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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

    且见那个立在原地的人什么话都没有,皇帝不由拿起桌上放着的茶杯,欲朝她扔去,又因在举杯的那一刻生出的不忍,而将目标换至她脚下的胡桃木地板。茶水四散,茶杯因与地板撞击而发出沉闷的声响,令她一惊,这才不得不折腰跪下。姜汇明、王顺两人也跟着伏跪下去。

    皇帝并没打算因这一跪而放过她,而是背过身等着她的话,奈何她不发一言,哪怕是姜汇明用眼神示意着,也还是如此。姜汇明唯有上前出言,“圣上,公主她知错了。”

    皇帝方转身来瞧她,可那样笔直端庄的跪姿,那样平静如水的面色,哪是知错的样子!只是为那一汪被茶水稀释的血,皇帝不由多望了她几眼,她今日穿的是紫色薄纱对襟襦裙,却在右膝成了墨汁般的深色,再透过里层的浅色衣衫,色泽由深及浅,与周围那些尖锐洁净的碎片形成鲜明对比。皇帝还是心软了,“你记着,事不过三,这样的话你若再说,爹爹可饶不了你。”

    自御前回来,宛妍就多了一道伤。碎片渣子狠狠的扎在膝上,更有些细碎的粒子嵌在了肉里,只能一点一点的取出,整个处理过程痛并难受着,也无怪她会拿世珹当出气口了。

    等伤口处理完,人也都出去了,她家驸马就开始诉苦:“不知怎的,我手上竟多了许多指甲印和牙印。”

    宛妍不以为然的哦了声,“那边柜子里还有些药酒,驸马拿了搽搽吧。”

    这人还没发完脾气吗?世珹也没啥好语气了,“若不是说为我与公主争吵之事,我都要以为是公主做了什么而遭圣上责罚呢!”

    果子被她攥得紧紧的,她的话也充满了挑衅,“是啊,所有人都会这样以为,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林世珹,你满意了吗?”

    世珹将药酒重重的放在桌上,“这又关我何事。”

    “就关!谁要你做戏做得那么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说着说着,果子就已从她手中脱出,撞至世珹的头上,最后滚落到桌角处,她虽觉得意外,但还是没露出半分对他的关心。

    被砸的那一下不是很疼,就是令他很不爽,“到底是谁欺负谁呢,赵宛妍,你不要太过分了。”

    宛妍持续发力,直到果篮里空无一果,“你走啊,要是敢走,就不要回来了。”

    虽方法用的不对,但还是将他留住了。静立在原地的人等她闹腾完了,方去拾着散落在四周的果子,而她则心无旁骛的吃起果子来,这一幕正巧让赵景晔见着。

    世珹尚不知来人是赵景晔,只以为是哪个宫人,等宛妍叫了句四哥才醒悟过来,便是匆忙放下手里的果子,向赵景晔拱手问安。赵景晔忙去扶起世珹,而后尴尬的笑了笑,“门前无人值守,这门又是开着的,我才想着进来看看你在不在。”

    是他开的门!宛妍面上尽量保持平静,“四哥知道,我平素喜欢安静。”

    赵景晔往前走了走,落座在宛妍对面,“听闻你这有岳州进贡的君山银针,不知可否有幸尝一尝?”

    “自然能。”宛妍看了眼世珹,“许久没吃驸马煮的茶了。”

    “那公主与殿下且稍等片刻。”

    世珹由是唤人进来烧水取茶,而后坐在宛妍侧边,调弄着新放上来的茶具,赵景晔则在旁协助,两人就此由煮茶论至本朝茶马互市之政来,但还没探讨完,就被宛妍打断了。

    彼时宛妍已将果子吃完,扬了手让映雪递水来净手,她边弄边问赵景晔,“四哥是有什么事吗?”

    赵景晔笑了笑,“我就不能是无聊来寻你说话?”

    “你这眉头时不时的皱起来,那分明是在佯作无事的样子。”

    “真是骗不了你。”赵景晔渐渐收起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件事。”

    赵景晔从怀里取出的是把刀柄,一把银制的用了很久的刀柄,久到变黑生斑,久到尾端的花纹几近被磨掉。比之宛妍的震惊,世珹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因为他着实不懂这刀柄代表着什么,可宛妍知道,这是她大哥哥赵景旭的贴身之物。

    当年穆氏畏罪自尽,到大表哥在狱中自裁,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时,他都想过要拿这刀柄上的匕首结束自己的,只是事与愿违,不是被拦下就是疯了,不久前恢复了神志,便又想着……

    她未敢接过刀柄,而是轻轻抚摸着,“是什么时候?”

