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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说书先生再说书

    城门楼下,三人神态各异。

    张集薪面色焦急,按照暮云国律,长公主及当朝驸马亲临,领地藩王得亲自出城迎接。派个鼻青脸肿的三殿下来,磕几个响头词不达意的,那位老城王葫芦里卖什么药?

    至于练兵山,来了员大将,暮彤萱直接让他滚,自称罗胖子的滚圆大将毫不含糊,道了声谢,当真就马不停蹄打道回府了。

    意思似乎都到了,就是不够意思。

    萧安想的没那么深,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对于裴叔那边担忧更深,于是建议道:“还是进城吧......”

    暮彤萱抬头凝视苍穹,眼神忌惮无比,张集薪见她面色纠结夹杂七分火气,便将心里的话强压下去,暮彤萱看了过来,不甘心道:“他们这是打我脸......”

    按辈分,城王爷暮均得喊她暮彤萱一声表姑,北境七十二城,四藩王,天水城藩王派头最足,这次倒是开眼了。

    至于练兵山那位,奈何不了,不提也罢。

    萧安道:“咱们三儿在这等,也不是办法,总得进去看看才好。”

    暮彤萱不愿进城,对萧安有利,这个女子手段太狠,眼光太毒,与她相处总觉如芒刺背。张集薪自然是急迫的,可能是没当过家,暮彤萱不张嘴他就不敢吱声。

    他这话也合情合理,城门楼上鬼影都没了,意思还不明显吗?

    城王爷也好,张青统领也罢,都在装瞎。

    不是说什么宗正庙吗,成啊,张老割了神算子头颅,这事赖不了。

    都不管了权当没这回事,大义灭亲或是私心包庇,你来头大,你说了算。

    对于这些大人物踢皮球的本事,萧安也是开眼了,高......实在是高!

    不久后,张集薪按捺不住,“彤萱,我......”

    萧安见这怂包话说一半既然噎住了,翻了个白眼,立马接话道:“皇族姐姐......父在城中子在城外......”

    暮彤萱瞪了一眼萧安,挥手打断道:“容我想想......”

    死兔崽子,这是摆明了要我夫妻不睦,还皇族姐姐?谁认识你啊......

    父在城中子在城外,文绉绉的尽是绵里藏针,暮彤萱素来敏感,此刻恨得牙痒,“那你说说,天水城这般大,此刻家公在何处你能知晓?”

    不等萧安答话,暮彤萱逼问道:“若我家郎君进城,遇着危险,你怎么说?”

    面对暮彤萱逼问,萧安不慌不忙,好似胸有成竹。

    张集薪双眼一亮,只见萧安吹了声哨子,立时一条老黄狗飞奔而来,“找张老难了些,但我手上有裴叔信物,有老黄在找到裴叔不难。”

    见暮彤萱有些动摇,萧安急忙道:“至于进城是否遭遇危险,我觉得大可放心。”萧安向着城门楼上指去,“这还不明显么?”

    张集薪连连点头,显然亦是认同,既然志同道合,那么接下来就加把大火。

    于是萧安叹息一声,看向张集薪,露出一副可伶可怜的同情之色,看的张集薪浑身不自在,萧安摇头道:“人说百善孝为先,张大哥,换作是我,娘子说什么这时候也不好使了。”

    “你......”

    暮彤萱闻言桃花眼微眯,手指萧安呼吸急促道:“小子,五雷符轰不死你?”

    张集薪面色一沉,“娘子,若要找到父亲还得仰仗小兄弟带路......”

    美艳女子愣愣看向郎君,好嘛,今日这脸色受够了,这会儿是真委屈,碍于脸面哭哭啼啼是不行的,于是转过身狠狠跺下脚,等了一会儿,怎么回事,没动静?

    这死混蛋是存心不来哄了,好好好,你找家公我不拦你,吃些苦头你就知晓娘子是为你好,手往城内指去,气的发抖,“去吧......”

    只听到急不可耐的脚步声呼啸远离,寒风入骨凉透美人芳心,告别也省了?暮彤萱轻咬嘴唇,看向张集薪背影飞速缩小,流着泪喊道:“挨千刀的,仔细身旁那死兔崽子,一切担心。”

    果然,人间女子骂男子,不管身份地位,挨千刀三字不可少。

    俩人跟着老黄狗狂奔,一路畅通无阻,实在是整座天水城内见不着活人,俩人经过天水街时,才从那些商铺微微开阖的窗扇看出端倪。

    张集薪警惕道:“居然戒严了......”

    萧安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暮彤萱与张集薪来此,唯一目的便是找到张老。

    张老背后势力是京城,暮彤萱是皇族,且其身份之尊贵明显高于城王,那么张老背后势力已然不用思索。

    当朝国君,暮天敬!

    此人萧安不熟,确切的说,是只闻其名,没有什么了解。

    至于暮彤萱真正身份,倒是可以从张集薪嘴里套些话出来,但他显然错估了张集薪城府,此人实在是个实诚人,随着俩人渐渐靠近城南村,老黄狗速度渐缓,这家伙居然主动替萧安撕下背后黄符。

    萧安发懵,他本想着甩开张集薪然后自己动手,只是这家伙武艺在他之上,甩不开。

    张集薪只是淡淡而笑,“其实你用激将法,还可以更高明些。”

    扮装猪吃虎?

    萧安傻了眼,这家伙也不老实啊,张集薪停下脚步,示意萧安看向村口那颗老歪脖子树:“我娘子是国君长女,‘宁安’公主暮彤萱,你是不是在猜这个?”

