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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生无常

    R市婚庆协会的微信群里,发布了这样一则消息

    “著名婚礼人,摄影师周山先生,不幸患肺癌去世。将于明日举行葬礼,各位婚庆同行,有想去送周山老师一程的,请与群主单独联系报名。”

    发这则消息的人,是这个微信群的群主,周山婚庆圈的好友,刘千。

    周山是一名婚礼摄影师,原名周富山,R市婚庆圈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他最早在R市建立了正规的婚礼摄影师团队,改变了婚礼需要多人摄影时,临时搭班子,以及经常出现的,参与婚礼拍摄人员专业水平参差不齐,配合不连贯的行业状态。对R市婚庆行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带动作用。

    对周山有些了解的婚庆圈同行都说:”周山是个苦命的人,之前事业上一直颇多坎坷,最近两年事业刚开始走上正轨,手里也开始有点小钱了,却遇到这样的不幸,留下老婆和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孩子,妻儿后面的生活也挺艰难。”

    周山去世的时候只有37岁。

    周山去世前,住院化疗期间,婚庆同行利用网上募捐平台,为周山发起过一场募捐,募捐的预期款项是30万,用途是周山肺癌的治疗。在婚庆行业协会会长的号召下,通过朋友圈,以及R市婚庆圈三个影响力最大的微信群,联动转发。只用了3天时间,就筹到了40万。

    筹集款项累积到40万时,R市婚庆行业协会会长朱明,在各群发布通告称,“募捐截止,感谢大家对周山先生的帮助,社会上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就不再过多的占用社会资源了。”

    能如此之快的筹到这么多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婚庆行业协会会长朱明,以及他身边好友的影响力。一个城市的婚庆圈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在中国,婚庆这个行业,真正以一个行业的状态发展起来,也就最近几十年的时间。朱明是一名婚礼主持人,作为R市最早一批婚庆从业者,徒弟众多,加之他自己的为人,也就在这个圈子里积累了很广的人脉。

    这次募捐的事,最先提出的,是周山的另外一位好朋友,叫王伟茂。

    王伟茂提起这件事,是在一场酒席上,当时朱明和婚庆圈的很多前辈都在,朱明的大徒弟刘千,也在。

    提这个建议时,王伟茂说:“周山是我们的好朋友,他的为人大家都知道,好人!他的家庭条件,大家也都知道。他这次得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可以这么说,现在进行治疗,花费多少金钱,可能也治不好了。现在在医院接受的治疗,我认为也只不过是维持现状,或者说是碰碰运气,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说不好哪天,周山就要离开我们。募捐这个事情我们要搞,我也跟周山聊过,周山的意思,这笔钱主要不用做给周山病情的治疗。这笔钱用于治疗外的大部分,就留给周山的爱人和孩子。”

    听完这些话,大家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即便只有一秒,在那一刻空气似乎瞬间变得冰凉。少许,大家各自简单发表了一些自己对实际募捐实施的看法,这件事就定下了。

    为这次募捐奔走的三个婚庆圈的微信群,有两个群的群主是朱明的徒弟,两个微信群都是500人满员的群,群里都是与朱明和朱明的徒弟联系密切的同行。

    这两个徒弟,一个是朱明的大徒弟刘千,一个叫王子辉,。王子辉和周山之间曾有过一些个人恩怨。

    几年前王子辉拜师,就是周山主持的拜师仪式,王子辉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

    朱明那天叫了自己圈中的好友,还有王子辉的众师兄师姐。王子辉给师父磕了头,在入门之前,王子辉一直是以一个独立婚礼主持人的状态,在婚庆圈打拼,拜师前已经主持了三年的婚礼,也算是带艺投师。

    在王子辉心里,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颗无根之草,拜师之后他觉得自己有家了,那一日拜师的场景,王子辉历历在目,对主持拜师仪式的周山,自然印象深刻。

    拜师后不久,王子辉有个家境富裕的好友,举行了一场耗资十几万,颇为隆重的婚礼。这场婚礼由王子辉承办,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距离这场婚礼举行还有半年的时候,他就预约了周山婚礼拍摄的档期。

    临近婚礼前三天,周山给王子辉打电话,说档期定重了。周山在电话里对王子辉说:“子辉,我记得确实是你定的我,可是有另外一家婚庆公司,就是你师哥张勇开的,ZW婚礼策划,他媳妇非要赖我的档期,非要说那天是他们定的我。”

    王子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很镇定的问道:“周山老师,您给我打这个电话,是要毁约,还是要跟我商量,要是跟我商量的话,这事没法商量,当天您必须要来。我这边也有当时定您档期时的微信聊天记录,当时定的很扎实,你要是不来,恐怕不妥。”

