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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圣典47 遗失的s章节

    人偶艺廊“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的地下展示间宛如仓库,其角落依旧昏暗有如日暮时分——

    听见崎鸣说完“发生在这个夏天的,另一个『Sakaki』的故事”后,我做了几次深呼吸。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间地下室的空气了,故事开始收尾时,我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她口中吐露出的一字一句增幅了人偶的“空洞”,而我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被吸进那“空洞”之中了……

    大概是为了对抗那微妙的心情吧?我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发表看法:“结果搞了半天根本是没鬼魂的故事啊。”

    我的评语好像很乏味呢……不过,我听到一半就隐约察觉到真相了。

    这是因为——

    她在“咲谷纪念馆”告诉我“人偶之眼”的秘密时,我就问了她一个问题:有没有看过鬼魂之类的存在。

    “没有——我一次也没看过。”

    印象中,她还说“自己也不知道”鬼魂到底存不存在,以及:“大概是不存在吧。”

    见崎鸣的“人偶之眼”只看得到“死亡的颜色”,仅止于此。

    在我的理解中,那跟“看得见灵体”或“预知死亡”等“能力”是不一样的……

    “简单说,就是小孩子的独角戏呢。”

    我又说了乏味的评语。歌舞伎或日本传统舞蹈中有所谓的“仿偶”3,因此我心中浮现了“仿成人”、“仿鬼魂”的形象。见崎鸣听了轻轻点头。

    “嗯……我不是很喜欢一句话带过的讲法。”

    “咦……喔。”

    “阿想『自以为』是鬼魂确实是事件的真相,我也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想那样说,但是……”

    见崎鸣噤声了。看到她冷冷眯起右眼的表情,我有点心慌地坐挺身子,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揣测她到底想接什么话。

    “但对他来说,那是无比切身的问题。”我说。

    而她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该怎么说呢?阿想心理状态的改变是一个极度复杂又微妙的过程,要妥善说明是很困难的。”

    “——是啊。”

    见崎鸣绷紧嘴唇,点了点头。

    “基本上算是从他本人口中问出了真相,各个环节的关系也确认过了……但如果想要进一步探究,根本就没完没了。”

    “就会开始讨论人格分裂或灵魂附身那一类的吧。”

    比良冢想深信自己就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出没期间完完全全依照它的模式感受、思考、行动。一旦开始推敲他的内心状态,“人格分裂”、“灵魂附身”这两个辞汇(或概念)便会自动跳出来。可是——

    “又好像不太一样耶。”

    我自己抛出这个看法,又立刻收回。

    搬出这种现成的用语就能了事吗?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而见崎鸣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

    “我认为把阿想的状况视为『精神疾病』、让专家分析归类这种做法实在太没有建设性了。虽然说接受这种做法的人应该占多数。”

    她说,嘴唇又绷得更紧了。

    “刚刚榊原同学说『极度复杂又微妙』对吧?”

    “嗯。”

    “我赞同『微妙』这个说法,但看似『复杂』的部分其实只是几个单纯、不起眼的元素集合、缠绕而成的。这是我的看法。”

    “几个单纯的元素?”

    “我们一一检视所有关键字吧。”

    见崎鸣慢慢闭上右眼,再张开。

    “小孩,大人,死亡,鬼魂,悲伤……还有连结。”

    “呃,这些……”

    “分开来看都很单纯吧?但它们在这次事件中各自产生了独特的意义,彼此纠结、扭曲……最后阿想心中才会产生『贤木先生的鬼魂』。”

    “呃……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呢?”

    “再解释下去就太不识趣了吧?”

    见崎鸣如此回答,并露出有些淘气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闹我?

    “又不是国文科考试……”

    “唔——”我往扶手椅的椅背一靠。

    “喔,不过呢——”

    见崎鸣收起微笑。

    “总而言之,我来爬梳一下五月三日『湖畔宅邸』发生的事件吧,心里先有个底比较好。”

    2

    一直以来,贤木晃也的生活都浸淫在“悲伤”之中。

    十一年前发生“八七年惨案”时,他眼睁睁看着一大票伙伴在身旁丧生,悲伤不已。然后是丧母之恸……

    贤木一家搬离夜见山、逃离“灾厄”是件好事,但“灾厄”并没有止息,留在镇上的三班关系人士接连死亡。他一定为此感到良心不安,觉得“只有自己逃跑获救”吧。歉疚感跟了他好几年,一直都没消失……当然还有悲伤的情绪。

