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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仓促幸福

    李牧炀和马宪起着马回到了旗禹都。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宽阔的街道,明亮的招子,抖擞的人们。只是,在他们心中,旗禹都的气氛再未达到安岳一年时的光景。

    是什么原因呢?或许物是人非。

    他们缓慢的来到讲武堂。这里记录了十年的光阴,仅仅看见讲武堂的门匾,李牧炀心中就会涌起感伤。

    一切不复当年。如今讲武堂基本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养不起他们便遗弃在讲武堂门前。这在安岳一年根本不可能发生。

    猛然间想起姜恒达去世的时候,众弟子均在场,望着伏在棺材前痛哭的小师妹,不知所措。只有她的夫君在旁侧劝慰,彼时彼刻至今历历在目。

    李牧炀翻身下马,将其拴了,问马宪道:“我们那届的弟子都混的咋样?”

    马宪一边拍拍马头一边自嘲道:“除了你,没有混的好的。”

    “不会吧,那么多好手,就没有出息的人才?”

    “本来应该有的,这不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别人自然更愿意用物美价廉的人。”

    提到那件事!李牧炀心里的痛苦越发深沉。就连马宪都不清楚那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此时说着话就已经步入到了讲武堂内部,站在宽大的校场,望着人丁稀少的场面,零散的孩童在那练武,不由得追忆过往。

    李牧炀淡淡道:“这么多年了,讲武堂是一点也没变。”

    马宪笑道:“是啊,就连放武器的桩子还摆在原地,小师妹真是念旧,她夫君也很好啊。”

    “听说现在讲武堂的吃穿用度全靠她夫君?”

    “嗯,有钱人家自然不在乎这点,小师妹挺幸福,现在都养了三个孩子了,替她高兴。”

    “两位大师兄呢?”

    “一个参军战死沙场,一个去找宁旭派理论,大战过后负重伤,武功尽失,出家了。”马宪说罢抬头望天思索良久,才接着道:“唉,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个寺剃发的。”

    李牧炀听到宁旭派,心里一揪。突兀的,他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牧炀?大宪?”

    二人赶忙回头,看见一袭白衣的小师妹,纷纷笑了。又见故人,长久的音容变化不大,瞬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田,各自嘘寒问暖起来。

    生活总是让人们分分合合,有的人一辈子不见,有的人一辈子思念。

    他们跟着小师妹在讲武堂吃过晚饭,又找回昔日神采,互相插科打诨,恍若隔世。就连小师妹仿佛也回到了以前模样,时不时白眼翻起,怒目而视。晚饭期间她夫君恰好也来了,立刻加入他们,各自招呼入座,让人取了好酒畅饮,逍遥快活了前半夜。

    后半夜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回屋。

    李牧炀和马宪回到了曾经在讲武堂住了十年的居室。感慨万千,酒不醉人人自醉。李牧炀说什么也睡不下去,非要回自己家去瞧瞧。马宪怎么劝也劝不住。

    他醉醺醺道:“你,你那,房子还有什么去头!家具,都被我卖了不少!”

    李牧炀摇头晃脑道:“就,就是,去,看看。”

    “明,明儿,我陪你,陪你去。”

    “明儿,你要是,陪我去,我还,还得打你。”

    “那,那你现在去吧......”

    于是李牧炀就独自歪歪斜斜的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流泪,是啊,他曾经有过一个家呢。

    在旗禹都城湖的西南侧,有一处小院,坐北朝南,阳光充沛。李牧炀喜欢阳光晒进屋子的感觉,他想把脚光着,伸在阳光底下。

    见过梅婉儿的第二天,李牧炀将内册失窃的情况告诉给了姜恒达。姜恒达没怎么在意,只说:“希望那小贼别做什么坏事,剩下的由他去。”

    李牧炀并未把小偷有可能是女子的情况说出,他总有一种担忧,深怕把祸害引到梅婉儿头上,所以掩盖女贼的事情。那时他和梅婉儿还没有关系,就略显痴情。真是红颜祸水。

    内册失窃的事情很快被人们遗忘。李牧炀自己也忘了,他只想着梅婉儿。于是将惊为天人的故事告诉给了马宪。马宪起初一听,嘲笑了李牧炀半晌,说他没出息,没头脑,没勇气。若是他,恐怕已经将那女子拿下。