    周山似乎带着万般愧疚,又很无奈的语气回到:“抱歉,子辉,非常抱歉,他们非要赖我,你师哥张勇,还有他媳妇都给我打电话,还说那天的新郎,之前在朋友的婚礼上见过我,非要定我。我也很无奈。”

    王子辉说:“那您的意思是,宁愿得罪我,也不能得罪他。要不这样吧,档期我定的很准,离朋友的婚礼还有三天,你好好考虑下给我个准确答复。”周山没有在电话里给出准确答复,王子辉说完话,电话里,两个人沉默了半分钟,王子辉先挂断了电话。

    临近婚礼前一天,王子辉给周山打电话,确定婚礼当天他是不是能如约到来。周山的答复是:“我要去给你哥拍,抱歉,子辉。”王子辉知道已经多说无益,默然答应一声,挂掉了电话。

    王子辉出道晚,每年承办婚礼的场次不及自己的师哥张勇,周山从张勇那可以赚到的钱更多,况且周山和张勇认识的时间更长,王子辉认为周山在契约和利益面前,选择了利益。

    确定周山不能为他的朋友拍摄婚礼,他只能动用各种关系,急匆匆的又为朋友的婚礼物色了一位摄影师。自打那之后,王子辉对周山耿耿于怀。

    王子辉拜师时,上面有15个师兄师姐,他排行16。在R市,婚庆圈的同行叫他们做“朱家班”。朱家班每年都有三次聚会,一次是师父朱明的生日,一次是中秋,一次是春节。

    每年的三次聚会中,在朱明生日的聚会上,每次除了王子辉的师兄弟全部到位之外,朱明还会叫上圈里,自己最要好的几个朋友。

    当然,这几个朋友里面一定有周山。

    在王子辉和周山有了上次的不愉快之后,每次朱明的生日聚会,酒过三巡,师兄弟们会一起去师父师叔的酒桌,给师父敬酒。每次敬完酒,周山总会趁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攀谈的间隙,端起一杯酒来,单独再敬王子辉一杯,每次喝都是一杯满满的白酒,一干而尽。干完之后,周山总会对自己那天的爽约,反复表示自己的歉意。

    从年龄上论,周山比王子辉大九岁,王子辉叫周山一声哥。从师父那边论,王子辉要叫周山一声师叔。开始时,周山给王子辉敬酒,王子辉只是象征的应付一下而已,慢慢的次数多了,王子辉之前对周山的怨气,也就消了。

    别人敬自己酒,而且看来是满怀诚意的,他不愿意拒绝。更何况这个敬自己酒的人,虽然愧对过自己,却也在自己拜师的时候,为自己主持了拜师仪式,如此说来,倒也算是有恩与自己。

    王子辉常记得妈妈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出门在外,处世为人,别人有一万次不好,有一次对你好。不要去想那一万次的不好,要时刻记着别人对你的那一次好。”

    也或许王子辉对周山的释怀,和妈妈教他的这句话有关吧。

    在周山去世那一年的春节,王子辉知道周山住在医院,命不久矣。他觉得他怨恨了周山很长时间,人将不在,可以释怀的也该释怀了。

    他给周山发了一条信息:“哥,祝您身体健康,阖家幸福,新年快乐。”

    周山不多久回了一条信息:“老弟,也一样,祝你全家都好,新年快乐。”

    这一来一回的两条信息,对他们来说,也许各自,都心照不宣吧。王子辉看到周山的回复时,五味杂陈,而后感觉心中,之前那些挥之不去的恩怨,似乎也都彻底放下了。

    王子辉五味杂陈的也许是一种慨叹,叹的是人有旦夕祸福,生死有命。

    后来朱明发起为周山募捐的消息时,出于对周山为自己主持拜师仪式的感念,出于师父朱明的号召,王子辉写了一篇几百字的群通告。

    尊敬的各位同行,各位老师,大家好:

    吃水不忘挖井人,周山老师,是婚庆圈的前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R市婚庆行业从成形到发展,前后不过几十年,正是因为前辈们的摸索,才有了这个行业的今天,我们后来人,是摸索着前辈走过的足迹,在这个行业里生存,进而不断创新,发展,发扬下来的。

    周山老师,无论是专业水平,还是为人处世,都被很多同行称道。可命运有时候总是让人难以预料,周山老师不幸患上肺癌,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大家都知道,周山老师的家境并不富裕,在此,晚辈不才,提出倡议,倡议大家,拿出我们的爱心,献出我们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帮一帮我们的同行,老师,朋友。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晚辈王子辉在这里,替周山老师,先行感谢大家了。

    因为字字句句都有王子辉发自真心的感触,这份感触足以引发共情,消息一发出,微信群里自然迅速联动开来。

    发完这条通告,王子辉心里很复杂,之前的恩怨早已释怀,心中更多的,是对人生无常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