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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留

    咚咚咚,宛妍的乳母陆氏敲着寝阁的门,“公主,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句,“我不想吃。”

    “那怎么行?公主还是……”

    “下去!”

    陆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宛妍喝止,她不敢再劝,只得返回问枝杏,“公主是怎么啦,饭也不吃,只把自己关屋里。”

    枝杏支支吾吾的说,“我……不大清楚。”

    陆氏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恰好见枝繁过来,便打算叫她去劝劝。枝繁没及回应,就听见一句:“我去吧。”

    枝繁抬眼一看,是驸马爷。

    待世珹进去,陆氏这才把枝繁拉至一旁,细声问她,“公主的身孕是怎么回事?”

    枝繁只摇头,言不知道。陆氏才不信,“平素是你服侍公主最多,邱太医来看,也是你侍候在旁,你怎么能不知道!”看着枝繁咬紧嘴唇,不敢出一言,陆氏忽想到了什么,“你老实与我说,那个孩子到底是有多大?”

    “姑姑,我不能说。”

    “是有两个多月吧?”

    “姑姑噤声!”

    枝繁此举无疑是证实了陆氏的猜测,她不禁恼怒,“这样的事,你竟也帮公主瞒着,漏洞之多,便是驸马也瞒不住,你……”

    “姑姑遂与公主瞒下罢,要是要圣上知道或是宣扬出去,公主便只有一个死字了。”

    ……

    咯吱一声,寝阁的门开了。宛妍心里一慌,忙把衣袖拉下来,而后起来准备把手中的匕首藏好。但已经来不及了,来人已经走到内室了。

    世珹可以想象她只是像平日那样,在床榻下静静坐着,望着由窗透过来黄昏,什么也不想;可以想象她决断如流,不要那个不是他的孩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可以想象她无助、不知所措,此刻正流着泪,说着对不起他,请求他留下这个孩子。可是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却超乎了他的想象。她的右手拿着一把匕首,利刃下流着的是殷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下,衣服上沾着或多或少的血,而衣袖那里最多,血的源头盖是左手,从手腕沿着指尖往下滴,指尖下尽是一片殷红。

    她眼中的泪和数不清的新旧交错的泪痕交杂在一起,随着时间变化干涸殆尽,让人望得分外可怜,比起面上的晶莹,她更为在意的是手上的伤会被他看见,便是心虚的把手放置在背后,而他做出的回应则是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欲拿开那把匕首,可她不肯,用略有嘶哑的嗓子大喝,“放肆!”

    他不敢再有动作,只轻轻搂住她,“公主且先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了,黄昏透过窗户照入屋内,血迹在其照射下色泽如橙红,那是像铁锈一般的颜色,空气也透露着铁生锈的气味。看她已经安静下来,世珹便松开了她,“臣取药来,公主好生待着。”

    他把纱布、疮药等寻来,放在床榻下,而后看了看她,“给我吧。”

    她没拒绝,由得他把匕首拿走,看着他把匕首放到她暂时够不到的地方。她稍一侧首,就看见右手上尽是她紧紧握住匕首时留下的印痕,还有指甲印。这时,她忽感到疼痛,是他掀开她的衣袖引起的,血、衣袖与伤口,这三者牢牢的粘在一起,这要弄开还得费一番力气。看她撕的叫了一声,他只道,“公主忍着点。”

    他慢慢的清理,直至殷红的血已经擦干,他才看见距离伤口半寸的位置有一个差不多的疤痕,他之前从没留意过,想是被……玉镯挡住了吧。原来这样的事,她之前也做过。

    世珹摸着那个疤痕,心情有些复杂,“公主出降两月,而胎儿却近三月,且我与公主是成婚半月后才圆房,期间差了一月余。当然,在外人看来,胎儿满两月,差那半个月也可解释。”

    对于他的话,宛妍没有感到意外,从遣他去买粥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了,他都没有回来,连一句话也没有带过来,她稍一想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敢去问,只觉得羞耻至极。

    忽的,一行泪留下,她只觉眼睛干涩红肿至极,想要说些什么,但临到头又因哽咽而说不出,最终也就说了句对不起。他仅是顿了一顿,随后就洒了点疮药在伤口上,再用纱布包起,一层又一层的包着被利刃划过的伤痕,“公主最对不起的是公主自己。”

