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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甘寻常

    院子里这时刮来一阵阴惨惨的风,寒气儿从袖口、领口渗得人浑身上下都发出寒意来,更兼着刚从火房里出来,这一冷一热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那些个太平院里的黑衣人倒是半些儿感觉也没有,领头的那个上前一步说:“院里交待要关照姚姑娘,我们刚从外头回来,姚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最近可安好?”

    她记得她是司珍坊里出来的,司珍坊不是历来和太平院交恶吗,怎么太平院里还交待要关照她。要是让别的部门来关照,姚海棠肯定没这么大反应,可是太平院……

    “谢大人关照,一切安好,自从落脚在云泾河后,多承齐大公子照料,倒是顺风顺水地安顿下来了。”姚海棠虽然心里犯嘀咕,可礼仪规矩还是周到的。

    那队黑衣人一听她这话琢磨了琢磨,看了眼廊柱后头的齐二公子,最后说道:“姚姑娘,在下陈荣,以后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到太平院找我就成。”

    说话间那陈荣就招着人预备退了,至于那齐二公子,什么时候找麻烦不是找,犯不着在这时候。更何况消息一放出去,那齐慎也是个会做人做事的,自然会来把事儿摆平。

    只是陈荣才退到门边时,却忽然瞥着了从后头走出来的杜和,陈荣停了停只觉得这人的相貌虽然眼生,但那身形气度举止却极其眼熟。末了,陈荣还是退开了,退到外边儿去时对旁边的人说了声:“看见没咱们上一位院长的气度风采和刚才那人差不多,只是长得……啧,再不能这么说了,我当年不就说了句院长生得漂亮,结果就被发配到这儿来了。”

    “咱们那位院长真生得这么好?”有人不信了。

    “废话,要不然我能因为这话被发配到这儿来,现在也不能叫院长了得叫公子,嗯,我自个儿就得先改改这称呼。记得当年京中不少好事的才女为公子写诗,其中有一句这么写的——见君只一面,自此不铅华。这话的意思说的是,见了公子一面后,以后就再也不点胭脂水粉了,因为胭脂水粉满脸往公子身边一站,俗不可耐、秽不可言。”陈荣看来是很幽怨的,不过倒没有别的情绪,比起京城的各种杂乱,云泾河未必不好。

    与此同时杜和正站在院儿里发着愣,直到姚海棠问他:“杜和,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那人好像见过,看着有点儿眼熟。”杜和说完就把这事儿扔了,拉着姚海棠一块儿去看他刚才制出来的印模子。

    廊柱后面的齐恩看着这一幕,然后眨着眼儿说:“我现在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帮衬这俩了,这俩身份果然不一般,不错不错!”

    看了字模子,姚海棠不得不夸杜和一句太能办事儿了,她真没有仔仔细细地跟杜和讲完全,可杜和制出来的字模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这字模子弄出来了,《石头记》呢?”

    只见杜和冲她一笑说:“你的八仙瓮做出来前,《石头记》必使得城中纸贵。你只管做八仙瓮,其他的我来办。”

    可是到目前为止她都没见过杜版《石头记》,因为杜和不给她看,一想也只好这样儿了,这八仙瓮还得一段儿时间呢,既然有俩儿,那就把俩全整好。一个錾八仙过海,一个錾八仙归位,俩八仙瓮里放的是各种形态的金陵十二钗,姚海棠能保证没有一个是一模一样儿的。

    八仙瓮从前到后耗费了约三个月,瓮成时已经是盛夏时节了,这东西吧其实天热了不好卖,就得等天冷儿才能显出优势来。等她从昏天黑地的八仙、十二钗里缓过劲儿来才发现一件事,云泾河里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石头记》,你要是不知道这个你都不好意思上街侃大山去。

    《石头记》分官话本和民话本,其实就是文言文和白话文的区别,一个字字句句都跟唐诗宋词似的,一个则更通俗有趣一些。且不说官话本只说民话本,这书出来不足一个月,就满城内外皆是宝钗、宝黛、钗黛之类的话题。

    “杜和真是个人才,很有宣传手段啊!”茶楼里有说书的,还有戏班子在排戏。整个一个满城风雨话“石头”,街头巷尾言“红楼”。

    本来她不想这时候出手俩八仙瓮,可杜和说:“趁热打铁,大瓮上的八仙过海这段儿,我也夹在话本里给你提了,这时候出瓮必然受瞩目。”