    “今日。他说那是他头一回见到穆氏的日子。”

    宛妍心里五味杂陈,喜的是她的大哥哥终于解脱了,可以去寻他的挚爱了,哀的是他受了太多苦,以致今日才做下此决定,更是忧赵景晔此次递刀会引皇帝盛怒。

    宛妍抬头望着赵景晔,“哥哥,你这么做,不怕爹爹怪罪吗?”

    赵景晔摇了摇头,“若怕,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到了明日,所有人都会知晓废太子于圣岐别院中自尽,爹爹自然会查到是我给他递的刀,这没办法辩驳。所以我只需你去劝慰爹爹,而不是来求情。”

    不为求情,那就是想借此缓和她和皇帝的关系了。她笑道,“帝王之怒,岂是我一人能平息的。”

    赵景晔劝道,“阿妍,此时此刻你就不要任性了。苏贵妃母子三人老谋深算,罗均那只老狐狸更不是善茬,若无爹爹庇护,你怎么对付得过来?再有,五弟会不会就此事与你为敌我不知,若罗六娘跑去吹了什么风,或是你哪一天威胁到他……我真不知能护得住你什么。”

    赵景晔说得动容,连世珹都觉得很对,只有宛妍不那么觉得,“他若是肯把真凶寻出,我也不至于如此,他就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能怎么办。”

    “可他是君王啊,不可能会为了你而将整个朝局都毁掉的,如此结果已经是最好了,况且真正推你下火坑的是那个幕后黑手,就连你自己也有份。”

    宛妍很是不解,“我怎么就有份了?”

    赵景晔望着眼前的人,“你今日不该这般顶撞爹爹的,倒让罗氏愈加认为罗六娘是你害的。再有,爹爹既不喜你旁敲侧击的提起母亲,你便不要提,何至于要两次三番的提起,中秋节送君荷建兰那次,他都气了好些天了,若无姜常侍劝着,又怎会就此盖过。”

    宛妍无从辩驳,唯有拿起面前的茶盏,将要饮下时,就被世珹拦住了,此时她还在疑惑着,但很就被溢出的茶水烫到,从指尖流至手腕下,热辣滚烫至极。

    世珹赶忙拿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而后将她戴着岫岩血丝玉手镯往上一移,以便擦去附在上面的水珠,可还是没能减轻她的痛苦,灼烧感还是一阵一阵的扑来,更怕腕下的疤痕会被赵景晔看到。

    赵景晔看着这两人就觉得糟心,“取冷水来浸着,过会就没那么疼了。”

    为着心虚,她没敢有大动作,只是静静的用水浸着烫伤的肌肤,但赵景晔怎会没察觉到她躲闪的眼神,便是翻过她的手察看了会。他问,“妍,你这伤疤怎么多了一道?”

    宛妍呵呵笑着,“这已经没事了。”

    赵景晔望向世珹,似是希望能在妹夫身上寻到答案,宛妍也看向世珹,她那颗到处乱撞的心渐趋平静,因为她也期待。

    他的目光没有故而宛妍,而是平静的看着前方,“公主是不小心划到的。”

    赵景晔显是不信的,但并没纠着不放,而是将声量放小了些,“有些好奇你们那天去天恩寺干什么了?”

    宛妍回答,“上香祈福。”

    “是吗?”赵景晔又是看向世珹。

    宛妍替他回答,“那日是八月十八,钱塘大潮日,阿垣离去之日与万寿节相近,故我选在了八月十八。”

    世珹有些迷糊,“阿垣是谁?”

    宛妍缓缓道,“因爹爹不喜,他未予取名,生时未有皇子身份,只有那声不合规矩的小殿下,仅有乳名阿垣,是和大姐姐名字里的‘妧’一样好听,却都是未得圆满。”

    原是因病夭折的七皇子。那她口中的大姐姐该是在皇帝继位前就溺水而夭的长女。萧皇后尚是皇妃时,就已育有长子赵景旭以及长女赵宛妧,而后在德正二年,皇帝登基的第二年,有了宛妍和赵景晔这一对双生子,九年之后又生了七皇子。萧皇后子嗣多,但奈何夭折的夭折,被废的被废,只剩下她和赵景晔。

    而今说起,那种悲和愁就不禁浮上她心头,世珹看着她出神,似乎中秋夜倚窗望月那会也是这样,原来那时她是在想这个。

    可七皇子与八月十八有什么关联?世珹还是想不明白,“那选在八月十八日又是为何?”

    宛妍问他,“乾和四年那首预言诗可有听过?”

    世珹似乎能想起些,“有些印象。”

    宛妍轻轻抚摸着腕下泛红的肌肤,“八月十八日,长星……”

    “阿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