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征北军
玄英抿一抿嘴，当作什么也没发现。
靳睿岳神态随意地走出来，没戴毓冕，只低扎了束马尾，他在内侍搬来的盥洗盆洗了洗手，就叫他们退下了。
玄英从以前起就注意到了，天子似不喜身边围着侍候的人，比起阉奴更不喜宫女随侍。
“臣有事启奏陛下——”
“说吧。”他正坐在案桌后，看她从袖袋取了如意法袋，从袋里摄出一叠资料举过头顶。
殿内虽然没有侍从，却有只眼熟的大花猫从她头上越过，衔住那叠纸凌空一跃，跳到御案上。
“喵~”它回头睨她一眼，眼神若无其事。
玄英眉间一跳，决定忽略过这只古怪的猫。
“这是敝教收集汇总的巠北情况，特呈御览，以备陛下咨询。”
“你们有心了。”靳睿岳先赞一句，拿起猫殷勤送到面前的资料集，看第一页面色便凝重了。
“经查，棘人偏军……征北军，”玄英换成陛下偏好的名词，斟酌着用语道，“出发时不足两万人，其兵勇绝少棘人，几乎全部是由发配棘部的徒隶、罪犯，加上因失地破产或逃荒避难从中原各地迁徙到夷蛮之地的逃奴、流民，以及西南边郡退役后无着落的戍卒组成。”
据悉，这支军队弓马娴熟、精于骑射，且完全忠于靳无咎一人。可以说他在西南十年征战，平定夷蛮同时也膨胀了实力，即便被调离该地，百棘数万勇士百战之师依然只认他一人为主，故他甫从京城逃出大狱，就能立时从西南拉出一支队伍跟他远征雪域北漠。
如果放在朝堂公议，这种“兵为将有”、“阴蓄势力”的将军首先可以断定他有“不臣”之心，触犯人主大忌，随便找个借口就该把他拿下，还等着他造反吗？
或者当初拿下他的罪名欠妥当，但是也不能说这事错了，这道理就算她这个方外之人也知道。
玄英头也不抬，继续说道，“征北军抵达北荒时战力减损一半，但占据栾山之后再次扩军，在半年内兵力涨至二十万，其扩充的部属皆来自杂胡……”
这是回答皇帝当朝提出的第一个疑问。
“朕听说征北军在栾山下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不分老幼妇孺尽屠十万胡人？”
“臣不敢欺瞒，伏望陛下明察。”玄英深深拜下。
靳睿岳随手翻阅资料，栾山被胡人称为戈里安纳山，虞谡两朝时候栾山名声不显，随着由西向北的伦河、丰河枯竭，由北向南的衍河改道，饶原变成了荒漠，而阻隔在饶原东边与黑水河对望的大雪山支脉却受地热、气候影响开始融化坚冰，千年下来雪水滋养出大大小小加起来近八百公里的草场，如果资料属实的话。
被征北军重新命名为“北荒”的大草场虽然四季如春，极北的寒潮被挡在雪山另一侧，但胡人游牧习性决定了他们不是定居某地放养牲畜，而是吃光这块草场就转去另一块场地，所以“北荒”那种零散错落、被山形分割的无数块的草场是不可能供养出十万胡人。
但想必战果是丰硕的。从衍国北境出发，首先要翻山越岭，然后想办法渡过奔流如海的坙江，北岸就是谡朝千年基业，由漫长的黑水河、丰沛的应水浇灌出来的千万里沃野——两河流域，从体量上看两河相当于两个衍国，数不尽的大小城池，密集林立的江上风帆，四通八达的干道，政令可以一日往返南北东西四面边境与中央王城，“汤汤应水，煌煌玉京”，京城人民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夜晚的玲珑宫光芒璀璨比明月还要夺目，这就是中原由来。
虞朝时在吊民伐罪、横扫四合的对外战争中初步形成的国家观念，在后谡盛世时终于被光扬壮大：人是中原之人，民是中原之民，人人皆以生在中原、身为大国之民而自豪。
……这个庞大的千年帝国轰然崩溃时，来不及分食它尸体的地方诸侯先打了数十年仗，然后饥荒来了，瘟疫来了，胡蛮来了，被迫逃亡南方的中原人每次回望故土，无论如何掩不去记忆里它的壮大辽阔，以及那遍地的即使毁灭了依然屹立大地上的残破城池，如同帝国的遗骸。
