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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离人命如草芥,避世老朽亦英雄。孤城变幻黑云急,白发亦为豪情系。

    第九十七章乱离人命如草芥,避世老朽亦英雄。孤城变幻黑云急,白发亦为豪情系。

    阵阵焦臭从一座燃烧中的破败村落传出,腐木和尸体混合烤炙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乔琛脸色凝重,预感很不好,自入河西,所见所遇皆是生平仅见,中原汉地的富庶平和与河西残破血腥简直天壤之别。

    残垣断壁,烂泥黄土,荒野杂草,不见鸡犬相闻,与一路而来所见相似,衰败是河西村落一致的标签。

    狗子狂吠起来,大黑驴也燥动不安。

    "公子,公子,这里都是死尸,全都是,天哪!"张二明的惊呼声传来。

    乔琛催动大黑驴上前,狗子急忙跟上,越过几道断壁泥墙,来到村落晒场,扑面而来一阵热浪,哪怕是在隆冬滴水成冰的时节,仍感到炙热,随风而来的焦臭味,浓郁到让人无法呼吸,而眼睛视线所及之惨相,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火还在燃烧,几百具大小尸体胡乱堆积,遍及晒场各处,火焰在尸体中升腾,炙烤出的尸油滴落,被高温激起不断的噼啪声,因为高温,血水还在流淌,鲜红之色触目惊心。

    被砍落的首级,斩断的四肢,被捅穿胸腹露出的内脏和肠子,显示着这里经历过血腥的屠杀。

    白发苍苍的老姬,瞪着难以暝目的双眼,似在控诉苍天不仁。

    紧紧搂着儿女,被钉死在泥墙的母亲,纵然以身体保护,但也逃脱不了一起丧命的结局。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具婴幼儿尸体,全身血糊瘫烂,筋骨皆碎,死在一堵泥墙角落,早就分辨不出性别,红的血肉,白的脑浆,在灰黄泥墙上溅开大片,显然是被大力砸在泥墙上,头颅碎裂,全身骨断而死的,看着身量,至多一两岁。

    千骑汉儿望着眼前惨相,无不钢牙咬碎,怒火冲天,许多人都曾或多或少经历过被欺压,也见过胡人随意杀戮汉儿,但这种满村皆死的情景,毕竟罕见,而且还是发生在汉儿人口最多的沙瓜二州,原以为在沙瓜,这当年归义军根本之地,汉儿的处境会好些,但事实粉碎了幻想,河西全境,根本就没有汉儿苟活之地。

    默默看着汉儿们在张二明带领着扑灭火焰,掩埋尸体,坚强的战士都含泪而落,不仅是见景感触哀伤,更是对自己和所有遭受相同命运的河西汉儿落泪,为天道无情,为这世道没有活路而落泪。

    抽泣声,伴随着尘土埋尸,为这些横死的汉儿百姓流泪,也为自己流泪,忍辱偷生久矣,汉儿跪着也不能苟且,那么,掀翻这个噬人世界,用手中刀枪,用血肉,去杀出一条生路,汉儿宁死不屈。

    晒场隆起一座巨大土坟,掩埋着这不知名村落的无睪死难之人,一块门板充作墓碑,阎维文含泪挥剑刻上几个字,汉儿墓。

    沉默压抑,一种悲愤在所有人心中漫延,千骑默默低首致哀,泪水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乔琛心中升腾起一股滔天怒火,丹田气海中黑色龙鳞所化真气咆哮狰狞,蕴积着嗜血的暴噪,忽然窜出气海,游冲于周天经脉,双目顿时红光戾色显现,恍如金刚怒咤。

    狗子仿佛心智相通,长吠一声,撒腿就望锁阳城方向而奔,并回头狂吠连连,乔琛大喝一声,翻身跨上大黑驴,立即紧跟而去,千骑汉儿的愤怒化为冲天杀气,马匹卷起漫天尘土,轰隆隆直趋跟上,刀枪紧握,眼神犀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人报复,血债血偿。