    “那你呢?”这个答案,萧安并不惊讶,与事先预料相差毫厘,于是反问道。

    张集薪笑道:“‘御林军’总兵,在京城不算大官,比起这个,其实我更喜欢说书,毕竟是祖传手艺。但我家娘子不这样想,因为位高权重者才能入她师尊法眼,她希翼我问道长生。

    人间情侣,白头偕老者寥寥,并非世人不愿,而是天不遂人愿,你可懂?”

    萧安摇摇头,“先生说过,美人深闺英雄冢,你家娘子那么好看,你命短些情有可原的。”

    张集薪认真打量一番萧安,惋惜道:“五雷符真轰不死你!”

    俩人相视而笑。

    成日里与练兵山老油条打交道,荤段子张口来,并非真流氓,嘴欠罢了。

    老黄狗趴在十丈远处,不时扭头示意萧安,说明裴叔离此地不远,张集薪既然也停了,这父子俩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彼此感应,萧安一边留意张集薪,一边观察四周。

    此刻有些反应不过来,张老与裴叔难道是迷路了?要不怎么兜兜转转,此刻还在城南村?

    老歪脖子树后,那座小泥屋传来的血腥味很浓。

    里面人数不少,气机内敛,俩人虽寻人心切,都未莽撞行事,而是寻到处偏僻角落藏身草丛,静观其变。

    不久后,张集薪猛然回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双手将黄符捧起,黄符如有灵性般无风自动,于张集薪手中缓缓转动,指向俩人身侧百余丈远一颗松柏树,张集薪向萧安抱拳道谢,随即飞速赶去。

    看来这张黄符只在一定距离有用,萧安没有多想,注意力再次放到小泥屋,忽然间张集薪赶去之地传来一声呜咽。

    是张集薪在哭!

    张老难道......

    萧安目光一凝,急急赶过去,随着愈发靠近张集薪,他心中升起阴霾,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划过。

    老黄狗看的是小泥屋,说明裴叔在那里。

    张老为何又在......

    裴叔难道......他陡然加快速度,不断拨开草丛,当他看到张老斜躺在张集薪怀里,满头白发遮住苍老脸颊,气若游丝已然即将油尽灯枯光景,一时忘了如何开口。

    他本想问问张老裴叔情况,但现在显然做不到了。

    老说书先生先是目露迷茫,似乎在想张集薪是谁,待张集薪将他眼前发丝轻轻梳理,看清张集薪后,只是微微一怔,没有太多激动,反而是埋怨道:“你......怎么才来......”

    细若蚊吟,就像故意保持那份讲台上的淡定从容,只是老泪止不住的流,“爹爹割了神算子头颅后,服了三日必死丸,以为见不到你......”

    “还好还好,儿媳给的护身符救了命,没被那个使枪的混账捅死......”

    “啊......还有个小混账,真正害苦了我......儿啊,你莫伤心了,二十四年了......能再见你一面,足矣......”

    张集薪痛苦道:“爹......你怎么......这么傻!”

    老说书先生情难自控,连连咳嗽,深深吸气后道:“咱们家世代说书,好听点......喊一句先生,难听点,卖艺的,哈哈......”

    “儿啊,爹这门手艺光耀门楣太难,只能豁出这条命,为你找个坦途。如今看看......你爹在这天水城二十四年不亏......”

    “至于爹身上的秘密,太大了,既然被人盯上就早做了断,不能连累你......”

    张集薪只是呜咽,白皙面庞痛苦扭曲,肩膀上似压了千斤重担,弯着腰紧紧抱着老人。

    他知道父亲已是回光返照,撑这么久,是为了等见他最后一面。

    说这么多,是希望他知道的多一些,今后的路好走一些。

    他不知道再说什么,想起之前责备老人的模样,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

    眼看张老瞳孔即将扩散,萧安叹了声长气,若不是他,或许老人与张集薪离别不会如此短暂。

    他也不想张老认出他,临死前再骂一句生儿子没屁眼这样的话,回嘴过去,人家不一定有时间听。

    少年只是惋惜,心中没有什么波澜,生与死,天水城这八年见的太多。甚至易子相食、卖妻换粮,为了省口饭生生掐死父母,看不过来也没什么好奇心了。

    所以寒风中护住小乞丐的老乞丐,少年才觉得可贵愿意伸手帮扶。

    眼前张集薪,是个好人,至于张老或是其背负的秘密,不是萧安该去追究的。

    随着张集薪不再颤抖,而是将脸贴在老人心口,萧安转身道:“早些出城,你家娘子还在等你。”

    俩人心照不宣,小泥屋那边何曾不是一场生死离别,只是张集薪看到的更早,萧安此刻才明白过来罢了。

    “珍重......”张集薪看着少年背影说道,随即背起老人,老说书先生没了呼吸,寒风吹乱胡须,露出遗容淡淡微笑。

    少年没有回头,而是擦下擦鼻子,重重嗯了一声,声嘶力竭向着小泥屋疾驰而去。

    张集薪则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缓缓的向着南城门而去。

    人间一趟,似乎甜更多些。

    戏台之上,说的话很不对。

    他刻意走的很慢,父亲待了二十四年的地方,泥土的味道草木的芬芳,或是喝过的酒哪怕是多看过两眼的姑娘,他都想顺着这条落叶归根的路,细细咀嚼。

    “父亲,路途枯燥,儿为你说段《斩龙录》。”

    “自万年来道玄真人于神境之中悟道,人族得窥仙境之门,人间始有长生之法......”

    中年男子眼中有光,朗朗说书声萦绕山野,父慈子孝......说书先生又说书。

    书中人在路途中......

    说书人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