    “可是铜瓮是用来煨汤的,大热天的喝热汤还不得满头满脸的汗啊!”夏天卖扇冬天卖棉袄,姚海棠总觉得得合时节。

    “既不能用火就用冰。”杜和说完忽然觉得这提议很熟悉,他也确实该觉得熟悉,京中夏日里宴客都会备上冰镇汤品,也会备肉皮冻、凉皮、刺儿瓜一类的凉菜。

    普通百姓家当然没窖来存冰,这也就大户人家有,当然在云泾河大一点的酒店客栈也有,只是多用来防暑降温。

    仔细琢磨一番这提议,姚海棠心说也行,这时候正是下各类水果的时候,东朝的水果非一般的多,去皮去籽儿拿冰糖炖化了然后扔瓮里,瓮中放上冰块儿,因为铜瓮较厚放在阴凉一些的地方,再在里边围一圈儿保温层,估摸着能撑挺久。

    “那行,我去试试。”冰镇绿豆汤、莲子汤、酸梅汤,加上各类水果糖水,姚海棠觉得自个儿掉口水了。下了厨房各炖了一大锅,新灶就是好,没烟还干净。

    在东朝,绿豆叫青皮豆,莲子叫水香果,酸梅汤里的各种材料也是名字各有不同。

    青豆和水香果要久煮,酸梅汤则是第一个做得的,撤火前洒了几把干桂花进去,香气儿和味道就一下子出来了,做酸梅汤这一类的消暑甜汤自然也是有窍门的。

    “甜汤加盐更甜,咸汤加糖更鲜,煮甜汤不要只加一种糖,黄糖、白糖、冰糖、红糖都可以放一些,如果是清汤的甜糖就不用加红糖了。”她这是在跟杜和说来着,因为杜和要写食谱,她写民话食谱成,官话食谱还是杀了她吧。

    “这些甜汤除了消暑解乏之外,像绿豆汤还能排毒养颜,酸梅汤可以消脂解腻,怕胖的姑娘最适合喝了,只是不能放太甜了,再说水香果甜汤和胃安神,要是夜晚多梦不踏实,就可以用些水香果。”姚海棠说完才觉得,原来老祖宗安排好什么时候吃什么都是有原由的,食物除了饱腹外还用以养生!

    这时杜和忽然问了一句:“要是不记得从前的事应该吃什么?”

    望了杜和一眼,姚海棠迎着脸儿近前去说:“什么也不用吃,我以为你不困惑自己的身世,原来你还是在意的。要不我们找太平院的人问问,外边不是都说太平院能耐嘛,说不定能帮你找着呐。”

    “不好,太平院很复杂,你不了解它。不要仅仅凭着他们说要关照你,你就真把事儿托付给他们,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杜和说完就把绿豆汤的锅盖搁起来一点,免得锅里的沫子喷得到处都是,这也是姚海棠告诉他的。

    和姚海棠在一块儿,杜和有种感觉,那就是自己越来越世俗,越来越有烟火气儿,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普通人,有血有肉会饿会累,他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而且姚海棠有趣的地方在于,她总是热衷于在厨房里鼓捣吃的,每每做了什么她认为美味的、新鲜的,就非得把左邻右舍都招来一块儿尝不可。这直接导致了最近他一出门,左邻右舍毫无压力地上前来问他:“杜公子,姚姑娘最近有没有做啥新鲜的吃食?”

    这对杜和来说是一段很美好的经历,美好得让他忍不住认真思索,难道从前从来没这般美好过。

    姚海棠爱笑,而且笑得很真,她高兴的时候跟正午的阳光一样,她就是不高兴了转个身也照样阳光灿烂。这样的姚海棠让杜和觉得很新奇,不爱胭脂水粉,不爱金玉珍珠,也不爱绫罗绸缎,偏偏就爱钻厨房里。

    “海棠。”

    “嗯,干什么?”姚海棠正在看水香果汤,听得杜和叫她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这么问道。

    “小心烫。”杜和说完这三个字,只觉得内心无比柔和,柔和得几乎满溢了出来。

    这时姚海棠见酸梅汤凉了就扔了两块冰进去,然后跟杜和一人一小盏在那儿尝味,安丰进来也要了一碗,三个人就毫无不妥地蹲在厨房外头的廊上喝酸梅汤。

    一个是光风霁月,一个是舒适惬意,另一个是牛饮完涮了完就走。杜和起身时看了这场面一眼,昏黄的阳光落在小院儿里,整个场景都显得极其温暖醉人。尤其是当姚海棠抬眼看着他暖融融地笑时,杜和觉得这一辈子就没有这么宁静安稳过。

    这一刻他在想,或许忘记了从前的事,就这么在云泾河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只是人生多变,很多事不是预想了就能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