    康健领着二百家兵,己经快到锁阳,这时天也暗了,但西北日落较晚,余晖还能照耀些许,锁阳土城在远处依稀可见了。

    二百骑踏马疾驰的动静很大,尘土飞扬,大地震动,一些还在野外劳作的居民惊恐的撒腿往城里回奔,嘴里大喊大叫。

    锁阳城虽然残败,但轮廓还在,城中百多户居民能在这要冲之地生存,也是鱼龙混杂,成份复杂。

    城中管事的是一名槐梧老者,须发皆白但依旧声若洪钟,身板挺拔。

    老者姓赵,名冲,相传是天水赵氏之后,祖上曾随议潮公征战河西,迁居瓜州己有数百年。

    赵冲年轻时家道早就中落,不甘穷困的他索性做了马贼,带了一帮穷兄弟们,在祁连山至大漠之间干些没本钱买卖,但他只劫胡人,不伤汉儿,因勇猛豪侠,在西北绿林道上名声颇响。

    年老后金盆洗手,在这锁阳城镇里开了家客栈,赚个三瓜两枣,平时也经手些黑货买卖,手下十几个老伙计跟他一起讨生活,在此地隐居也近十年了。

    因其仗义,身边又有着一帮勇健兄弟,城中百姓自发拥护,事事唯其马首是瞻,他也颇照顾这些穷鄙潦倒的苦哈汉儿,党项征税,马匪骚扰,都是他或自掏腰包,或出力厮杀,也勉强维护了一方平安。

    此时正坐在客栈外,摆着一张破桌,放着几碟粗食,一壶劣酒,赵老汉每日就在这里度着时光,偶而回想当年。

    一口饮尽小盏碟里的余酒,赵冲长叹一声,这世道越发难熬了,党项人的征调随着横山战事吃紧,己经完全不顾百姓生死了,一年中征兵差役收粮频繁,家家都有壮丁充役,现在年龄都扩大到五十老年,别说壮丁,留下的除了妇儒幼儿,就是残障古稀。

    "不好了,有马贼杀来了!"街道上传来惊恐呼叫,顿时整城惊炸,妇幼哭喊声不断。

    一名十二三岁少年跌跌撞撞的冲到赵冲跟前,扶着破桌喘着大气,结估巴巴的喊道,"赵爷爷,赵爷爷,不好了,有马贼,好多马贼!"。

    赵冲腾的站起,抓住少年手臂问道,"睦小子先别慌,有多少人,距离多远?"。

    平复了下呼吸,少年王睦焦急答道,"起码二三百人马,扬尘很大,距离大概三五里地。"

    赵冲双指插嘴一声呼啸尖音,招呼手下老兄弟集中。

    老妻围个荆裙踉踉跄跄从里屋奔出,死死拉住赵冲的手,眼中满是害怕和担心。

    赵冲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了下结发几十年,跟着自己吃苦受难,由青年而至白发鸡皮的老妻面颊,柔声道,"没事,别怕,俺去去就回,又不是没来过马贼,你汉子不都化解了吗?"。

    然后他拎起放置一旁,从不离身的铁枪,带着王睦急匆匆就往城门跑去。

    老妻无助又仿徨的望着远去丈夫渐己佝偻的背影,担心害怕下,眼泪潸然而落,泣不成声。

    早听到声响的十几白发苍苍老兄弟,也迅速带着兵器跟上。

    城中没什么丁壮,能帮上忙的寥寥无几,也就十几二十个半大小子跃跃欲试,想跟着帮忙,被赵冲一阵咤喝屏退。

    破烂的城门己经关上,早就朽烂的大门到处破洞,有些几乎能穿过一个人了。

    赵冲留了七八个老兄弟守大门,自己带着剩下十个上了城墙。

    望着呼啸而来,不到二里的康健马队,赵冲倒吸了口冷气。

    江湖经验老道的他一眼辨出这哪是什么马贼,分明是哪家大户私兵假扮,马贼哪有人人好马,个个武器精良的。

    史大头带一队五十骑耀武扬威的绕城而驰,人人呐喊呼啸,威吓着城中居民。

    "城里人听着,立即献出精米百石,银钱百贯,妇女二十人,就放过你们,否则城破,鸡犬不留!"史大头长矛直指城头,嚣张恐吓道。

    赵冲上前两步,扶着箭垛大声喊道,"老朽赵冲,江湖上还有些薄面,城中困鄙,实无如此之多财物,还请各位给个面子,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赵冲?什么人?"康健不屑一顾问道。

    家兵中有人管道,"赵冲,瓜州人士,祖上曾随张公议潮征战,其人年轻时豪侠,在西北有些名声,据说做个马贼,年老后隐居此地!"。

    "他娘的一个老不死的狗货,以为还是他年轻时啊,一把年纪还不知死活,居然空口大话,跟咱们套交情,他配吗?"康健一脸嫌弃状,咒骂道。

    见这些假马贼不理会自己,赵冲隐隐有不详预感。

    世家大族假扮马贼抢劫,定事出有因,决不是为了区区钱粮,这次怕是老命要撂在此处了。

    转头对执意跟来的王睦说道,"快去通知城内,这次来的人只怕不光抢劫,为防万一,都躲起来,能逃过一个是一个了!"

