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刘治慢慢从假山后走出来，双目无神，行走僵硬。
岑酒初安排他在此静候时，他还不知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却又不知是否不知道更好一些。
但他如今虽未入仕，身材也不复风流，但自诩文人的风骨尚存。他可以痛着死，但不能苟且着生。
他先看向婉娘，那道白色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没有半分印象，但他只看她一眼就觉得莫名的哀伤，陌生的哀伤。
他又看向共枕十年的妻子，她的每根发丝他都熟悉，但他却从她泪眼朦胧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一丝狰狞，他无法想象，这个他珍之爱之的枕边人，竟然割裂了他的一生，让他活成虚假的样子，甚至他到现在都回忆不起真实的自己应该是怎样，可笑之极。
刘夫人在刘治出来的那一刻呆滞了，从恐惧到神伤，只需看刘治一眼，看到他再无爱意的眼神，她便知道，一切已无挽回的余地。
刘治看着她，像平生第一次看她，问道：“你还有什么要申辩吗？”
刘夫人最后再深看了他一眼，那里面有爱意、悔意，甚有一丝孤绝：“妾无话可说。”说完起身以额戗柱，倒地而亡。
在院子里的无一人拦她。
暗红的液体顺着刘夫人的额头流到柱子上，又渗到石板里。
岑酒私心觉得她罪有应得，此时看了仍觉唏嘘。修仙时代对人施加的恶远非现代世界所能想象，但惩罚的尽头都是死亡，只有死亡足够威慑人心。
院子一时陷入寂静。
刘治看着婉娘，他理智上知道应该心疼她、宽慰她，或许更应该随她去死，但被涂改的记忆不识得曾经的爱人，他只能对她流露哀伤的歉意。
婉娘也看着刘治，这个她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人，此时在她面前流露不安的神情，他在为她感到歉疚，可她在失去仇恨的目标后，既不能再恨他，也无法继续爱他，她能给他的，就只剩怜悯。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岑酒感觉自己又从入婉娘梦后强烈的亲历感中抽离了出来，或许是观梦的后遗症退却了，此刻她清晰地旁观着这副画卷，胸中翻涌着对刘治和婉娘二人的怜悯。
但她是谁，有什么怜悯他人的资格？
良久后，婉娘朝岑酒拜谢。
“你准备去哪儿呢？”岑酒忍不住问。
“去幽都吧。”婉娘抖落了一身愁绪，“或许还能在往生池捞一捞阿诺，这次我只愿能默默守护他。”
她走了，并未再回头看刘治一眼。
岑酒欲言又止，担心要说的话对刘治太过残酷。
刘治示意她直说，岑酒方道：“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为你藏起这段记忆。”
刘治轻轻摇头：“我这一生，总要有些真实的印记。”他俯身抱起刘夫人的尸身，缓步离开。
视线里，他的脊背挺直，依稀与岑酒梦里那道青年的影子重合。
黎明十分，岑酒的玉牌闪烁了下，显示任务完成。
蓝袍飞到她身边站立，修为已是她看不透的程度。
“其他地方也发现有凡人莫名失踪，公子吩咐你先回去筑基，剩下的线索我来追踪。”
岑酒只淡淡答了句“好”。
“你倒是很沉得住气。”
“有什么需要让我沉不住气的吗？”岑酒问。
“此次任务细节我都已细细报予公子。”
“哦？那想必待我回去，公子定会对我赞赏有加。”
蓝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日出后，在下人的忙碌中，刘府挂起白色丧幡。
刘治牵着一对儿女为岑酒送行。二人皆满心怅然，说不出客套的话。
相比起刚到望君镇那日，刘治沉默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
岑酒驭起飞行法器离开，她迫切地想要见到蒲柳儿。
蒲柳儿的屋子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竹制衣箱，一对桌椅。
岑酒蹲在院子里烧了壶水，又掏出锅具炒了几个菜，一并放到桌上，口诀捻了个灵气罩罩着，以防热度消散。做完这些后，才脱掉鞋袜，窝到蒲柳儿的被褥里。
蒲柳儿的床铺了厚厚一层草席，躺着很舒服，岑酒很快便陷入沉睡中。
不知睡了多久，岑酒堪堪醒来，看到披着油灯光晕的蒲柳儿侧坐在床边打坐。
“几时了？”岑酒擦着睁松的眼睛问。
蒲柳儿边扶起岑酒边回道：“戌时了，你可是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难处吗？”
不问则已，一问岑酒便止不住眼泪，也不知怎的，突然变的娇贵了一样。她窝在蒲柳儿怀里哭个不停，蒲柳儿耐心地抚着她的背，等她慢慢缓过来。
“柳儿，我何其幸运能认识你。”岑酒吸着鼻子爬起来。
蒲柳儿撤掉饭菜的灵气罩，从床底掏出一坛酒，招呼岑酒坐下：“我反倒觉得幸运的是我，我想修行却无门时，是你带我撞上了师父；上次我们被囚禁时，又是因你的缘故我们才得救。小酒，你这样小，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岑酒有些羞赧：“其实也不小啦。”