    在这过程中,畏惧“死亡”的贤木渐渐对“死亡”产生了向往。

    他大学中辍、四处旅行说不定也是为了探问“死亡”的意义,就像在院子里设置一整排小动物的墓碑那样。

    不久后,他的志向便定下来了。

    与其活在无法抹灭的“悲伤”中,还不如一死了事。死了就能摆脱悲伤,就能和先一步离去的“大家”搭上线。

    他就这样下定了决心,留下“别无所求”的讯息,准备舍弃自己的生命。后来——

    贤木在二十六岁生日,也就是五月三日当晚执行这项计划。在“Memories1998”那本日记本内写下近似遗言的文章,备妥上吊用的绳索,喝下烈酒,服下药物……就在他觉得“差不多该上路了”的时候,月穗竟然带着阿想现身了。

    后来他不幸从二楼走廊跌落身亡——我们应该可以相信阿想以“贤木的鬼魂”的角度交代的来龙去脉吧,因为这实际上是追着月穗上到二楼的阿想的亲身见闻,只不过他是以“贤木的鬼魂”的视角述说罢了。

    阿想非常仰慕贤木,视他为父亲或兄长一般的存在,如今却亲眼目击他的死亡瞬间,遭受严重打击,陷入茫然若失、失魂落魄的状态。而此时月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冲到贤木身旁,旋即得知他已断气。她在这当下所做出的判断与抉择决定了事件的后续走向。

    她把失魂落魄的阿想带到恰当的地方安置,让他先上床就寝,然后打了一通电话。不是叫救护车,也不是报警,而是打给丈夫比良冢修司。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后来阿想告诉见崎鸣,说他曾听到月穗讲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欸?”

    月穗惊叫。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

    她在和别人讲电话。对方似乎是修司,听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了。

    “啊……好、好。我、我知道了,总之尽快……好……麻烦你了,我等你。”

    不久后,比良冢修司就赶来了。具备医师资格的他断定贤木已死,并听月穗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阿想的记忆到这里就变得越来越破碎,因此后来的发展几乎都是推测。

    该不该向警察报案呢?

    贤木晃也当晚确实想自杀,但最后却是月穗害他从高处跌落身亡。虽说是意外事故,她还是有可能被追究过失致死的责任——想到这里她就害怕得不得了。警察搞不好还会怀疑她是蓄意杀人。

    而比良冢家是当地名门,家族中有人(他是修司的内弟)自杀是极为不祥的事件,自然不想让外人知情。再加上月穗有可能被究责,更是不该公开了。还有,修司预定在秋天参选……商量到最后,两人做出了结论。

    他们决定“隐瞒”事实。

    贤木晃也已于今晚身亡,但他们决定当作没这回事,暂且告诉别人他独自出远门跑到某个地方旅行了。贤木似乎本来就有到处流浪的癖好,所以剧本这样写并不会有不自然之处。他几乎没有密友,所以在他们的盘算中,事件最终应该会以“踏上旅程后下落不明”的形式落幕吧。

    好啦,要隐瞒事实就得先处理掉尸体。一定要赶快丢弃或藏匿到某个地方去,以免被第三者发现。

    “至少……在这里。”

    月穗大概就是在这时说出这句话的吧。它是意识涣散的阿想听到、记下的语言碎片之一。

    “……这栋房子里。”

    弃尸处的选项应该要多少就有多少,埋进森林,沉到海底或湖底都行得通。但她在这件事情上不肯退让。

    亡父深爱这栋“湖畔宅邸”,而贤木对它也同样寄予厚爱,视之为特别的住所。这点月穗很清楚,所以才会希望把尸体藏在此处。他们即将为了一己之私隐瞒他已死的事实,那至少把他的尸体放在他心爱的地方吧。

    至少,藏在这里吧。

    藏在这栋房子里吧。

    藏在这栋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吧。

    最后修司接纳了她的意见。将来就算贤木晃也“行踪持续不明”,法院做出死亡宣告,“湖畔宅邸”也会由亲姐姐月穗继承,不用担心别人会来接手。他说不定是做出了上述推测才决定配合。接着——

    他们决定把尸体藏到长时间无人使用,也很少人知道的地下室房间内。

    两人合力将尸体搬进去,并将它转变为“不存在的房间”。封死房门及采光窗的工程可能是由修司亲自经手,也可能是他偷偷发包给别人。他在建筑业界人脉很广,所以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将单眼相机和尸体一起封进密室”应该是月穗出的主意吧,感觉就像将亡者爱用的物品放进棺内……

    至于将日记本放进那里,应该是为了湮灭证据。她大概是在寝室或书斋发现日记本,读到了可说是死前“遗言”的文章,认为丢着不管会出问题。撕掉或烧掉应该是最妥当的处置法,但她却没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要是事情朝最糟的方向演变,它还能当他们的护身符。

