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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来是他

    自那场雪后,南方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好天气,暖融融的太阳每日朝升夕落,雪化后泥泞的土地也渐渐恢复了本来面目,青绿色的草芽从土里钻了出来,一副春日要来了的意思。

    岑酒和蒲柳儿休息好后,赶着驴车、比照着地图再次上路了。

    说来也怪,那么激烈的一场打斗,老驴不仅活了下来,还晓得回来找他们。

    这些日子,岑酒和蒲柳儿轮流赶车。若一人赶车,另一人便可修炼打坐,偶尔她们也会交流心得,或说些闲话。到底是年轻,也知晓世道便是如此,一直沉浸在悲伤痛苦中,不过是懦夫的表现,近些日子,气氛已松快了不少。

    只是蒲柳儿一直未能引气入体,岑酒安慰她:“许是契机未到,像那羽祖师,一朝入道便是元婴大能。”蒲柳儿却笑着摇头:“我的道,是一步一个脚印,不做这些妄想。况且我既然自信我可以,那么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我等得起。”

    自信又坦率,不愧是她!岑酒打心眼里喜欢。

    这次从入定中出来,岑酒心中却沉重了不少——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自上次拼劲全力的一剑后,岑酒的丹田便隐隐作痛,这些日子的打坐修炼便一直在蕴养丹田。

    今日三个大周天后,岑酒察觉丹田气息终于圆润畅通了,灵气流转于经脉间不再阻塞,她想起那日于丹田内见到的蛊虫,犹豫再三,还是放心不下,决心再入丹田查看。

    随着意识与灵气一同沉入丹田,岑酒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见到了那只虫子,只是与上次不一样,这次,它好像死了。

    灵气圆润地充盈在丹田内,自成循环,无一丝被虫子偷去。而那只虫子,浑身没有起伏,上次看还觉得十分可怖,现在看它僵硬地躺在角落里,却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岑酒小心地伸出意识探向虫子,只一瞬间,她看到了另一只僵死的虫子,比这只看着大,她又将意识附上去,然后便看到了一段走马灯似的记忆,有点像网络不好的电影。但这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电影的主角是老头。

    陆江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一样,周围人都知道他异常聪慧、过目不忘,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聪颖与傲气。他享受夸赞,但并不耽于此。当同辈人还在岌岌于科考做题,他却想探寻天为什么那么高、天之上还有什么?地为何那么厚、地之下是否还有生命?他为何是他,我为何是我,我如何可以不是我,我除了我还是什么?为此他走遍山川四海,博览群书,然后他发现,原来世上是有仙的,且人可以修仙!他发现自己探寻的一切,或许都可以通过修仙找到答案,因为那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于是他开始尝试沟通天地,走上了修仙之路。

    凡人寿数至多不过八十载,他十七岁开始修行,三十岁引气入体,岁月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纵他自诩聪慧奇才,在天地间竟也如此渺小,不过蝼蚁罢了。他目送亲朋离去,眼看着自己发须花白,偶尔也会消沉,但更多时候,胸中回荡的那口气,仍然支撑着他以缓慢的速度在修仙路上攀爬。

    洞子沟一战,他差点死在那个苗疆蛊修手里,对方炼气三层,大他一个小境界,且蛊毒之道防不胜防。但或许是天道酬勤,他终究还是赢了。那夜他躺在洞子沟的渠口,豆大的雨水砸在脸上,冲刷着身上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蛊修的血液,染的一渠粉红色的血水,他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不是消沉,不是彷徨,是如此明确的动摇。

    在修道一途上,他自问勤奋刻苦,从不懈怠。而作为人,他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尽量少造杀孽。但或是天资不足,或是气运不佳,他老了,离道成的目标越来越渺茫,是就此认命,还是……他又看了眼从蛊修储物囊里翻出的子母蛊秘术,动摇了。

    因着不可明道的原因,他将子母蛊秘术收了起来,再次上路了。

    然后便遇到了那两个小女娃,他自有识别灵根的法门,虽不能十分准确,也能对十之七八。她们两个,一个金木双灵根,一个单金灵根,都是难得的修炼之才。他自己,不过是火木土三灵根罢了。

    子母蛊秘术,便是将子蛊下在对方身上,母蛊下在自己身上,下蛊之人随时能发动秘术,母蛊吃了子蛊,便能将子蛊附体之人的修为尽数吸为己有,而能吸收的修为多少,取决于子蛊在附体之人身上吃了多少。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陆江收下两个女娃为徒,教她们何为修仙,何为道,牵着她们走上这条不归路。他对她们的好不曾作伪,因为他确实是真心希望她们能早日引气入体,开始修炼。

    一切明明是那么顺利,可为何在那片刀飞来之时,他却将那小女娃按进怀里呢?明明只要他发动秘术,吃了岑酒的修为,便可手刃贼人,她死了又何妨?

    是因为眼角瞥见的那串桃木珠串吗?

    陆江死了,死于大煜王朝797年冬天。

    电影到此就结束了。岑酒从记忆中退出来的瞬间,丹田里那只僵死的蛊虫便慢慢透明化,不过须臾,就再也看不见了。母蛊身死,子蛊自然也无法存活。

    岑酒的意识漂浮在丹田内,消化了许久。

    原来老头是有名字的,他叫陆江。他教她们,原是为了养蛊以待他日提高自己修为,发动秘术的那日便是岑酒和蒲柳儿死的日子,但最后他却又救了她俩。

    他会后悔吗?

    岑酒再次意识到人心复杂,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说来可笑,她从现代穿越而来,即使在此界摸索了一个冬天,见了些可怖的尸体和流民,但天灾与人祸毕竟是不一样的。若说雪夜那黑影是无理由的恶,随手取人性命,老头对她们,就是有目的的恶。踏上修仙路短短月余,修仙界残酷无情的一面就撕裂在她面前,尖锐地警告她——这不是和平年代,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仙界,稍有不慎,迎接她的就是死亡。

    而她,刚刚摸到自己与此方世界的些许缘分,刚刚引气入体,甘心成为修仙路上无数的垫脚石之一吗?不,她不甘心,她想成为一直走在路上的人!

    老头是因为什么收她们为徒重要吗?不重要。或许他们缘分的开始是他的一线恶念,但到底,最后他选择了善。凡事问迹不问心,问心的话,世上或许没有善人。

    岑酒无比庆幸在这个世界遇见了老头。

    甫从入定中出来,岑酒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睁开眼,见到的便是蒲柳儿赶车的侧影——她垂目侧卧于驴车上,叼着柳枝,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小路两边是连绵的水田,有些已种上了秧苗,缀上点点绿意。

    岑酒纷乱的心忽然就被抚平了,轻轻数着手腕上的桃木珠串,再次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