两年有余,本着长守不攻,鏖退强敌,丞相则反其道而行之,临阵换将,急攻急胜,扰得赵王左右不定,迟迟不能决断,如此将相不和,如何能抵挡君臣同心的虎狼秦师呢?”

    “危言耸听!强词夺理!”赵胜气得有些发抖,“与廉颇政见不和,胜不否认,然阁下言廉颇不救胜,胜故作编排换将主攻,实乃小人揣度,若如此思忖,胜请阁下速速离府,以免失了脸面!”

    “丞相刚在府门前之恶语相向,难道有假?”

    “此乃气话,当然不作数。”

    “丞相,李谈并非狼心狗肺之徒,今日见丞相,乃是欲解丞相心结,谈言语直白如有顶撞还望担待,李谈乃是拳拳报恩之意,还请丞相以大局为重,支持廉颇将军固守长平,耗退秦军。”李谈见赵胜不言语,继续说道,“丞相之愤怒,乃是廉颇将军不放士兵归田劳作,以致碰了一鼻子灰,要知道廉颇将军毕竟有他的难处,面对少说也有四十万的秦军,就算是睡觉,也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势均力敌的兵力,守住实乃不易也。国内虽说缺少劳动力,但老人妇孺却是可以循序渐进,只要运用得当,还是能够完成开渠灌溉的。”

    “这些你是从何得知?”

    “是丞相的脸色告诉我的,愤怒带有忧思,焦急兼有无奈。”李谈侃侃而谈,“不绕弯子了,谈知道赵王命平阳君督办粮草,平原君负责调兵。要知道,长平的压力世人皆知,廉颇将军对峙手握四十五万秦军的王龁,本就兵力捉襟见肘,抽调十万回归乡里,不碰一鼻子灰才怪呢。”

    “哼,三十万也是守,四十万也是守。百里石长城,如此坚固的壁垒岂会轻易攻破,廉颇就是故意不放人,诚心给我作对!”

    “庄子曰:小心驶得万年船。廉颇将军要为大赵负责,不得不考虑千里堤坝毁于蚁穴的道理。再说秦军之战力天下闻名,野王、天门、上党诸多战役皆在眼下,秦军强于赵军,如果被王龁钻了空子,只怕三十万赵军真的难以抵挡虎狼秦师。”

    “那以你之见,这长平军不能调了?”

    “对。”

    “不但不能调,还要谏言赵王支持廉颇把守长平不得动摇。”

    “呵呵,那胜如何向我王交差?国内旱情怎么办?”赵胜把袖里的竹简递给李谈,“你先看看吧,如之奈何?”

    丞相平原君启

    颇奉赵王命抵挡王龁之四十五万秦师,掐指算起已是两年有余。赵国十三岁起男丁会师于长平,颇诚惶诚恐,王龁用兵,诡计多端:偷袭、用毒、断水、地洞种种,颇已是进退维谷,堪堪防守。长平乃是邯郸西部屏障,故关若破,秦军即可长驱直入,过中牟、武安,便是兵临邯郸城下,还请丞相鼎力相助,不出一年,秦军必退,还请理解。

    然国内旱情蔓延,王上与诸位同僚费心,全力补救,颇自是心知肚明,但长平守军一兵一卒皆不可调,一者兵力本就悬殊,防御秦军大规模进攻,捉襟见肘,守得长平非四十万不得以守之;二者,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秦军安插的暗探眼线,实时报于王龁,十万之数一动,秦军必然穷追猛打破我长平,到时内不平而外已乱,家无粮而国亦破也,还望斟酌!

    廉颇手书

    “廉颇将军之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谈以为丞相自有妙计,为何却说无能为力乎?”

    “妙计?吾怎不知,既然是来游说,别绕弯子胜洗耳恭听。”

    “远水可解近渴,何不求兵于信陵君乎?”

    “对啊,向魏国借兵,无忌不会见死不救的,胜这就去王宫汇报我王,不能再等了。”赵胜三下五除二穿上鞋袜,收拾好行装,从李谈手里把竹简夺过来,人已经到了门口,飘过一句话,“李谈啊,自便,胜就不送了。”

    ......

    赵王丹送走赵胜,手里还攥着这卷竹简迟疑着。“内不平而外已乱,家无粮而国亦破”,让这位年轻的君王心中不安,而让他更为不安的是廉颇的自作主张,屡屡抗命,让赵王丹着实感到这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毕竟廉颇侍奉过武灵王、惠文王两代明君,功绩昭著威名显赫,可他功高盖主,目无君王,总是唱反调,让赵王丹又爱又恨,这也是他为什么继位以来,对廉颇蔺相如冷落的一个原因。如今国内旱情如同洪水猛兽,庄稼得不到河水灌溉,明年更是饿殍遍野,赵国将不战而溃。这十万兵是赵王丹用平原君之口以“借”字为名,卑微的征求廉颇同意,结果却是这般答复,这四十万赵军难道成了他廉颇的私家兵,有进无回了吗?怪不得传闻廉颇乃是中山苦陉人,自中山国灭国,他便隐忍等待时机复国,现在在长平迟迟不战,乃是蛰伏蓄力,拥兵自重,等赵国拖垮,击退秦军,夺取赵国政权。如果是这样,那赵王丹的处境就太危险了,长平的指挥权,还需从长计议。

