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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悦聪康复中心4

    欧阳低着头,跟着马安穿过中心的大半区域,最后来到位于中心西面的一个小平房前。悦聪康复中心四面环山,西面更是紧靠一璧绿山。小平房坐西向东,东面直对着的,是一栋五层楼高、装修朴素的大楼。这栋大楼,就是整个中心里最为重要的大本营。

    马安悠悠望了欧阳一眼,欧阳便退到了小平房的门旁。马安推开门,走进平房里。此刻即使是白天,但平房里依旧灯火通明。马安眯起眼睛,望了正在尽心发着强光的灯泡一眼,随即心满意足地将视线放到平房里的那张唯一的一张床上。

    “哥。”马安恭敬地喊了一声。坐在床边的马勋抬起头来,马安见马勋已经双目通红,脸上还有生理性泪水淌过的痕迹,不由得“啧啧啧”起来,露出虚伪的关切神情:“您没事吧?”

    马勋勉力睁着眼,维持着脸上不屑的表情:“你有心了。”

    “别说我这个做弟弟的没有规矩,实在是我也没想到大哥您竟然还是敢单枪匹马找上门来。”马安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马勋对面,刚好背对着灯泡,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我以为自从那件事以后,您能多长几个心眼呢。”

    马勋微微闭上了眼,不算厚的眼皮尚且为他的一双眼球挡住了那接连不断的强光。马勋嘲讽地开口道:“我也以为即使你再怎么不像话,也不至于会把你的亲生大哥关起来呢。”

    “那没办法。”马安摊了摊手,“谁让你来的不是时候?要是你出去给你的警察朋友乱说话,我的心血就废了。”

    “安安啊。”马勋仍然闭着眼睛,但忽然长叹一声,唤了马安的小名。马安神色一凛,虽然没有回答,但一双狡猾的眼睛紧紧钉在了马勋的脸上。

    “你忘了我们爹娘怎么教我们的。”马勋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我们马家,世代以礼待人,这个礼,说白了就是尊重——尊重他人,尊重生命。可你呀,却越活越糊涂了。”

    “你把我这个兄长关起来,明知兄长有眼疾,还日夜用强光照之;你将百千患者锁起来,置他们的独立人格和人生安全于不顾,只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一不尊重他人,二不尊重生命,你是把爹娘的教诲都全抛了。你为了啥,才成了现在这副魔鬼模样?”

    马安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脸上的颜色随着马勋的话变化着,一时红,一时白。过了不久,他才稳定好心神,答道:“我的确是对大哥您逾矩了,我在这里先道个歉。大哥,您放心,等我这边的事情完成,我必定亲自送您回家,之后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说个不字。甚至您要把中心拿回去,我也一定拱手相还。只是,您说的那百千病患,这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了。”

    “我知道。”马勋干脆紧紧闭上了眼睛,眼角又渗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马安见状,忙拉开门让欧阳调暗房里的光线。不多时,房里的灯光的确柔和了许多,马勋的双眼终于渐渐地没那么酸痛了。

    “你要为你的客人负责,为源源不断的资金和财物负责,对吧?”

    “哥,我问您一个问题。”马安已经站了起来,正来回踱着步。马勋眼也不睁,让他有什么问题直问就好了。

    “是无价值的性命重要,还是有价值的性命重要?”马安看着马勋,诚心发问道。

    马勋终于睁开了眼,他无言地看着马安。

    “我的客户们……他们不全是十恶不赦的。”马安背着手,脸上出现了一种悲悯的神态:“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为这个世界做了很大的贡献。哪些贫困地区需要钱了,需要生活用品了,他们都二话不说,说帮就帮,资金物资极速到位。但是意外总会有,当意外降临到他们身上,或者他们的亲人身上……当他们面临生死抉择了,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好人最终不得好报吗?大哥,您说我们马家世代以礼为重,我何尝不是时时把礼置于心上?我所求的,不过是好人有好报而已。而我的客户们,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歪理。”马勋轻轻摇了摇头,“命就是命,什么时候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了?说到底,你还是没能参透‘尊重生命’这四个字。”