    王睦听着不对,赵爷爷话里透着一股死意,以前对马匪可从没这样过。

    见王睦这小子还不动身,赵冲抬腿赐了一脚喝骂道,"还不快去,这些人不是马匪,只怕要钱也要命!"

    被踢了脚的王睦一脸懵逼的往城内跑去,少年不理解老爷子的话,不是马匪,那为什么还要钱要命呢?

    见城中人没有回应,康健手一挥,史大头马队一个转身,当先几骑掏出飞爪,在临近城门时奋力远抛,飞爪当的扣牢城门破缝内,几骑一拔马头,就要回转拉扯。

    赵冲接过老伙计递过的大弓,搭箭就射。

    一箭正中一名扯索骑兵咽喉,箭响人落,空马踏踏踏的不自所措乱转。

    余下骑兵吓得忽得散开回奔,另两支长索在手的骑兵尤自拉着用力,飞驰激射而来的两支羽箭又一一将他们射落马下。

    史大头大怒,想不到这破城里的老头还有些本事,居然连杀自己三个手下,让平素骄横的史家三儿暴跳如雷。

    一夹马腹,史大头拔马就冲了出来,几名亲随连忙跟上。

    跨下河曲良马奔驰如飞,史大石手中抄起一把强弓,从马上箭匣里抽出一枝羽箭,搭上弓弦,平复呼吸,对着城头就射。

    嗤的一箭,赵冲急忙闪避,羽箭牢牢钉在身后城楼破扳上,震颠不止。

    赵冲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箭弓力起码三石三百斤力道,又准又狠。

    还没等他回神,史大头在电光火石间又是接连三箭,箭箭凛厉异常,压得赵冲一帮人只能伏地躲藏,抬不起头来。

    史大头骁勇,随从吼吼大叫,士气大涨,几人在奔马中拣起地上飞爪绳索,一个漂亮拔马回纵,绳索在不断拉直,直到轰得一声,破旧城门被扯下一个大洞,因为早就烂木腐朽,飞爪力扯下,没能把门扯倒,倒扯出一个半边大洞。

    史大头懊恼不已,他娘的白耍了一阵酷,情急大喊,"门朽了,都上去,撞开它。"