如今落在胡蛮手里，哪怕只是残骸也依旧是敌人的干城利器。
对己方则变成难以攻破的连绵堡垒，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来要耗费多少？何况胡人都精于游猎，广阔的平野给了他们施展空间，若他们将渡江上岸的精疲力竭的对手包围起来驱赶着，使之不断流血，使之疲于奔命，最后轻松地杀死他们……就像数百年前逼迫他们祖先跳江逃亡一样。
当年被迫南渡时受伤的创处过于巨大，所有人记忆里的胡人都是恐怖的噬人怪兽，盘据江岸。
如何北上收复失地或者说如何肢解这头怪兽成了一代又一代人亟欲攻克的难题。
广积军粮，训练骑兵，建造大船，研究航线，开发海战……在深宫秘密档案库，靳睿岳亲眼看到各类陈旧的、已成形却又止于纸面上的作战卷宗，一直堆到屋梁高。最终无论是割据时代，还是统一的衍国都未能放手施为。
不直接北上，从西境绕行，远途长征吗？
不是衍国人脑洞不够大。几百年前衍国南面还是遍布疠瘴野人的未开发地带，西部永冻高原万里冰封飞鹰不渡，传说只有妖魔活跃在冰川深处。
西部更北的，据说可与饶原接壤，在谡朝时候前饶原就是不毛荒地……
那是一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谁也不知道，在不归路尽头原来有胡人的安乐窝，终年不冻的大湖、四季如茵的草场。
资料上只写了他们出了魔鬼冰域后，以最短的距离越过荒漠，沿着干坼甚至已然消失的饶原古道跋涉，最终寻到了栾山脚下。
就像饥饿的群狼寻着了鲜嫩的羔羊美味。千年来安逸游牧于雪山下、分裂成上千个的小部落又岂是这支奔袭千里百战不殆的老饕对手？
靳睿岳神态随意地走出来，没戴毓冕，只低扎了束马尾，他在内侍搬来的盥洗盆洗了洗手，就叫他们退下了。
玄英从以前起就注意到了，天子似不喜身边围着侍候的人，比起阉奴更不喜宫女随侍。
“臣有事启奏陛下——”
“说吧。”他正坐在案桌后，看她从袖袋取了如意法袋，从袋里摄出一叠资料举过头顶。
殿内虽然没有侍从，却有只眼熟的大花猫从她头上越过，衔住那叠纸凌空一跃，跳到御案上。
“喵~”它回头睨她一眼，眼神若无其事。
玄英眉间一跳，决定忽略过这只古怪的猫。
“这是敝教收集汇总的巠北情况，特呈御览，以备陛下咨询。”
“你们有心了。”靳睿岳先赞一句，拿起猫殷勤送到面前的资料集，看第一页面色便凝重了。
“经查，棘人偏军……征北军，”玄英换成陛下偏好的名词，斟酌着用语道，“出发时不足两万人，其兵勇绝少棘人，几乎全部是由发配棘部的徒隶、罪犯，加上因失地破产或逃荒避难从中原各地迁徙到夷蛮之地的逃奴、流民，以及西南边郡退役后无着落的戍卒组成。”
据悉，这支军队弓马娴熟、精于骑射，且完全忠于靳无咎一人。可以说他在西南十年征战，平定夷蛮同时也膨胀了实力，即便被调离该地，百棘数万勇士百战之师依然只认他一人为主，故他甫从京城逃出大狱，就能立时从西南拉出一支队伍跟他远征雪域北漠。
如果放在朝堂公议，这种“兵为将有”、“阴蓄势力”的将军首先可以断定他有“不臣”之心，触犯人主大忌，随便找个借口就该把他拿下，还等着他造反吗？
或者当初拿下他的罪名欠妥当，但是也不能说这事错了，这道理就算她这个方外之人也知道。
玄英头也不抬，继续说道，“征北军抵达北荒时战力减损一半，但占据栾山之后再次扩军，在半年内兵力涨至二十万，其扩充的部属皆来自杂胡……”
这是回答皇帝当朝提出的第一个疑问。
“朕听说征北军在栾山下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不分老幼妇孺尽屠十万胡人？”