她到这个世界竟然已有四年之久，算上前世经历，已经可算是二十四岁的年轻大人了。二十四岁了还这样矫情，着实有些羞惭。
岑酒又看向蒲柳儿，她如今已十三岁了，抽了条，身子细长，脸颊瘦削，但透着一股向上的生长力。
“怎么这么瘦，多吃点。”
岑酒抿了口酒，道：“其实并不委屈，我只是，内心惶恐，无可归处。”她看向蒲柳儿，第一次剖析自己的迷茫和无助，“公子待我极好，有什么好的都紧着我，我在师府能学的都是经过筛选的顶级法术，用的是我能用上的最好的法器，但我时常如芒刺背，或许是因为周遭对我密不透风的监控，或许是我自知我与整个师府格格不入。我觉得自己是笼中雀，但我既没有逃脱的本事，又难免嘲笑自己矫情。”
“你怕他吗？”蒲柳儿问。
“怕，准确说，我怕他代表的修为、势力，我就像在和魔鬼做交易，但连最后要失去什么也不知晓，我甚至不能拒绝做这个交易。你知道魔鬼是什么吗？”岑酒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魔和鬼是具体的五行之物。
蒲柳儿点头：“虽有些生僻，但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
“和魔鬼做交易的，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岑酒抿了下唇，终说出了内心最深的恐惧。“我那时候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他说要看我能为他做什么，那时候我以为我懂了，自此做个乖巧的宠物，听他摆布。可是慢慢地，我感觉我身上的活力在流逝，修为也卡在炼气巅峰，难以突破，我开始怀疑了。”
“我看你现在灵台通明，这关大约过去了吧？”蒲柳儿摸了摸岑酒的额头。
岑酒点头，将这次任务所遇一一讲来。
“我只是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不能兼得，但并不是永远都不能，限制它的是我的能力，如果我没有这么弱小，谁能逼我和魔鬼做交易？一旦想明白这些，我看他们也不可怕了，只愿他们能早日助我修道有成。”岑酒说完捧住蒲柳儿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柳儿，这些念头我憋闷了两年有余，终于能跟你说出来，我实在是高兴。”
蒲柳儿却担心：“那你今日私来见我，公子不会罚你吧？”
“我不知，”岑酒摇头，“但我觉得，能跟你说这些，回去受些责罚也没什么。”
“那你记住，只要你需要，你永远可以来我这里获得慰藉。”蒲柳儿承诺道。
岑酒初安排他在此静候时，他还不知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却又不知是否不知道更好一些。
但他如今虽未入仕，身材也不复风流，但自诩文人的风骨尚存。他可以痛着死，但不能苟且着生。
他先看向婉娘，那道白色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没有半分印象，但他只看她一眼就觉得莫名的哀伤，陌生的哀伤。
他又看向共枕十年的妻子，她的每根发丝他都熟悉，但他却从她泪眼朦胧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一丝狰狞，他无法想象，这个他珍之爱之的枕边人，竟然割裂了他的一生，让他活成虚假的样子，甚至他到现在都回忆不起真实的自己应该是怎样，可笑之极。
刘夫人在刘治出来的那一刻呆滞了，从恐惧到神伤，只需看刘治一眼，看到他再无爱意的眼神，她便知道，一切已无挽回的余地。
刘治看着她，像平生第一次看她，问道：“你还有什么要申辩吗？”
刘夫人最后再深看了他一眼，那里面有爱意、悔意，甚有一丝孤绝：“妾无话可说。”说完起身以额戗柱，倒地而亡。
在院子里的无一人拦她。
暗红的液体顺着刘夫人的额头流到柱子上，又渗到石板里。
岑酒私心觉得她罪有应得，此时看了仍觉唏嘘。修仙时代对人施加的恶远非现代世界所能想象，但惩罚的尽头都是死亡，只有死亡足够威慑人心。
院子一时陷入寂静。
刘治看着婉娘，他理智上知道应该心疼她、宽慰她，或许更应该随她去死，但被涂改的记忆不识得曾经的爱人，他只能对她流露哀伤的歉意。
婉娘也看着刘治，这个她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人，此时在她面前流露不安的神情，他在为她感到歉疚，可她在失去仇恨的目标后，既不能再恨他，也无法继续爱他，她能给他的，就只剩怜悯。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岑酒感觉自己又从入婉娘梦后强烈的亲历感中抽离了出来，或许是观梦的后遗症退却了，此刻她清晰地旁观着这副画卷，胸中翻涌着对刘治和婉娘二人的怜悯。
但她是谁，有什么怜悯他人的资格？
良久后，婉娘朝岑酒拜谢。
“你准备去哪儿呢？”岑酒忍不住问。
“去幽都吧。”婉娘抖落了一身愁绪，“或许还能在往生池捞一捞阿诺，这次我只愿能默默守护他。”
她走了，并未再回头看刘治一眼。
岑酒欲言又止，担心要说的话对刘治太过残酷。