    惹得李牧炀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但也不好发作,他还想让马宪帮忙呢。马宪嘲笑过后,也确实靠谱,各种出谋划策,让李牧炀接近梅婉儿。

    于是,自此以后,李牧炀天天出现在梅花阁。

    梅花阁内堂不大,放不下多少货物,尤其布匹容易占领空间。所以梅婉儿总是将常用的布匹胭脂摆在门前,供人择选。贵重点的,适合有钱人的放在堂内,也算分布明确。李牧炀打知道这一特点以来,每天清晨便会假装锻炼似的来到湖边,热情的帮梅婉儿搬货。

    时不时还会买些东街的包子,油糕。或者是西街的河洛面。汤水一点不撒的端给梅婉儿。嘴上说着恰好路过,看她还没吃早点便一并买了。眼神中全是不好意思和慌张。

    梅婉儿见此,也只是笑笑,点头道谢,却也不好拒绝,便都收下。李牧炀定要看着她吃完才愿意走,于是梅婉儿只能硬着头皮当他面吃了这些,对于女子而言这真的有些冒犯。可马宪出的鬼主意,李牧炀深信不疑,毕竟他自诩从不懂浪漫,而马宪却常常出席女子聚集之所,也就是青楼。

    这天,六月二十日。天早早的阴了,自箬河远端一直飘到旗禹都城内的乌云,像是给天地盖上了锅盖。怕是要下大雨。

    城湖更是水雾隆起,泥土的味道传来,燕子飞的很低。梅婉儿有些焦急,早些时候看到早霞,还当是个晴朗的天气呢,谁知阴的这么彻底。望着摆在门外的众多货物,委实发憷,若是没能赶在下雨之前将它们搬进屋内,怕是损失巨大。

    她急的来回跺脚,却习惯了自己先不去搬。往常的岁月里李牧炀总会在恰当的时间点出现,从未让她插手过搬货事务,如今令她产生了依赖。是故,梅婉儿当下的焦急便演变成埋怨李牧炀怎么还不来,眼看着雨就要下起来了!

    她时不时抬眼望向街道口,伸着脖子瞧,希望李牧炀的身影赶快出现。梅婉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这份期待已经有些偏颇。李牧炀还和她没什么关系,凭什么无缘无故的来帮忙呢?梅婉儿忘记了这点,于是期待中又隐隐含着嗔怒,像是情人之间的怪罪,明明天这么阴了,明明知道要下雨了,怎么可以不提前过来帮忙呢?

    所以当李牧炀出现的时候,梅婉儿咬着嘴唇望着他生气,恨恨的站在那里赌气,一副不要李牧炀帮忙的模样,自己故作跑前跑后的搬货。

    外面的雨已经慢慢飘起来了。

    李牧炀赶忙上前接过货物,卖力的搬起来。看着梅婉儿的生气姿态,自己很慌乱,一边使劲干着,一边解释道:“我也很着急,可讲武堂今天武测,没测完不让出来,我看着就要下雨,想到你一个人搬不了,都快急死了。”

    梅婉儿并不说话,她竟是有些听不进去解释,默然搬着。

    李牧炀擦了擦汗,更加小心翼翼,他是跑着赶过来的,气喘吁吁间有些委屈。一边搬一边道歉道:“对不起嘛,我绝对不让它们被雨打湿。”然后一个人抱五六件的往里去,这在平常可做不到。

    梅婉儿见状几乎都要开口了,她想说:“别这样搬,会闪着腰。”但没说出口,因为她突的意识到什么。

    发现那一刹那她根本没有担心货物,反而担心起了李牧炀。顿时脸红的发烫。

    习惯真是一件让人可怕的东西。

    李牧炀卖力的搬完货物,终于赶在大雨之前。倾盆落下的雨珠编织出一片透明的网。网住了李牧炀和梅婉儿,他们只能静静的坐在屋内。暗沉的天气烘托的屋内黝黑。二人无话,李牧炀是担心梅婉儿还在生气,梅婉儿是觉得自己失态。各怀“鬼胎”,不知所措。

    李牧炀突的起身道:“想必梅姑娘需要休息,我这就走了吧。”说罢就要置身在雨中。梅婉儿条件反射的起身拉住,轻声道:“哎,干嘛要走?”