“臣不敢欺瞒，伏望陛下明察。”玄英深深拜下。
靳睿岳随手翻阅资料，栾山被胡人称为戈里安纳山，虞谡两朝时候栾山名声不显，随着由西向北的伦河、丰河枯竭，由北向南的衍河改道，饶原变成了荒漠，而阻隔在饶原东边与黑水河对望的大雪山支脉却受地热、气候影响开始融化坚冰，千年下来雪水滋养出大大小小加起来近八百公里的草场，如果资料属实的话。
被征北军重新命名为“北荒”的大草场虽然四季如春，极北的寒潮被挡在雪山另一侧，但胡人游牧习性决定了他们不是定居某地放养牲畜，而是吃光这块草场就转去另一块场地，所以“北荒”那种零散错落、被山形分割的无数块的草场是不可能供养出十万胡人。
但想必战果是丰硕的。从衍国北境出发，首先要翻山越岭，然后想办法渡过奔流如海的坙江，北岸就是谡朝千年基业，由漫长的黑水河、丰沛的应水浇灌出来的千万里沃野——两河流域，从体量上看两河相当于两个衍国，数不尽的大小城池，密集林立的江上风帆，四通八达的干道，政令可以一日往返南北东西四面边境与中央王城，“汤汤应水，煌煌玉京”，京城人民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夜晚的玲珑宫光芒璀璨比明月还要夺目，这就是中原由来。
虞朝时在吊民伐罪、横扫四合的对外战争中初步形成的国家观念，在后谡盛世时终于被光扬壮大：人是中原之人，民是中原之民，人人皆以生在中原、身为大国之民而自豪。
……这个庞大的千年帝国轰然崩溃时，来不及分食它尸体的地方诸侯先打了数十年仗，然后饥荒来了，瘟疫来了，胡蛮来了，被迫逃亡南方的中原人每次回望故土，无论如何掩不去记忆里它的壮大辽阔，以及那遍地的即使毁灭了依然屹立大地上的残破城池，如同帝国的遗骸。
如今落在胡蛮手里，哪怕只是残骸也依旧是敌人的干城利器。
对己方则变成难以攻破的连绵堡垒，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来要耗费多少？何况胡人都精于游猎，广阔的平野给了他们施展空间，若他们将渡江上岸的精疲力竭的对手包围起来驱赶着，使之不断流血，使之疲于奔命，最后轻松地杀死他们……就像数百年前逼迫他们祖先跳江逃亡一样。
当年被迫南渡时受伤的创处过于巨大，所有人记忆里的胡人都是恐怖的噬人怪兽，盘据江岸。
如何北上收复失地或者说如何肢解这头怪兽成了一代又一代人亟欲攻克的难题。
广积军粮，训练骑兵，建造大船，研究航线，开发海战……在深宫秘密档案库，靳睿岳亲眼看到各类陈旧的、已成形却又止于纸面上的作战卷宗，一直堆到屋梁高。最终无论是割据时代，还是统一的衍国都未能放手施为。
不直接北上，从西境绕行，远途长征吗？
不是衍国人脑洞不够大。几百年前衍国南面还是遍布疠瘴野人的未开发地带，西部永冻高原万里冰封飞鹰不渡，传说只有妖魔活跃在冰川深处。
西部更北的，据说可与饶原接壤，在谡朝时候前饶原就是不毛荒地……
那是一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谁也不知道，在不归路尽头原来有胡人的安乐窝，终年不冻的大湖、四季如茵的草场。
资料上只写了他们出了魔鬼冰域后，以最短的距离越过荒漠，沿着干坼甚至已然消失的饶原古道跋涉，最终寻到了栾山脚下。
就像饥饿的群狼寻着了鲜嫩的羔羊美味。千年来安逸游牧于雪山下、分裂成上千个的小部落又岂是这支奔袭千里百战不殆的老饕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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