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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白雪送君归

    立冬这天晴风正好,倒正是一片金秋之气,合了这金秋的主题,加之今年东朝各地处处丰收,皇帝心情倍不错。桌上姚海棠摆的除新出的时令鲜蔬就是各地刚收下来的五谷杂粮,做为一个吃货,她觉得自己比皇帝更操心天下是不是熟、是不是足。

    金碗银盘自是震撼人心,那繁复清致的花纹让惯看了大场面的公子、公主们都交口称赞。但皇帝的视角和公子、公主们完全不一样!

    “北边的麦、南边的稻,江渚两岸的粟和黍、苞米,朝上大臣们说丰年丰年,朕也不知道如何,今天在这桌上看着了,果然是个丰年,大家伙儿都能吃饱饭了。”皇帝始终是皇帝,关心社稷安危,担心天下民生。

    要姚海棠就想不了那么多,不过皇帝这话她爱听,只说大家伙儿都能吃饱饭,而不是说社稷长安天下富足之类的话。光这一点,就足以令姚海棠倍感亲切。

    “是啊,除了粮食,棉花收成也好,今年这冬天都能吃饱穿暖。”姚海棠这也就是顺着皇帝的话来说。

    一时之间公子、公主们纷纷相应和,顿时整个天然居里一片喜乐之气。皇帝环视了一周,看着息的子女和和儿媳、女婿们,心头生出几分感慨来。

    设若是在宫里,便是这样安乐的场景也难得看到,只要一到宫里,似乎每个人都会不同。不管是真是假,看着了知道假多真少却也是心里舒坦。

    这么一想,皇帝就看向了正在和公主们说话的姚海棠,这时皇帝才发现姚海棠脸上是从来没消退过的笑脸儿,似乎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一直是满脸的笑。皇帝就看了两眼,然后回头看着太后,心想:“母亲说得没错,这姑娘是个看着就喜兴的,怪不得老四可心可意的。”

    杜敬璋临去边关前,皇帝问过他一句话:“既不是天下间难得的奇女子,亦无倾城倾国之色,何能至如此?”

    当时杜敬璋答的是:“无他,唯温暖二字而已。”

    这时太后看了眼皇帝,皇帝遂叫道:“母后。”

    “怎么样,眼前的场景看着可好?”太后看着自个儿这儿子总是忍不住心酸,旁人不管恨或惧、怜或敬,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所剩下的唯有心酸。

    “能看得眼前一时好也是好的,母后想必也心里欢喜,眼前的场景朕与母后都瞧不了多久了。”皇帝压低了声音说着,这时公子、公主们多在下边儿聊着天,没人注意到皇帝说了什么。

    太后摇头叹了口气说:“是你不肯好好歇着,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心,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哪个能耐都不弱,你是何苦来哉!”

    皇帝苦笑了一声说:“一日为君王,终身守社稷,儿如何敢放下。”

    这些话不管旁人听没听着,姚海棠反正听着了,不过她权当没听见,这么多人呢,不可能就她一人听见了。既然大家伙儿都充耳不闻,那她当然不能自作聪明地蹦出去,那可就真傻了!

    天然居立冬宴上,皇帝吃得好心情也好,公子、公主们也似乎感受到了天伦乐在何处,真真假假的各自开始和皇帝之间温情起来。皇帝很享受这样的温情,心里也很记姚海棠的好,但是皇帝却从来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

    在这上面,皇帝不得不同意姚海棠的话——在这宫里,讨厌的人要假以辞色,喜欢的人要遮掩。

    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冬至之后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小寒那天应过节气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上朝,每天的朝会都是由大公子代为主持的。大公子毕竟是长,杜敬玱又屡屡被皇帝压制,自然还是大公子更为名正言顺一些。

    好在大公子早被削过了,手里一个筹码也无,日日主持朝会倒也持正守公,这倒让病中的皇帝大感安慰。

    “要都是现在这样儿,朕还用得着操心这么多。”皇帝不免要叹气。

    皇帝的病榻前,来得最多的不是公子、公主们,也不是儿媳和女婿,而是乔致安。在皇帝病越来越重的日子里,乔致安一直不离于左右。

    其实皇帝在给乔致安机会来说服自己,有姚海棠和杜敬璋在前否定第一份诏书,皇帝对第一份诏书很是动摇。做为一个父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随心所愿的日子,只是他不止是父亲还是皇帝,这就难办了。

    但是乔致安却一直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护卫着皇帝的安危,这倒让皇帝意外得很:“致安,你也放了?”