    机灵的一些骑兵掏出重兵器,策马就冲,城门内八名老卒紧紧握住手中长枪,排成两列交错纵队,毫不犹豫的等待厮杀那刻来临。

    那些家兵临近下马,冲进门洞,挥舞大斧,重锏,就往破门板上砸,一时碎屑乱溅,砸声隆隆。

    第一纵列老卒挺矛就刺,虽然白发苍苍,气力不比壮年时,但握矛依然稳健,角度仍旧刁钻,突前挥砸的两名假马贼顿时被刺中要害,兵器当当落地,喷着鲜血,捂着伤处倒地死去。

    只是假马贼人多势众,倒下又上,木门又腐朽不堪久矣,在接连猛力砸打下,终于轰然破碎。

    欢呼呐喊声中,马蹄声骤起,在木屑尘土飞扬中,几匹高头大马穿出,出现在老卒眼前。

    老卒波澜不惊,眼都不眨,挺矛就刺,扎中马颈,或马身,马嘶血溅。

    马上骑士根本不顾马匹死活,在高大马上挺矛砸锏,吃痛马匹冲刺加骑士兵器挥杀,当先四名老卒片刻战死。

    余下二列四人互相看了眼,悲愤大喊,四人同时踏步,七尺长矛刺破尘屑,齐齐扎中当先冲入三名骑兵。

    但也仅就与此了,锁阳城门洞开可纵四马,前锋死伤五人并不能阻挡后继大队骑兵突进。

    剩余老卒很快被马蹄拥没了,踏成了肉泥,轰隆隆大队骑兵蜂涌而出,就要往街道上突入城中。

    锁阳原本有瓮城,但年久失修早就坍塌,赵冲还用余材修补过外城墙,居民也常用来修补屋舍,所以瓮城只剩一堆残砖破石。

    史大头怪叫着当先杀入,随手一箭,就将闻声下城支援的一名老卒射翻,掉落下数丈台阶。

    赵冲和剩下九名老卒怒喝连声,奋力将早就搁在城上的巨石准备推下。

    史大头接连几箭,射翻三名老卒,但赵冲们根本不停下躲避,终于合力推下了巨石。

    一骑骑兵被巨石活活砸死,压在了千斤巨石下,成了肉泥。

    城门也被堵了大半,起码马匹是过不来了。

    城中己有七八骑,在史大头的带领下,抄弓就射向城头赵冲几人,又是一人被射倒。

    城头只剩下赵冲七人,任谁都知道这城决计守不住了。

    "众位老兄弟,看来今天咱们这几把老骨头是要撂在这里了,乱世为人,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死亦何妨?只是连累众兄弟陪某几十年,临老在这锁阳城,却不能善终,哥哥对不起了!"赵冲潸然泪下,愧疚满面。

    "大哥何出此言,你我兄弟风雨几十载,纵横河西,也算没白活,当年若不是哥哥带着俺们闯荡,这世道哪有咱这些泥腿子汉儿活路,今日也算为百姓赴死,九泉之下,不算辱没了列祖列宗了!"一名老兄弟大声应道,奋起勇力,挺矛冲下台阶,就杀向史大头几人。

    剩下四名老卒互相对视,齐齐呐喊,也又持刀枪冲下,此时己是绝境,杀一个是一个了。

    赵冲含泪举弓,掩护众老兄弟,压制威胁最大的史大头,使不不能脱身击杀冲杀老卒。

    而城外康健也下令下马步行作战,情势越来越危急。

    老卒气血不足,连连拼杀,又是步卒对骑兵,完全是拼着口血勇之气咬牙坚持,此时早己气喘吁吁,行动迟缓了。

    一名老卒面对冲杀过来的战马,本能侧避,然后举枪挑刺,赵冲教授的这招祖传步战对骑法,年轻时的老卒不知杀了多少狂横嚣张的胡骑,但现在年老又久战力疲,心想与身体己做不到配合一致了。

    沉重疲惫的身体,做不到敏捷迅速了,老卒心中长叹,索性回身挺矛,以命搏命,在最后时刻,再拼掉一个敌人也好!

    战马奔驰如山般冲撞而来,响鼻喷气声都清晣可见,马上狰狞狂笑的骑兵弯刀平举,就要顺势斩下老卒白发苍苍首级。

    "啊…"老卒临死呐喊,激发全身余力,长矛抵地,矛尖上挑,七尺长矛正面对着飞速而来的战马。

    战马惊嘶,撞飞老卒,而长矛也刺穿马颈,贯入马上骑士腰间,捅穿身体立时惨叫死去。

    战马连人轰然倒地,赵冲见了悲愤大喊,"田八,田八…"。

    被撞飞数米,胸骨尽断,口喷鲜血的田八咳血惨笑几声,心满意足的闭眼而死。

    其余四名老卒也早就累垮,见田八死状惨烈,无不怒火中烧,也有样学样,完全不顾生死,硬对着骑兵冲杀,拼掉了两名敌人,同样惨烈而亡。

    城门破隙处敌兵弃马鱼贯杀入,这时只余张弓力竭的赵冲一人,他立在城头,望着拾阶而上,杀气腾腾的敌兵,仰天长啸。

    老英雄白发披散,目光所及城下皆是战死老兄弟尸首,怆然一笑,知道最后时刻到了。

    史大头狞笑望着赵冲,他收起弓,打算面对面当场斩下这所谓西北成名豪杰老头。

    突然身后街道呐喊声大起,史大头回身一望,大批居民百姓,举着锄头,扁担,门栓,不是老,就是妇,当先还是二三十个十几岁少年,对着己方就冲了过来。

    民可辱而气不可坠,城中皆是妇孺老幼,但心知马贼破城之后惨状,而挺身而出的老卒么俱已战死,能保护家园的只有自己了,与其引颈受戮,不如奋尔反抗,死也死得其所。

    妇女尖声厉叫,孩童稚嫩呼喊,在平时,这些假马贼多半玩笑视之,但历经血战,十几老卒血勇拼杀,誓死而归,早就震憾到了这些家兵。

    毕竟屠戮妇幼,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如果不是家主少爷督战,这些家兵也真没几个是嗜血狂徒,真心下不了手杀人。

    赵冲见状,心急如焚,拼命大喊阻止,妇孺怎是这些厮杀汉对手,白白送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