    马安见马勋对他的这一番“真情实感”无动于衷,又换了种说法:“说实话,大哥,您当时要建这个中心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您的想法太异想天开了。病患都已经在医学上被断为不可治愈了,您还大费周折地往这些不可治愈的病人身上投入大量的医疗力量和资金,而最终您能成功救活的,又有多少个?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董事长才罢免了您院长的职务,转而把只讲究实事求是的我推上来。这您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命——怪您的那些病患不争气的命,怪您自己的执着。而您看,我一上来没多久,我们中心就摆脱了之前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接下来就是中心的三十周年了……您能相信我们中心活了三十年了吗?大哥,您看……”

    “你是用了多少普通人的命,才换来了这三十年?”马勋冷然打断道,他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如一把凛冽的剑,直刺马安:“在我的心里,悦聪康复中心早就倒闭了,现在的中心,只是一头被你一手操控、吞了无数性命的怪物而已。”

    马勋是彻彻底底的油盐不进,马安也懒得再动嘴皮子了。他忽然站定,眼神半带戏谑,半带玩味地看向他亲爱的大哥:“你让人来救你了?”

    马勋皱起眉头:“什么人?”

    马安竖起两根手指头。见马勋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马安也皱起了眉头:“难道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什么人?!”马勋提高了音量。

    “你徒弟。”马安再也忍不住了,嘴角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那个叫易千的。还有一个男人,不知道叫什么……”

    “你把他们怎么了?”马勋这才坐不住,他腾地站起来,双眼冒火地瞪着马安。

    “好吃好住供着呢。”马安不以为然道,“他们也挺有本事,假冒光媒的记者来我地盘,那篇采访提纲也做得比专业的好。要不是实在不可以留,我都想把他们招进中心的媒体部来上班了。”

    马勋怒不可遏:“他们可不是中心的病人,对你没有用处!”

    “不,他们正有大用处。”马安理所当然道:“他们的器官都是正常的……”

    “院长。”欧阳那千年不变的冷静声音在门外响起,但马安一听便知出事了。欧阳素来稳当,从来不会贸然打断他的事情,除非……除非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马安丢下怒气冲天的马勋,大步迈出房间,顺手反锁了门,接着便转向手里拿着手机的欧阳:“怎么了?”

    “那两个人从地牢逃出来了。”欧阳那副如假面具一般的笑脸早已消失,他快速又简要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和他们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地牢里关着的其他人。我们的人把他们堵在了地下通道里,但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现在他们占着地牢,正和我们对峙。”

    “怎么出来的?”马安语气带上了责难,“守门的那些废物呢!”

    “没有消息。”欧阳答道。随后,他看着马安:“请院长指示。”

    “不指示了。”马安起初还甚觉恼怒,他万万没想到那两个青头小子竟然敢如此造反。但转念一想,他却放宽了心:“地下通道不还是我们的地方?没吃没喝的他们能坚持多久?我们就等,等到他们坚持不下去,他们自然会来求我们了。”

    欧阳看着马院长的眼神里头一回带上了为难。马安见欧阳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手一挥:“说。”

    “院长的这个战略,的确高明。”欧阳不卑不亢道,“只是这次是特殊时期……金高力也在地下通道里,和那些要逃的病患在一起。”

    金高力。

    马安呼吸果然一顿,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他阴沉地看了欧阳一眼,背着手便往地牢方向快步走去。欧阳整理了下衣摆,稍微挑着眉抬眼望了下马安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关着马勋的房间,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

    ******

    易千一只脚踩着阶梯,另一只脚踩在了地下通道的平台上。他刚把那些铁门上的铁条一个个抵在门口,顺道抵住了外面的进攻,接着便回头看着躺在金高力怀里的周恒,两道英气的眉还舒展不开。

    “他怎么样了?”易千问金高力。金高力就是如意的那位病友,此时的他正坐在一条通往地下通道出口的阶梯上空出的一块小平地,怀里躺着嘴里嘟哝说着胡话、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周恒。

    “刚和我们一起冲上来的时候还清醒着,没过一会儿就又晕了。”金高力不知所措地抱着周恒,抬起稚嫩的脸庞看着易千,“现在怎么办啊?”