    “微臣曾许诺过公子,若是朝堂誓死追随,若是山野……听之任之!”只是要实践这个许诺并不容易,乔致安说话间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沉重。

    “真能做得到?”皇帝和杜敬璋一样了解乔致安,要知道乔致安做皇帝的臣子时间要长得多,掌太平院后在皇帝身边几乎片丝儿秘密都没有。

    “很难,所以请皇上不要让微臣来决定什么,微臣唯愿遵旨行事。”乔致安这样算是又把球踢回给了皇帝。

    而后,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躺着,静静地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乔致安也没有再说话,袖手一撤退回到了暗处。皇帝也不再管乔致安,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青纱上,看起来光华流转,自是带了几分温暖与生机盎然之气。

    这时的姚海棠则正在给自己的大掌柜二掌柜办结婚宴,这两人的婚礼自然是热闹的,虽然因皇帝在病中,诸事不许大办,但关起门来热闹,不在外边儿放肆也不要紧。更何况这还是姚海棠给主持的婚礼,谁也不会来触她的霉头。

    办完了婚礼看着这俩成了一家,姚海棠心里也觉得宽慰,这事办妥她心里也安心些。

    婚礼是大寒的前一天,这时比较得闲,大寒这天下了雪,满京城一片雪白,因皇帝不大好,处处都不怎么披红挂彩,这一场雪下来后整个京城就更是一片素净之色了。

    起身见了雪,姚海棠还挺高兴,随身就堆了几个雪人在那儿,还把自己的围脖儿取下来给雪人挂上了。正在她要好好看看雪景的时候,忽然管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宫里来了人,是披着白来的,皇上怕是……”

    “什么?”姚海棠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是真以为无论如何皇帝都还得活蹦乱跳好些年。这世上不都这样,说会死的人成天活得好好的,说自己会好好活着的人,不知道哪天就蹦不动了!

    “您快去吧,府里小的自会准备好,您只管在宫中应场面便成。”管家说着又赶紧催有些怔地姚海棠上前厅里去。

    到得前厅一看,是司礼监的人,在官服外边罩了白纱,这规制不说姚海棠也明白,皇帝这还果真是去了……

    待把话说清楚,司礼监把白衣白袍给了姚海棠,然后恭敬地请姚海棠换上和他一道去宫中。

    捧着白麻纱织成的衣服姚海棠还是有些接受不来:“不是,昨夜进宫去请安,我还请父亲饮了汤水,明明看着精神头挺不错,怎么……”

    “姚姑娘走后,皇上就一直没睡,也没传诏谁,皇上似有所感,在窗前坐了一夜,黎明前才歇下,侍候的公公去叫起时才发现皇上已然去了。”

    那皇帝昨天跟她说的就算是遗言了,姚海棠一抹脸,心说自己得赶紧想起来,她昨天陪着皇帝一块儿喝了汤水,一边喝一边说话。她这人是这样,吃东西的时候说的话,八成儿不怎么上心。

    换好了衣袍进宫去,这时整个宫里处处都挂了白纱,本来就素净寒冷,这时更添了几分萧瑟悲寒之气。待到皇帝寝宫时,姚海棠才发现公子、公主们都在外边儿候着,她有些不明所已地也站到了一边儿。

    却不曾想,司礼监的官员连连催着她:“姑娘,您得进去。”

    “大家都在门口呢……”姚海棠这会儿恨不得泪流满面,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应该这么勤劳,愣是闹完那二位新人还要进宫来看一眼皇帝,现在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了。

    “您是嫡长媳,公子不在,自应是您侍奉送终。”所谓嫡长,乃嫡出长子,所以姚海棠这会儿是想跑都跑不掉了!

    不过这时她一听却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昨天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成:“成,那我就进去了。”

    到大殿里姚海棠才知道,太后清早过来看过,哭了一通后就回去了,长不送幼这也是规矩。所以现在就姚海棠能主持大局了,天可见怜,她哪里知道东朝给皇帝送终是什么规矩。

    “姑娘不必忧心,一切自有安排,断不会让姑娘操心。”说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一听有安排,姚海棠又稍稍安心了,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然后大太监就给了姚海棠一个字儿:“跪。”

    本应是嫡长子跪灵送终,可这会儿杜敬璋不在,这就得姚海棠来代跪了。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姚海棠绝对没想会跪到她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