    也就是说,万一“不存在的地下室房间”被人发现,尸体重见天日,这本日记就能当作“遗书”看待。这是证明贤木之死原本就是自杀的有力证据,她可以借此脱罪。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3

    “那个地下室房间原本似乎是暖炉室。”

    见崎鸣进一步说明,并看了圆桌桌面一眼,视线落在阖上的素描本上。

    “炉子的烟囱通过建筑物的重要区域,因此只要冬天烧炭,热烟就会让屋内变得温暖。前任屋主从很久以前就没在用那个炉子了,贤木先生的父亲接手后也丢着它不管。”

    “那,阿想握到的黑色小石子果然是木炭啰?”我发问。

    “对。”见崎鸣点点头。“我猜是他在摸黑前进的过程中,握到了很久以前就掉落在地的木炭碎片。”

    但话说回来……

    八月二日当晚,比良冢想到底是如何进到那个房间里的?房门和采光窗都封死了,应该没有可供通行的缝隙啊。

    我提出上述疑问。

    “似乎是巧合呢。”

    见崎鸣的语气很轻快俐落。

    “巧合?”

    “它原本是暖炉室,所以户外有个通道……或不如说它是个开口,你可以直接从那里把木炭送下去,感觉就像从户外直接通到房间内的斜斜的隧道。”

    可以把它想象成大楼垃圾管道那一类的构造吧?

    “它的存在早就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了,连月穗都不知道有这条通道。封死门窗的施工过程中也没人注意到。室内的开口大概也被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挡住了大半吧。”

    “结果阿想发现了这个通道?”

    “应该真的是巧合吧。他虽然在那一天注意到采光窗少了一扇,但他又不是真正的幽灵,根本不可能穿墙。他束手无策地在附近晃来晃去,碰巧发现地上有个老旧的铁盖子,就把它打开来看看……”

    “然后就从那里进入地下室啊。”

    “他本人似乎搞不太清楚状况呢,所以实际情形大概比较接近『掉进洞中』吧。他也说自己突然有撞到东西的感觉,身上也有很多地方挂彩,八成就是当时跌出来的……”

    八月二日当晚,见崎鸣帮助阿想逃离地下室后似乎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不难想象。

    “我犹豫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只能先连络雾果,简短报告状况,请她转告爸爸,然后要他们尽快赶来这里。”

    “比良冢家是不是也发现阿想不见了,一阵兵荒马乱?”

    “他们似乎没发现。”见崎鸣回答。

    是我多心了吗?她的语气似乎有点惆怅。

    “自从五月的事件后,阿想似乎就一直窝在家中房间。八月二日当天,月穗似乎也不知道他傍晚就出门了。”

    “唔,听你这么说,总觉得……”

    阿想在比良冢家感受到的孤独突然袭向了我。五月那起事件发生前,他的家庭状况一定也和现在没什么差别吧。

    “后来呢,唉,状况很多……最后警察还是来了,阿想被送到医院安置。警方也问了我一大堆问题……”

    警方侦办这起事件的后续情况留有许多疑点。地下室有弃尸一事并没有媒体大肆报导,比良冢夫妇也没有因为弃尸或其他罪嫌遭到逮捕。

    不过比良冢修司放弃了秋天参选的计划,我们并不知道大人们在暗中做了什么样的角力才导致如此结果。见崎鸣就算问雾果,也只会得到一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4

    比良冢想为何误以为自己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呢?

    明知会得到“不识趣”的评语,我还是试着做出了解释,不然我会浑身不自在。见崎鸣刚刚提出的“关键字”是我的线索——

    “阿想非常喜欢贤木先生对吧。对他来说,贤木先生就像是父亲或兄长一般的存在……”

    你想变成大人吗?还是不想?

    ……都不想。

    都不想?

    小孩很没有自由……但是我又讨厌大人。

    讨厌啊。

    不一定啦。要是能变成喜欢的大人,我会希望越快越好。

    “另一方面,阿想很讨厌大人。在我想象中,贤木先生之外的大人他几乎都讨厌吧。讨厌月穗的再婚对象比良冢修司,也讨厌月穗,因为她偏爱自己和修司生下的美礼。大概也讨厌学校的老师吧?所以……

    “所以阿想抱持着一个想法。

    “好希望尽快能变成喜欢的大人,也就是说,他希望尽快变成贤木先生那样的大人……”

    人死后会怎样呢?

    ——嗯?

    死后,会到“他界”去吗?

    这个嘛……不知道耶。

    世界上有鬼魂吗?灵魂要是留在人间就会变成鬼魂吗?