    平原君赵胜领了赵王命,带上国书便马不停蹄直奔大梁而去。

    龟裂的大地在火热的艳阳炙烤下无精打采,残留的水分也被拂来的热浪剥夺的干干净净。三骑黑马从官道呼啸而过,扬起的黄尘游离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平原君策马扬鞭,看着道路两侧衣衫褴褛的流民拄着树枝背着行囊顺着官道向前挪动着,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活下去,至少一直走下去,所欠的赋税就会随之消散,所过之处能果脯的都已经食之殆尽,树皮草根一概都别抢光,他们就像蝗虫一般,清理着大地上最后的一丝绿意。赵胜及其随从看在眼里,也无法改变,留下两行热泪,一声不坑的消失在天际之间。

    “姐夫,这般紧要关头来我府上,必然是有重要事情相商。”翩翩公子斟上茶,递给衣冠华丽的中年男人。

    “无忌,姐夫此来,确实有救命之急,无忌一定要帮帮姐夫,帮忙赵国啊!”

    “姐夫哪里话,有话直说,无忌赴汤蹈火!”

    “本是要直接面见魏王,保险起见还是先给你打个照面。”男人从袖子里掏出帛书,“这是国书,你先看。”

    “借兵?还是十万!”信陵君吃惊道,“只怕魏王不会答应。”

    “无忌,这也是姐夫先找你商量的原因,你可得想想办法救救赵国啊。”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秦国使者来魏要挟我王言:若魏国助赵增员一兵一卒,救助一粟一米,武安君即可出函谷关,征讨我国。姐夫你是知道的,我王向来胆小,秦国之威胁让我王寝食难安,莫说是救助赵国,就算是接件姐夫,我想都难。”

    “现在秦国举国兵力皆在长平,哪能拿出其他部队攻打魏国,这种鬼话魏王也信?”

    “伊阙之战,斩首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伐魏之战,攻克大小城池六十一座,还有眼下的华阳之战,斩首魏赵十五万,只要是武安君攻魏,魏国就是损兵折将,丢失土地,魏国上下皆畏惧秦国,畏惧武安君,听说伐魏便是惊魂未定,只怕无忌也是帮不上姐夫了。”

    “据密探来报,武安君白起病危,时日不多矣。”

    “不知真假,只怕我王亦或不信,除非真的殡天。”

    “哎,没想到堂堂大魏国竟然畏秦如虎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发指。”赵胜狠狠地拍在大腿上,深感遗憾,又有些不甘,“无忌,你看这样,我王国书说的明白,不是借兵攻打秦国,而是借兵来主持国内旱情,疏通渠道灌溉庄稼,如此也不违背魏王之心意,你看如此可有转圜余地?”

    信陵君魏无忌背着手,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郑重其事的说:“姐夫莫慌,无忌这就进宫求我王借兵,但有一言无忌要说,借十万之兵于赵,我王定然不会答应,还需在国书稍作改动方可。”

    “眼下全听你的,莫说一字,就是全改,能借到援兵也可。”

    魏无忌将帛书摊在案几上,将“借十万之魏武卒以解赵国燃眉”中的“十”改成了“予”,解释道:“我王惧怕秦国,若说十万那便是半数魏国兵力,那便是天文数字,又岂会答应?无忌将此改为万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

    “还好无忌机警,如此胜全听无忌安排。”

    “无忌这就进宫面见我王,若无成效,你我再从长计议。”

    “然也。”

    夜已深,平原君坐在庭院里,皎洁的月光如同轻纱一般披在他的身上,夜是这么安静,似乎一切都钻进被窝睡着了一样,信陵君已经去了一天,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看来游说并不顺利,不出意外的话魏王应该是不同意救援赵国。无聊之际,嘴角默默吟诵起诗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话音刚落,便听到信陵君府门咯吱打开,不用多想是无忌回来了,赵胜起身迎了过去,借着月光赵胜仔细打量着魏无忌,面色憔悴苍白,怕是很难有好消息,有些失落,又有些无奈,“无忌,辛苦了。”

    “姐夫,无忌无能,我王只是答应派五千魏武卒入赵,而且还要乔装成流民,秘密入赵。”

    “五千?已经超出我的预想,五千就五千,也比没有强,辛苦无忌了。”

    “姐夫,明日我召集府上家兵门客应该可得千人同往,信陵乃是无忌封地,家老前去募兵,相比可得一两千人之数,无忌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知足矣,别无他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