    宛妍抬眼望着他,“他的去留,驸马决定吧。”

    “留与不留,臣无权置喙。”

    宛妍忽觉没话可回,看了看那即将处理好的伤,缓了一会才道,“我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也不配决定他的去留。”

    世珹拿剪刀把纱布剪下,然后打结,“人的出生是没办法自己选择的,父母是谁,全靠天意,所以孩子的去留,还是要父母去选的。”

    等她更衣完,陪她一同去用晚饭时,世珹仅留下一句,“公主如何选择,臣都尊重,臣只一点,此事万不可外泄。”

    食过晚饭,宛妍已疲乏至极,稍稍梳洗就去睡了,而世珹还没睡意,就在床前看着书。他的目光从古籍善本移到宛妍身上,她竟把自己关在这屋里,然后以刀自伤,实不敢想像那是她——国朝最得宠爱的柔嘉公主做出来的。他把书放下,以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有那一刻,他竟觉得她可怜。他很想探知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又不敢去问,仿佛是害怕知道另一个她是怎样的。

    恍惚之间,世珹发觉她睡得不大安稳,额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神情仿若是在害怕什么。是梦魇了吧,看着她的样子,他想去叫醒她,可又怕这样会叫她更害怕。不多时,梦魇着的人已经醒了,惊魂未定的宛妍定眼看了看周围的景象,才略微安心些。世珹替她擦完汗,又递了杯水给她,“可好些了?”

    她点了点头,“倒是打扰驸马了。”

    他道无妨,随后问她,“公主梦魇的时候梦到的是谁?”

    “爹爹母亲,还有……大哥哥。”

    宛妍看了看自己的腹中,以后应该还有他吧。见世珹不接话,她问,“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与我结为夫妻。”

    世珹不语,过了会儿才答,“世事不可追悔,后悔又有何用。”

    “那就是不后悔了。”

    是真的不后悔吗?他有些不确定,但并没去解释,而是反问道,“那公主后悔吗?”

    “今生今世我后悔的只有一件事。”

    她说得含糊,他也没有要问下去的意思,渐而渐的,就有些无趣。自梦中惊醒,她还没有困意,见他已经把灯熄灭,她还是选择出言,“过两日我想去一趟天恩寺,驸马与我一同去,好吗?”

    这时世珹已经躺下,听了也没说什么,直到她困意席卷,即将睡下的时候才听见他说,“那就一同去吧。”

    她回头看了看他,有话想说但又无话可说,最后还是闭上了那双流了好多泪的眼。

    与昨日的打闹不同,今晨是格外的安静,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他没有出言挑逗她,夏影进来帮他梳洗,她也不曾有过什么醋意。至早食后,宛妍见他更衣戴冠准备出门,故问,“驸马这是往何处去?”

    “去一趟鸿胪寺。”

    宛妍应答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从五品的鸿胪寺寺丞只是闲职,十天半月去报到一次就行,也不必去早朝,相当于是白拿俸禄,许多官家子弟的荫封就是这样的,世珹作为驸马爷,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自鸿胪寺出来,他并没有回公主宅,而是去了林家。

    世珹本是想取两本旧书,但又不经意翻出些旧物来,故在书房待了许久,乃至张氏来了他也没注意到。

    张氏适时开口,“怎么今日得空翻起旧物来了?”

    世珹下意识的想要藏起手中的画,“无意翻到,就……拿起来看看。”

    张氏感叹道,“总说我放不下,你也一样放不下。”

    世珹边将画收起边说,“姐姐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张氏嗯了一声,随则由世珹扶去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看世珹正收拾着地上的物品,她想了想,还是选择问世珹,“你与公主无事罢?”

    世珹收拾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但还是佯作无事,“我与公主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呀。”

    “那便好。只是夏影、秋容那两个丫头你可看着点,可千万不能胡来,也不要公主说纳了你就纳了,隔个一两年你就把她们放了。”

    张氏看世珹只是随意应答,不免又要说上几句,“公主性子温和,又不怎么摆架子,是个可以和你相守一生的良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世珹脸上泛起了笑意,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在她。“是吗?”

    或是怕母亲看出异常,他极力藏起那些不该展现出来的情绪,继而应答着,“母亲,儿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