    堂堂正正的大人应该要给你的答案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这种东西。但是呢……嗯,我觉得鬼魂说不定存在喔。

    这样啊。

    我说不定是希望它存在。

    “结果贤木先生在阿想的面前丧命了。

    “此刻自己最喜欢、最重视的人,将来唯一想要『看齐』的大人……贤木先生,就这样子死了。

    “阿想不愿接受『贤木先生已不在世上』的现实,但死者也不可能复活。

    “将来想要看齐的『理想的大人』已经不在身边。如果没办法变成那样子的大人,还不如永远当一个无法随心所欲过活的小孩。但所有的小孩迟早都会长大,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有些人死了以后也不会变成鬼魂吗?

    据说,对人间怀抱怨念和依恋的人死后才会变成鬼魂。

    例如被狠狠整死的人?像是《四谷怪谈》的阿岩?

    听说这种人死后就会变成怨灵,报复当初恶整自己的人。还有来不及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重视之人的死者,还有死后没人祭拜的死者……

    “如果月穗当天晚上就叫救护车或警车,让贤木先生之死成为众人所知的事实,并规规矩矩地举办葬礼或下葬的话——

    “阿想大概就不会变成『鬼魂』了吧。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月穗要阿想忘掉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这个命令、暗示与他受到的打击产生相乘作用,导致他真的把当晚的记忆封印起来,并封闭内心……这时『贤木晃也的鬼魂』就觉醒了,偶尔会出没、主导他的意识。对阿想来说,这等于是一次实现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让贤木先生『遗留』在人世间。他希望他死后化为鬼魂,陪伴自己。

    “第二个愿望是拒绝成为『讨厌的大人』,尽快变成『喜欢的大人』。与其变成『讨厌的大人』,还不如永远当个小孩。但自己迟早还是会长大的,无论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因此,他想要现在就变成『大人』,变成『最喜欢的贤木晃也的鬼魂』。就某个角度来看,他也等于是希望冻结自己的时间吧……”

    我啊……偶尔会觉得,人死后就会在某处和大家搭上线。

    “大家”是指谁?

    就是,比我更早死掉的大家。

    “阿想心中的『贤木晃也的幽灵』就这样觉醒了。它偶尔会四处出没,慢慢拼凑自己的记忆,最后就开始寻找下落不明的贤木先生的尸体了……这或许算是一种『代为执行』吧。

    “这么做不是为了实现阿想自己的愿望,而是『贤木晃也的幽灵』想为死去的自己做点什么。只要找出尸体,让它重见天日,并让『死亡』原本的形式降临自己身上,自己(也就是贤木晃也)就能和『大家』搭上线。贤木先生一直都抱持着这个愿望,所以……”

    5

    “如何?”

    不识趣地做完解说后,我紧张万分地观察见崎鸣的反应。

    她一脸正经,双手盘在胸前。

    “还可以啦。”她答道。

    总觉得她此刻的身影与某个时候的千曳老师很像。

    “这些问题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不过……”

    “怎样?”

    “这样比喻也很不识趣,不过我总觉得那个『鬼魂』就像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对了,她刚刚确实有提到绯波町海边的海市蜃楼。

    “对。”见崎鸣闭上右眼。“一下子现形,一下子又消失的梦幻风景。空气中的温度落差使光产生折射,原本的风景便会投映到其他地方去,呈现出放大、缩小、上下颠倒等形式的……扭曲的虚像。”

    “啊,嗯。”

    “旁人眼中看到的,一直都是比良冢想这个小男孩的实像。但他本人眼中的自我,是宛如海市蜃楼的扭曲虚像——『贤木先生的鬼魂』。”

    “啊……”

    “所谓的空气中的温度落差,就是空气中分子的运动量落差吧。也可说是单位时间内的密度差。”

    “应该是吧。”

    “而阿想心中的温度落差就是『挫折的原因』。『悲伤』情绪的密度太高了,原有的本体才会产生一个扭曲的虚像……大概是这样吧。”

    见崎鸣吁了一口气,我则点头称是。

    像那样的譬喻方式还是比“鬼扯一些大道理”来得恰当呢。不过——

    “既然不识趣地做了解说,”我说:“就顺便提一提我想到的规则吧。”

    “规则?”

    “不如说是『贤木晃也的幽灵』的认知模式吧。”

    “嗯?”