    “马安会来谈判。”易千简洁地回道:“他要的是你准时出现在手术台上。”

    金高力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不,不行,我不要死!你救救我!我不要出去!”慌乱之下,他的双手离开了周恒,周恒一个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跌下台阶,易千眼疾手快地弯下腰,一只手将周恒捞了回来。

    他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将周恒从金高力的怀里抱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看了一眼台阶下一片黑压压的、原本被关起来的人们,叹了口气,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我能救多少?”

    他从来没想过现实竟然如此残酷,情况也竟然如此严峻。被马安像对待牲畜一样,关在地牢里的这些人,全都是从全国各地的医院里转过来的,原本被诊断为无可治愈的病人们。说来也是讽刺,正当这些病人们被虚假的宣传和说辞打动,以为自己还能活上个几十年时,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当初给他们承诺性命和健康的悦聪康复中心,其实正是要他们献出身体上健康的一部分的火坑——

    他们,全是等待器官移植的供体。

    而地面上的那些所谓病人,以及一部分的医护人员,果然如杨灵所说,全是马安聘请过来的演员。

    肖如意醒来后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了好不容易醒来的自己,没过多久就要重新被推上手术台。而这一去,就可能再也无法从手术台上下来——求生的本能让肖如意决意出逃。他也成功了。

    外面的世界虽然艰难,但也总比这个人间炼狱要好。

    只是——易千迷茫了——这地牢里的人,少说也有几百个。几百条性命,单靠他自己,他能救多少?

    他没那么伟大,而且到现在,他也没找到悦聪康复中心和自己弟弟易荀的联系。更不用说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本人也是“知难而退”的极力推崇者。此时此刻,他只想保全周恒和自己的性命。

    易千看向金高力,这位看起来或许还不到二十岁的小男生。金高力被他看得发毛,原先心里那团腾起的希望火焰也被易千越看越小,最后噗嗤一声,化为了一团袅袅上升的黑烟。

    易千刚想安慰几句金高力,手臂却忽然被一只软绵无力的手抓住。他忙低头一看,便对上了周恒那双清亮的眸子。

    “不能放弃。”周恒虚弱地提醒道,“一个都不能放弃。”

    易千无奈地翻动眼皮:“看看形势。地牢里又湿又潮,本来这几百人里面健康的就没几个,再加上又没吃又没喝的,而且我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要怎么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你在怪我当初让小志引看守过来,再由诸拢制服看守,杨灵拿了看守的钥匙,最后放了我们?”

    “多重人格也没你这么用的。”

    “每个人格都有价值。”周恒虚虚答道,“之前他们的价值是保护我,现在他们的价值还是保护我,和别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易千不打算和周恒纠结下去了,他转而问道。

    “如意也是从这个地牢逃走的。”周恒立马说道,“不然他要怎么躲过中心里的那层层把关?况且他最后呆的地方,就是地牢。”

    “地牢有另一个出口吗?”易千转向金高力,问道。

    金高力摇头:“地牢就一个出口,就是你身后那个。”

    “如意的房间里肯定有个通道。”周恒望向金高力:“他的房间在哪里?”

    金高力露出绝望的神情:“如意逃了以后,他房间就被土埋掉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堵墙。”

    “但也可以证明,这个地牢一定处在中心的边缘区域。这样才能一出去就是中心以外的地方。”

    “现在挖?哪来得及?”易千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恒。

    周恒许久不说话,易千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周恒却叹了一声。

    “如意或许早就醒了。”周恒闷闷地说道,“他可能是趁看守不再巡逻的时候,醒来就开始挖地道,在看守上班的时候,他又装成植物人躺回到原处……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对他来说……”

    易千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推了推周恒,再次把刚才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不,我们不从地道走。”周恒坦然道,“我们所有人都要堂堂正正地从门口出去。”

    周恒话音刚落,地道里便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金高力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心里的那团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黑烟中,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小火苗。

    只有易千,他忧心忡忡地在狂欢声中,暗暗加大了搂着周恒双臂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