    李牧炀喃喃道:“嗯......讲武堂里还有些事情。”

    梅婉儿看着李牧炀的背,水渍侵染了一大坨,明显是汗。她不禁柔声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李牧炀声音变低道:“你,你不生我气了?”

    梅婉儿嫣然一笑道:“我本就不该生你的气,是我错了。”说罢拉住李牧炀的袖子,惹得李牧炀吸了一口气。原来他着急通过武测,伤到了胳膊。

    梅婉儿见状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

    梅婉儿轻轻一捏,李牧炀再次冷哼一声。梅婉儿慢慢的将李牧炀袖子展开,看到了淤青的关节。

    “怎么弄得?”

    “不小心受伤了。”

    “那你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她说不下去,情况很明显。慌张的情绪砸在心上,梅婉儿知道他本不该为自己如此做的。

    一直以来,她只是想..........

    梅婉儿不禁在心里讨厌起了自己。沉默良久后才道:“和我上楼坐会儿吧,我给你泡杯热茶。”

    李牧炀转身望她,喜悦的点点头。她终于被我打动了吗?如此想着,一边随梅婉儿上楼去。

    二层阁楼布置的雅致,琴棋书画摆着四方,插画分列窗前两侧,茶道小桌放在屏扇后边,旁侧便是支棍顶起的悬窗,方正之外的朦胧潇湘。由着雨滴垂落出一种梦境缠绕,旖旎、温柔、舒缓。

    滴答与哗啦的脆响,镶嵌出屋内静谧闲适的氛围。

    梅婉儿静心静怡的给李牧炀泡了一杯茶,两人相顾无言的坐着。岁月悠闲,等待雨静。

    梅婉儿突然道:“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她忍不住要讲出实情。

    李牧炀却诧异道:“为何这样问呢。”

    梅婉儿神采略显凄然,满腹纠结,矛盾着皱眉。李牧炀望着她,心里暗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时,梅婉儿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或许是一个坏人,专门接近你,诓骗你呢?”声音很轻,一幅防范隔墙有耳的模样,似乎说的这些话都是秘密。

    李牧炀听罢,惊疑不定,环顾四周,喃喃道:“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或许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女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这段时间都在对你使美人计!你能明白吗?”

    李牧炀见她如此模样,想象着她可能在测试自己,爽朗道:“就算是美人计也无妨,能认识你,做鬼也风流!”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

    “嗯........真的”

    梅婉儿想笑,不论是谁都会开心的吧。但她却问:“喜欢什么呢?”

    “你很漂亮。”

    “没其他优点?”

    “第一眼的印象就搰住我了...........现在我觉得你温婉。”

    “温婉?”

    “对,就像一只小绵羊。”

    “你才是绵羊。”梅婉儿居然有些气鼓鼓的,她认为自己还有除容貌及装腔作势以外的优点。

    “总之,我一直认为,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仿佛浑浑噩噩的人生有了目标。”李牧炀望着窗外的风景,不好意思道:“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你像是我做的梦,迷幻、神奇、快乐。”

    梅婉儿笑开了花,问道:“若我长得很难看呢?你还会喜欢我?”

    “我不清楚........”

    梅婉儿见状,无奈的摇头道:“你有些傻,知道吗?你可以骗我说你喜欢我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容貌。”

    “我感觉自己没法骗你.......”

    梅婉儿怔在原地,沉默良久。她心里明白,越这样李牧炀将来会越痛,这是一场骗局呀!他能不能清醒些呢。

    她几乎想要歇斯底里的赶走李牧炀,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可她真的做不到。她把自己也骗进去了。假戏终究也会被真诚感动,她分不清自己对李牧炀的心态。眉毛凝聚出的褶皱,脸上失去光彩。她看着李牧炀的眼睛,李牧炀躲闪起来。你看,他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实在。我该怎么对他呢,自私着执行计划,还是放他一条生路?

    李牧炀感受着梅婉儿呼吸急促,轻声问:“你没事吧?”

    梅婉儿眉头舒展了,深深的望着他道:“你愿意娶我吗?”

    是啊,无所谓了。

    哪怕只能仓促的幸福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那也是幸福呀。会让人快乐、喜悦的。

    梅婉儿如此想着,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吧。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自私。

    李牧炀这边已经失神,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字——娶她。如果人生有巅峰,那一定是现在。即使时过多年,他依旧这么想。

    那个雨天,呵,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