    见崎鸣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我万分紧张地将刚刚想到的,在脑袋里爬梳过的问题说给她听。

    “阿想以『鬼魂』的身份出没时,对自我到底有什么样的认知呢?这认知应该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恒常不变的吧?我认为基本上可以分为以下三种模式……”

    1.周遭无人时。“贤木晃也的鬼魂”会将比良冢想的实体视为“不存在之物”,因此他照镜子也看不见自己。

    2.与他人共处时,若对方视阿想在场,“鬼魂”也会认定“阿想在场”,并以灵魂出窍的视角看待自己(也就是阿想)的姿态与言行。

    3.与他人共处时,(鬼魂认定)对方看得见身为“鬼魂”的自己。若无第三人在场,“鬼魂”会依循认知模式1判定阿想“不在场”。

    “能触发模式3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见崎鸣。”

    我一面回想她分享的故事细节,一面说下去。

    “比方说,『鬼魂』在见崎家别墅的茶会出没时,你一个人跑到外头的露台去,举手投足间隐约散发出邀约的气息,所以阿想才追出去对吧?你们两人独处时,阿想便以『鬼魂』的身份与你谈话。但对『鬼魂』来说,阿想此刻并不在场。

    “后来见崎鸣你爸也出来了,他认定阿想在场,所以『鬼魂』也不得不切换认知方式,无法再直接与你对谈,意识逐渐消失……”

    “确实是这样。”一会儿过后,见崎鸣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然后啊——”我接着说。“我有一个很在意的点,就是阿想当初为何会误以为你的左眼看得见鬼魂。”

    我很想搞清楚这件事。

    回想起见崎鸣刚刚的那番话,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明所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两人在夏季“湖畔宅邸”书斋初次碰面的状况只能用下方这个方式形容:“一拔掉左眼眼罩,她就看到先前看不到的鬼魂了。”

    “那个啊——”她以手指触碰眼罩边缘,语气平淡地说:“那其实是小小的巧合累积起来所导致的结果。”

    “巧合,累积?”

    “没错。那天我到『湖畔宅邸』不小心撞倒脚踏车时,发现二楼有黑影闪过,所以想说那里一定有人——至少阿想会在。我就去按了玄关的门铃,但没人来应门,才绕到后门去。

    “结果发现门开着,进入屋内就看到了一双鞋子,是尺寸比我还要小的、脏兮兮的运动鞋……”

    见崎鸣上了二楼。她觉得有黑影闪过的那扇窗应该是在书斋,于是直接朝那里走去。

    “我正前方那面墙上的咕咕钟刚好在那时响了,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它身上。进门时,目光又被饰品柜里的雾果人偶吸走……”

    这时阿想站在房间左侧墙边的桌子前方。对只有右眼具备视力的见崎鸣来说,他刚好位于视线死角——

    “理由就是这么单纯,没有什么超自然的成分。”

    见崎鸣指着自己的眼罩。

    “但我下一秒马上就……”

    “马上就拔掉眼罩了对吧。”

    “我觉得脏掉的眼罩很恶心,就拔掉了。结果窗外的一群乌鸦刚好在同一时间飞起来……”

    乌鸦?啊,她之前确实有提到。

    “我吓了一跳,立刻望向窗外。当时是阴天,但屋外还是比室内明亮一些。鸦群飞过窗前,阻绝了光线。室内与屋外的明暗对比在那一瞬间产生逆转,窗玻璃映照出室内空间的倒影,所以我才——”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画面,才总算搞懂状况,觉得事情说得通了。

    “所以我那时才看到阿想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当然了,我是以右眼看到的,不是左眼。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发现那个孩子就站在书桌前,我才……”

    ——怎么会?

    见崎鸣不禁低语。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得到吗?你看得到我吗?”

    阿想大吃一惊,慌乱地发问。

    ——看得到……唷。

    见崎鸣照实回答。

    “后来我跟阿想聊了起来,但刚开始有点鸡同鸭讲,因为他正经八百地说『贤木先生已经死了』、『自己是他的鬼魂』……结果我就开始配合他说话,听他叙述整件事……过程中渐渐了解了阿想的内心状态,觉得当场戳破他,说『你明明就是阿想』似乎不太好……”

    “所以两天后,你才决定要确认状况啰?才拜托雾果小姐邀请比良冢一家人到别墅来?”

    “没错。”

    见崎鸣以左手中指斜斜抚摸着眼罩。

    “我想先确认贤木先生的现况如何,借此判断阿想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也想看看他和月穗等人在一起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我并没有点头回应,反而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还以为自己已习惯地下室内的空气了,此时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就快被吸入人偶散发出的“空洞”气息之中。甚至觉得自己和见崎鸣虽然在这里谈论“真相”,但我们说不定才是“海市蜃楼”……

    见崎鸣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状况不太对劲了?

