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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卖炭买肉生死离别

    胡玉英孤家寡人,就在胡屠夫的猪肉摊前卖起了米豆腐,胡玉英的米豆腐用的米是嘉禾侯家宅贡米,以往是上贡给皇帝的,她的米豆腐又滑又嫩,入口即化。

    米豆腐下锅一煮,捞上来,加上油盐酱醋,浇上一勺红红的辣椒油,撒点绿油油的葱花,吃上一口,可真是皇帝般的享受。

    天气冷时,一碗热腾腾的米豆腐下肚,就感觉温暖能从脚上升起来,天气热时,一碗火辣辣的米豆腐下肚,吃的满头大汗,便觉得天气清爽可人,饥肠辘辘的时候,一碗软糯鲜香的米豆腐下肚,就能感受到这怕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因为胡玉英的米豆腐好吃,手脚麻利,碗筷干净,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来,胡玉英也成了远近闻名豆腐西施,胡玉英性格爽朗,大大咧咧,开得玩笑,经历了生活的大风大浪,性格泼辣,八面玲珑,豆腐摊开了不久,生意竟然做得比胡屠夫还好。

    当下就有那油嘴滑舌的泼皮,故意问胡玉英:“姐子,多少钱一碗。”

    待胡玉英接了他的话,他便笑着说:“要一晚,晚上再去吃,吃得吃不得?”

    胡玉英便嗔怒道:“只怕吃得进咽不下,噎死你个砍脑壳的。”

    那二流子也不恼,和旁人一起哈哈大笑。

    一个乞讨的瞎子从前面走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调,唱着:

    “金银财宝价最高!光阴似剑斩人的刀!日月穿梭催人老!太阳佛三道金光把人熬!马要是有膘算好马!人要想致富多勤劳!在外休交无意友,他摆下窟窿让你瞧!花开花谢年年有!月缺月圆有几遭!忍又忍,饶又饶,忍字头上三把刀!渔樵耕犊都得忍,听我把几样个忍说个根苗,砍柴的樵夫也得忍,忍的是山中无有虎狼嚎,打鱼的渔夫也得忍,忍的是风平浪静好把鱼虾抄,当了王八也的忍,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瞧不着。”

    胡玉英听他唱的曲调抑扬顿挫,像是戏场子里唱戏的老生一样,煞是好听。

    便问道:“老人家,唱的什么歌呀。就听到个忍呀饶呀的”

    “这是《忍字歌》呢。”那瞎子见有人问,便套近乎的说:“我看你是个有缘人,能听懂这两个字可不简单。”

    “我闻到你这有香气呢,能行行好,给点吃的吗”

    胡玉英把瞎子搀过来,马上烫了一碗米豆腐放在他的手上。她一向喜欢接济这些苦命人。

    她命苦,她记得很久之前,有一个姓何的算命先生和她说过,算命先生说她命不苦,命看起来不好,实际上却是福气之人,不会缺吃少穿,只是命硬,看来都一一应验了。老先生说只要多做善事,广种福田,总是能有好的归宿。

    所以当她看到罗兰在摊前立住,便又客气地招呼她:

    “来,姊妹,吃碗米豆腐。”

    罗兰咽了咽口水,涨红了脸。她想着一早卖掉木炭就可以回家,所以轻身上路,口袋里空空的。

    胡玉英看出了她的难堪,说道:“不打紧,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吃好了,以后过来再给钱。”

    “你这里要木炭吗?”罗兰看她煮水的炉子用的是煤火,起火是用得着的。

    “要是要,只是前天刚买过一担了。”

    “每天都要用的东西,多买点吧。”

    胡玉英看着罗兰嘴唇苍白,脸上几道黑色的手印,于心不忍,便点点头。

    “西西那涅”罗兰感激,便想知道她的名字,脱口说了家乡话,胡玉英没听懂,以为是感谢的意思,只是笑笑。

    罗兰把木炭卖给了胡玉英,价格不敢往高了要,本身就是求着人买。能换一斤猪肉的价钱她也就满足了。想着晚上就能让儿子吃上猪肉了,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这是个惊喜,为了这担炭,她在山上砍了整整7天的木柴,才烧出这一担木炭,但她想,只要看到儿子脸上的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离开胡玉英的米豆腐摊,她就从肉摊割了一斤肥肉,那卖肉的老刘师傅见她是卖炭买肉,知道她不容易,还送她一根大肉骨头让她熬汤喝。

    罗兰从肉铺出来,不知道何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抬头看,天上不知道从哪里飘来许多乌云,紧接着风突然就刮起来了。

    “要下雨了”街上有人嚷到,路上的行人脚步也急了起来。

    风一吹,还真有点凉了,她紧了紧衣,把两个煤箩搭在肩上,迎着风走上了回家的路。

    罗兰刚走了三五里路,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不一会小道就泥泞起来,她深一脚前一脚地走在山道上,弓着身子庇护怀里的一斤肥肉,雨越下越大。走到半路,罗兰一支手抓住后面的煤箩,一只手搭在扁担上,并不住地把头上浇下的雨水抹开,在雨里走了2个多小时她开始感觉到冷,很冷,四周都是水,她就像在一个天大的水塘里,她感到不能呼吸,她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走过村尾的小溪就到家了。”

    终于走到小溪前,罗兰却发现来时的小木桥已经被水冲走了,好在距离并不远,以前也不是没有跨过。她用力一跳——

    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又在雨中淋了半天,她在空中的时候才明白这一点,那一刻所有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一只脚悬在空中,接着另一只也离开了地面,冻僵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只脚踏入溪水正中,头朝前倒去,罗兰在跌到之前,最后一眼看自家的房子从视野划过,头磕在对岸的青石板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何兴邦7岁,母亲也离他而去。

    他扶在母亲的灵柩上哭了一天一夜,直到声音嘶哑,不能出声,眼泪流干。

    第二天乡亲们抬着母亲的灵柩,沿着一条小路,敲锣打鼓走了很久,他只记得漫天的纸钱洒下,堂官吹的海螺声,放的炮仗声,这些声音多年以后,依然常常走进他的梦中。

    何兴邦成了孤儿,他很长时间才认清这个现实。

    从今往后,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晚上睡觉,再也没有人捧着他的小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再也没有人时时刻刻把他当成心里的宝。

    何兴邦3岁的时候,父亲离开了自己,7岁失去了母亲,3岁的时候,父亲在他的脑中没有什么印象,7岁的时候,他开始知道生和死,离别和伤悲,母亲的离开,连同父亲离开的感受一起向他袭来。

    他们都走了。

    只留下一个自己。

    他会跑到村尾,坐在溪边的小木桥边,等着母亲回来。从太阳升起等到太阳落下,等到树叶变黄,等到树叶变绿。他听到一只夏蝉一直叫一直叫,然后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滚落在他面前,没了声响,何兴邦眼泪滴成了一条线。

    这个时候,何水生都会提着一支水筒烟,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远方的田地,任随白色的水烟飘散在空中,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