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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草木一春

    陆合平和李夏的步履虽然显得有些迟缓,或者说是笨拙,但是终究走到了医学院的楼下。

    就像这些日子里,两人用最基础的办法去寻找自己的儿子,奔走、呼喊在能到达的每一条街道、一条小巷。那在田间奔走,双脚健步如飞的农夫和农妇,这一段路走得却是那么艰难。

    一个男生在楼下等着他们,圆乎乎的脸蛋,一口浓烈的北方口音:“叔叔阿姨,你们来找王老师的吧?”

    陆合平和李夏连忙快走了几步到他面前:“是的是的。”本是紧绷了一路的脸上硬是寄出一丝笑容,李夏从右手挎着的布兜子里面,拿出一个黄黄的橘子递给男孩。

    “来,吃一个。”李夏说着把橘子拿出赛到男孩的手里,男孩本欲摆手拒绝,但看着已经到自己怀里的橘子便也就笑着连声说谢谢。

    “走,我带你们上去。”说着,别剥开橘子边向楼道里走,陆合平和李夏也跟了上去,说来也奇怪,本来犹犹豫豫、慢吞吞走着的两人,此时步伐和频率明显变快,紧紧地跟在男孩后面。医学院的这栋楼门洞狭小,一次只能并排两人同行,外面的阳光不算刺眼,但是金洒洒地还是有一些阳光照在学校里,斑驳的光影在树丛和花草间随着微风颤动。楼栋里却是像一个黑匣子一般,刚进去时陆合平的眼睛还有一点不适应,这种黑夜和白天没有一点过度的状况还是让这个朴实的农家汉子感到不舒服,一定是要有过度的,农村的房子里就算是密封再好,也没有这么黑。

    两人跟在男孩身后,走过楼道,两旁都是用白帘子挡住的屋子,忍不住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只是空荡荡的教室,只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十几步便到了一个楼梯口,准过去之后正好有一个窗子在楼梯拐角处,一缕阳光顺着窗户进来,窗框的形状像是一片树叶,更像是一个桃心,那带着树叶形状的光就这样洒在地上。

    陆合平的眼睛终于舒服了些,小小的光斑氤氲成一片,照得楼梯亮堂堂,也照得他心里暖洋洋。

    向上走的路都比第一层要亮些,到第三层后,男孩向右一转,跟在后面的陆合平和李夏看见男孩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竟然有些惊慌失措,陆合平也顾不得李夏,自己一个大步子跨上两层阶梯赶了上去。

    男孩早已在一个门口站着等他们,站在男孩身边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身穿一身白大褂,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你们好!”

    陆合平和李夏快步跑到王教授面前,局促不安地上下搓着手,陆合平的衣服上本是皱皱巴巴的样子,被这么一搓,反倒还平整了些。李夏先将手伸出去,激动地双手握住了王教授,“您就是王教授吧?”

    “是我,走吧,孩子在里面。”王教授刚说完,李夏刹那间笑容消失在了脸上,松开手后踉跄着冲进屋内,陆合平还没来得及与王教授握手,就跟着老婆一起冲了进去。

    屋子里站着三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人,看模样都还年轻,其中有二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女生短发,生得很是美丽。一个男生个子很高,还有一个男生相对瘦小很多,几个人围着一个病床站着,这个屋子很大,但只有一个病床摆在靠窗户的位置。

    李夏和陆合平径直朝着病床冲了过去,她扑通一下跪倒在病床旁,望着病床上躺着的人,一声凄厉的哭嚎从房间中传出,声音振彻东江大学,甚至传到了远在百里之外的杂阴县栗阳乡里,天空中似有几多乌云飘过,像是为了遮挡住这惨剧不给天上的太阳看。

    可那太阳又有什么不敢看的,这一幕又一幕发生在人世间的悲喜不过是你消遣的玩乐罢了,人活一世,草木一春,你又凭什么心疼这一世的人呢。

    陆合贤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要来了,他被转移到学校后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太阳刚出来,这就有一道铃声响起,这铃声与自己小学的铃声不同,他是电喇叭里放出来的音乐,悠扬婉转,自己小学的铃声像是失火警铃,拉响之后整个学校的人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他还能听见楼道里说话的声音,那些叽叽喳喳路过的学生,每次走到自己所在的教室门前都要议论几句。

    “这里面躺着的孩子是王教授从医院接回来的?”

    “是啊,说是植物人,年级很小的,希望王老师能把他治好。”

    “唉,说白了就是来当小白鼠的,真可怜!”

    对话大致如上,也有心肠好的,不会说他是小白鼠,说他是被拐卖的孩子,是个可怜人。陆合贤觉得自己并不如小白鼠,特别是想到自己被关在那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那个散发着怄人气味的老妇人以及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那样的环境里,自己顶多算是一只下水道的臭老鼠,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他还会听见楼下路过的学生嬉笑打闹,特别是在深夜,他可以听见幽会的情侣间纠缠的对话,那令人脸红的话语,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陆合贤并不理解的喘息声,都让他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但他又忍不住听下去,不,他是不得不听下去。

    他最喜欢听得,其实是方聪的声音,这个大他许多的女生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每次听见方聪到教室里来心情就很好,每周定时会有两次,方聪会用毛巾为他擦拭身体,她温柔地抚摸着陆合贤的肌肤,让陆合贤的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甚至比听见那些小情侣间的对话还要舒服。他看着方聪低着头为他擦拭身体的样子,精致的鹅蛋脸,短发,一身干净整洁的白大概,头上还会有一个粉色的发卡,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是粉色的,那白大褂、甚至教室顶部发黄的墙也变成了粉色的。

    陆合贤几天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父母要来接他的事情了,这个消息也是方聪带给他的。一周前,他听见方聪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上,当时王教授正在给自己查看病情,他眉头紧锁地摆弄着一堆仪器,又眉头紧锁地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嘴里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个时候,方聪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声音明显压着,不敢太大声,但你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急促,“王老师!王老师!这孩子的父母找到了!”

    同在教室的徐同、宗祖都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王教授笑笑,继续查看着陆合贤的情况,只有张天在一旁唉声叹气!

    “唉!我感觉这孩子放我们这还能治好,这让他爸妈带回去就不一定了!”

    说着,几个人又讨论起陆合贤的病情来。

    只有陆合贤此时感觉心脏剧烈跳动,他听见爸爸妈妈的名字后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要放声大叫却又做不到,他直直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眼球都要从眼眶中爆出来,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王教授看着床旁边剧烈起伏的心电图也跟着激动了起来,随即陆合贤听见张天、徐同、方聪、宗祖的喊声在自己四周响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又进入了一片黑暗中。

    那扇门走过后,他又成了周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