    “要换个地方吗?我们到一楼的沙发区好了,虽然我已经差不多要收尾了。”

    6

    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造访天根婆婆不在的一楼艺廊呢。今天休馆,所以也听不到营业时间流泄于馆内的弦乐。空调也没开,反而比地下室闷热一些——

    我们各自坐到一边沙发上,斜斜面对彼此。在这空间内,见崎鸣每次呼吸的微小变化好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到了这关头才突然手忙脚乱、心跳加速了起来。

    见崎鸣原本想将她带到楼上的素描本放到沙发扶手上,但她突然呢喃了一句“对喔”,改把本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我很在意这个小小的举动,但我还是问了别的问题:“是说,那个叫Arai的朋友打电话给贤木先生的插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到最后还是没有解开这个谜题吗?”

    “你错啰。”

    见崎鸣轻轻摇头,并打开素描本,不过她这次并不是要我看去年的“湖畔宅邸”素描画……

    她打开的页面靠近封底,那里夹着一个浅蓝色的信封。

    “我确认过啰。”

    见崎鸣孩子气地说。

    “因为我也很在意这件事。那天晚上,我找阿想找到一半,突发奇想打了通电话。”

    “结果呢?”

    “大厅的电话母机存有电话留言,以及对方的电话号码。我拨号过去,然后问:『是Arai先生家吗?』”

    原来如此,根本不需要想太多,用这招是最不费工夫的。

    “——然后呢?”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纪颇大的男人,不是Arai本人。我问他:『这里是Arai先生府上吗?』他说:『不是喔。』我又问他:『那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姓Arai的先生?』结果他用冰冷的语气说:『没有。』”

    就在我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期间,见崎鸣拿起原本夹在素描本里的信封,抽出某样东西。

    “你看这个。”

    那是一张照片,我看着看着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这个,难道是……”

    “就是贤木先生在十一年前的暑假拍的『纪念照』。”

    “就是这张啊……”

    我死命盯着它。

    照片右下角确实标记着摄影日期:“1987/8/3”

    五名男女排成一排,以湖为背景拍照留念,最右边的那个人就是贤木晃也。见崎鸣先前最早拿给我看的,前年拍的那张照片中也有贤木晃也,所以我认得出他;两张照片中的人物只有年龄之别。其他四人是当年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学生……

    “而这个就是之前提到的笔记本纸片。”

    我接过纸片,将他们的姓氏看过一遍。

    由右至左,依序是“贤木”、“矢木泽”、“樋口”、“御手洗”、“新居”。

    就如见崎鸣说的,“矢木泽”与“新居”的下方标有×以及“死亡”的字样。

    “我装傻问电话另一头的先生:『请问这是谁的府上呢?』而对方的回答是……”

    见崎鸣的视线投向我手中的照片。

    “『这是御手洗家。』”

    “御手洗?”

    “从左边数来的第二个男生,穿蓝色T恤,戴眼镜,微胖。我似乎是打到他家去了。”

    “可是打电话来的人说他是Arai……”

    说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说Arai是……”

    “是御手洗的『绰号』,而且大概是朋友间才会使用的称呼吧。他们把御手洗的『洗』读作Arai。”

    “那这个有×记号的姓氏呢?”

    “那个人也叫Arai的话会引起混乱吧,所以我认为读法应该不同。不是读作『Arai』,而是『Nii』之类的。”

    “——原来啊。”

    “当年身亡的是新居先生。御手洗先生仍在世,后来似乎也一直和贤木先生保持联络。他那天刚好打电话想要找贤木先生……八成是要向他借钱之类的吧。”

    一旦了解真相,就会觉得整件事简直像是个笑话。“贤木的幽灵”,也就是阿想并不知道“Arai=御手洗”这件事,接到那通电话自然会大吃一惊、混乱不已。

    话说回来——

    这张照片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见崎鸣擅自从“湖畔宅邸”的书斋拿走的吗?还是说……

    我偷瞄了见崎鸣的手一眼。

    她拿着一个放得下照片的浅蓝色信封,信封正面的字迹和邮票隐约可见。

    看来是某人寄来的,但某人又是谁呢?

    我还来不及问,见崎鸣便抢先开口:“对了……欸,榊原同学,你看了这张照片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7

    “不对劲?”

    听她这么一说,我再度端详十一年前拍下的纪念照。

    一九八七年,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学生于暑假期间接受贤木晃也邀请前来“湖畔宅邸”,共同度过一段与“灾厄”无缘的和平时光。但后来除了贤木之外的四个人还是回到了夜见山,矢木泽与新居两人因“灾厄”丧命……

    “……哪里啊?”我看了见崎鸣的脸一眼。

    “不觉得有个不自然的空位吗?”她的右眼眯成一条缝。

    “咦?”