刘治示意她直说，岑酒方道：“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为你藏起这段记忆。”
刘治轻轻摇头：“我这一生，总要有些真实的印记。”他俯身抱起刘夫人的尸身，缓步离开。
视线里，他的脊背挺直，依稀与岑酒梦里那道青年的影子重合。
黎明十分，岑酒的玉牌闪烁了下，显示任务完成。
蓝袍飞到她身边站立，修为已是她看不透的程度。
“其他地方也发现有凡人莫名失踪，公子吩咐你先回去筑基，剩下的线索我来追踪。”
岑酒只淡淡答了句“好”。
“你倒是很沉得住气。”
“有什么需要让我沉不住气的吗？”岑酒问。
“此次任务细节我都已细细报予公子。”
“哦？那想必待我回去，公子定会对我赞赏有加。”
蓝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日出后，在下人的忙碌中，刘府挂起白色丧幡。
刘治牵着一对儿女为岑酒送行。二人皆满心怅然，说不出客套的话。
相比起刚到望君镇那日，刘治沉默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
岑酒驭起飞行法器离开，她迫切地想要见到蒲柳儿。
蒲柳儿的屋子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竹制衣箱，一对桌椅。
岑酒蹲在院子里烧了壶水，又掏出锅具炒了几个菜，一并放到桌上，口诀捻了个灵气罩罩着，以防热度消散。做完这些后，才脱掉鞋袜，窝到蒲柳儿的被褥里。
蒲柳儿的床铺了厚厚一层草席，躺着很舒服，岑酒很快便陷入沉睡中。
不知睡了多久，岑酒堪堪醒来，看到披着油灯光晕的蒲柳儿侧坐在床边打坐。
“几时了？”岑酒擦着睁松的眼睛问。
蒲柳儿边扶起岑酒边回道：“戌时了，你可是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难处吗？”
不问则已，一问岑酒便止不住眼泪，也不知怎的，突然变的娇贵了一样。她窝在蒲柳儿怀里哭个不停，蒲柳儿耐心地抚着她的背，等她慢慢缓过来。
“柳儿，我何其幸运能认识你。”岑酒吸着鼻子爬起来。
蒲柳儿撤掉饭菜的灵气罩，从床底掏出一坛酒，招呼岑酒坐下：“我反倒觉得幸运的是我，我想修行却无门时，是你带我撞上了师父；上次我们被囚禁时，又是因你的缘故我们才得救。小酒，你这样小，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岑酒有些羞赧：“其实也不小啦。”
她到这个世界竟然已有四年之久，算上前世经历，已经可算是二十四岁的年轻大人了。二十四岁了还这样矫情，着实有些羞惭。
岑酒又看向蒲柳儿，她如今已十三岁了，抽了条，身子细长，脸颊瘦削，但透着一股向上的生长力。
“怎么这么瘦，多吃点。”
岑酒抿了口酒，道：“其实并不委屈，我只是，内心惶恐，无可归处。”她看向蒲柳儿，第一次剖析自己的迷茫和无助，“公子待我极好，有什么好的都紧着我，我在师府能学的都是经过筛选的顶级法术，用的是我能用上的最好的法器，但我时常如芒刺背，或许是因为周遭对我密不透风的监控，或许是我自知我与整个师府格格不入。我觉得自己是笼中雀，但我既没有逃脱的本事，又难免嘲笑自己矫情。”
“你怕他吗？”蒲柳儿问。
“怕，准确说，我怕他代表的修为、势力，我就像在和魔鬼做交易，但连最后要失去什么也不知晓，我甚至不能拒绝做这个交易。你知道魔鬼是什么吗？”岑酒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魔和鬼是具体的五行之物。
蒲柳儿点头：“虽有些生僻，但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
“和魔鬼做交易的，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岑酒抿了下唇，终说出了内心最深的恐惧。“我那时候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他说要看我能为他做什么，那时候我以为我懂了，自此做个乖巧的宠物，听他摆布。可是慢慢地，我感觉我身上的活力在流逝，修为也卡在炼气巅峰，难以突破，我开始怀疑了。”
“我看你现在灵台通明，这关大约过去了吧？”蒲柳儿摸了摸岑酒的额头。
岑酒点头，将这次任务所遇一一讲来。
“我只是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不能兼得，但并不是永远都不能，限制它的是我的能力，如果我没有这么弱小，谁能逼我和魔鬼做交易？一旦想明白这些，我看他们也不可怕了，只愿他们能早日助我修道有成。”岑酒说完捧住蒲柳儿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柳儿，这些念头我憋闷了两年有余，终于能跟你说出来，我实在是高兴。”
蒲柳儿却担心：“那你今日私来见我，公子不会罚你吧？”
“我不知，”岑酒摇头，“但我觉得，能跟你说这些，回去受些责罚也没什么。”
“那你记住，只要你需要，你永远可以来我这里获得慰藉。”蒲柳儿承诺道。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