    我回头去看照片。

    不自然的空位?不自然的……

    “啊……”

    是这里吗?

    照片右侧的贤木晃也与他左边的女同学矢木泽之间,有一个空位……

    “贤木先生和旁边的矢木泽小姐站的位置离得有点远吧?”见崎鸣说:“不觉得这段距离有点不自然吗?简直像……”

    “啊,简直像……”

    我应声,同时想起八月班级合宿时,我们在“咲谷纪念馆”拍的两张照片。

    两张照片都拍了五个人。

    第一张有我、风见、敕使河原、三神老师,第二张少了敕使河原,多瞭望月。望月紧紧靠在他“仰慕的三神老师”身上……

    ……嗡,嗡嗡。

    我脑袋中的某个角落传出微弱的重低音。

    我若在五年或十年后重新翻出那张照片来看,会看到什么呢?随着时间流逝,今年的“多出来的人”(也就是死者)在大家心中留下的记忆会越来越薄弱、渐渐淡去……嗡,嗡嗡……照片上的她的身影也会跟着消失。如此一来,原本有人占据的位置就会变成一个不自然的空位……

    “这是……”

    我凝视着手上的照片,空出来的手不知不觉地按上胸口。呼吸困难,导致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难道说这里原本……贤木先生的旁边原本有某人的身影?”

    “有那种感觉,对不对?”

    “嗯……嗯。”

    “我也那样觉得。原本占据那位置的某人,一定是混进十一年前的三年三班的『死者』吧?然后呢——”

    见崎鸣意有所指地制造出一个停顿,抚摸白色的眼罩,仿佛是想说:“你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吧?”但我其实完全没有头绪。

    “然后呢,”她说:“这某人同时也是贤木先生的初恋情人吧。”

    “咦?”

    “贤木和阿想聊过很多,其中似乎有这么一段——”

    你谈过恋爱吗?初恋对象是谁?

    ……

    没有吗?

    不是……应该算有吧。

    感觉怎么样啊?谈恋爱开心吗?难过吗?

    这个嘛……啊,不对,我可能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不起来了。

    非常喜欢……嗯,确实是这样,这部分我还记得。我当时应该是非常……喜欢她。可是……

    可是?

    我完全不记得对方是谁,想不起来了。

    “我跟你提过『湖畔宅邸』二楼有间『灾厄纪录房』吧?房间的墙上写着:『你是谁?究竟是谁?』”

    “啊……嗯。”

    “照片是暑假拍的,当时包含贤木先生在内的所有人当然都还不知道那一年的『死者』究竟是谁,也无从得知。结果贤木先生大概喜欢上她了吧,不知道她其实就是『死者』……”

    一九八七年的毕业典礼结束后,该年的“现象”终止,“死者”消失,“现象”所窜改的、填补逻辑漏洞用的纪录也恢复原状了。她曾经存在于那一年的事实遭到抹灭,而她在当事人先中留下的记忆也于短时间内一点一滴地消失,宛如梅雨般蒸发。

    贤木晃也爱慕她的记忆同样无法逃离这个法则。

    贤木搞不好是在毕业后,才从御手洗或其他同学那里得知她就是“死者”的事实。在她消失后,他仍记得自己爱过她、很喜欢这个人,这段记忆宛如心灵上的刻印,一直留存着。但他已经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长相、声音,不记得自己和对方聊过什么、度过什么样的时光了……这些细节已随时间经过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无踪。再过几年,他就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所以——

    所以他才……

    8

    “贤木先生憧憬『死亡』,而这份情感背后最直接的原因可能就在这里呢。”

    沉默数秒后,我如实说出我的想法。

    “或许,他死后不是想要跟『大家』搭上线,而是想要跟『她』搭上线才对。”

    “——有可能呢。”

    见崎鸣稍微压低视线。

    “不过我不是很了解那种感觉。”

    “是喔?”

    “我大概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吧。”

    “大概?”

    “对——大概。”

    我轻叹一口气,再度看了一眼十一年前的纪念照。

    不管我再怎么定睛凝看贤木晃也与矢木泽小姐之间的不自然的空位,看不到人影就是看不到。

    十五岁的贤木晃也左手握着茶色拐杖,右手扠腰,笑脸迎人。他的笑容真的很灿烂,看了反而觉得哀伤。

    “最后一个谜题,你解开了吗?”这时见崎鸣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谜题?”原本看着照片的我抬起视线。

    “贤木先生死前到底说了什么话。”

    “啊……你是说『tsu』、『ki』什么什么那个吗?”

    “对。”

    “这个嘛……”

    我心想,“tsuki”应该真的就是“月穗”的“月”吧。

    他在最后关头有话想对阻止他自杀的月穗说。或者是——

    “我们也可以用疑心病更重的角度来看待它,当它是推理小说中的死前讯息。”

    “嗯?”见崎鸣讶异地眯起右眼。

    我阐述我的想法:“比方说,月穗其实故意推了贤木先生一把。从二楼走廊跌落的贤木先生感觉到她的恶意,才……”

    “你是想说,月穗是犯人?”

    “呃,他以为她是犯人。”

    见崎鸣噘起嘴唇,看我的眼神有几分瞪视的味道。

    “不及格的推理。”她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阿想怎么会看到贤木先生在死前露出那样的表情?怎么会『摆脱痛苦、恐怖、不安等情绪……安详得不可思议』?他真正说出口的音节只有『tsu』和『ki』。”

    “唔——确实是这样没错,也就是说……”

    也就是什么?我歪了歪头。

    他在最后关头到底想说什么……

    “最近我去了第二图书室一趟,找千曳老师。”她说。

    “怎么又去啦?”我略感意外。

    “我想看之前的那份资料。”

    之前那份……是千曳老师整理的那份资料吗?装在黑色封面资料夹里的,“初始之年”(二十六年前)到今年共二十七年份的三年三班名册影本?

    “只有那个资料夹内的部分文件得以逃过一劫,不会被『现象』窜改来窜改去。『有事的一年』的『死者』纪录保存得特别完善,所以我才想说去确认一下。”

    听她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

    “你是要确认八七年的『死者』身份?”

    “贤木先生不知道这份纪录的存在吧?如果知道就可以去查看了。”

    他很快就转学了,大概没机会和千曳老师接触吧?也就不知道那个资料夹的存在……

    “然后呢,我就查到八七年『死者』的姓名了。”

    “贤木先生初恋情人的名字?”

    见崎鸣沉静地点点头。

    “是Satsuki。”

    并说出了她的名字。

    “Shinomiya·Satsuki。”

    “Shinomiya”写作“四宫”,“Satsuki”写作“沙津希”。

    “懂了吗?所以说……”

    所以说……啊,原来是这样啊。

    “他说的『tsu』、『ki』,是『沙津希』的『津希』?”

    “贤木先生的记忆说不定在垂死之际复苏了。他想起自己的女友叫沙津希,所以才露出那么安稳的表情……”

    第一个音节“sa”不成声,“tsu”和“ki”勉强说出口。之后他张开嘴,圆圆的唇形被阿想解读成母音“o”,但那其实只是安心地松一口气罢了。也可能是他念出女友的名字后,想接着说:“我(boku)……”

    “哎,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

    见崎鸣补了一句,并轻叹一口气。

    9

    十一年前的Sakaki与Satsuki。

    我盯着手上的照片,不知怎地想到了一个巧合。

    Satsuki可写作“五月”,五月的英文是May4……

    啊,总觉得……

    嗡,嗡嗡——

    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再度发出微弱的重低音,我缓缓摇头,想要甩开它。

    “这是昨天寄到的。”

    见崎鸣将原本夹在素描本中的蓝色信封放到桌上,指着它说。

    “谁?”我问:“是谁寄的呢?”

    “阿想。”见崎鸣回答,并拿起信封:“除了照片和纸片外,还有一封信。”

    她取出了对折两次,与信封同为水蓝色的信笺,递给我。

    “我可以看吗?”

    “可以啊。”

    信笺上写着以下文章。字迹非常工整,很像大人写出来的——

    我没事。

    请你收下这张照片。

    如果你不想要的话,丢掉也没关系。

    明年春天我就上国中了。

    希望将来能再跟你见面。

    我不发一语地将照片、纸片、信笺还给见崎鸣。她也不发一语地将它们装回信封,再把信封放到素描本上。

    信封背面写着寄件人的名字与寄件地址,我的视线自然地飘了过去,但一时之间无法掌握它代表的意义,嘴巴擅自对着见崎鸣动了起来:“怎么会。”

    “怎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晓得,详情我不清楚……不过他似乎在绯波町老家待不下去了。”

    “可是,这住址……”

    “大概是亲戚或爸妈的朋友家吧,目前暂时寄住在那里。”

    “啊……可是……”

    我的视线一时之间无法从那排文字上抽离。内心的骚动、不安逐渐增强,难以抑制,但有个强烈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把这状态说出来。

    房间内明明没开空调,我却觉得有阵风吹来。

    窸窣,空气冷冷地震荡着。

    信封上横写的寄件地址为:夜见山市飞井町6─6赤泽方。

    下面写着寄件人的名字——

    不是“比良冢想”,而是单名“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