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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浣纱村里,屋顶。

    两个汉子扛着麻袋一路抗到间屋子前,那身着丧服的妇人走在前面推开门,几人进入屋子,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妇人从衣襟里掏出把钥匙,将房屋牢牢锁上,这才长舒口气离开。

    院子里所有人都走来走去,手里端着各种器具和食物,像是在准备晚宴一般。

    见时机正好,于闲一拽自家捕头:“走,进去瞧瞧。”

    两人一个闪身直接出现在长夏被困的房间门前,门锁自然也挡不住他们,进到房间才发现,屋子中央和床铺周围都用白绸装饰着,像是在办白事,长夏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躺在床上,已然清醒过来,只不过嘴被布条堵住发不出声,见到于闲他们惊讶地睁大双眼。

    潭郢留在门后望风,于闲来到床边拿掉女孩嘴里的布条,为他松绑:“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被他们绑到这里来?”

    长夏还惊魂未定:“大人,你们怎么会……”

    “说来话长,总之是碰巧撞见,我们便一路跟了过来,时间不多,能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吗?”于闲询问道。

    “我……”长夏嘴唇抖动着,瞬间红了眼眶,内心的无助和委屈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我从未做错过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女孩声音沙哑,眼泪迅速沾湿整张面庞。

    于闲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慢语调安慰道:“没事,无论你遇到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不用着急,哭一哭也是好的。”

    长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段时间才逐渐恢复平静,目光与于闲的双眸相对,问:“大人,您可否为我做主?他们……要杀了我。”

    因为女孩的大哭而一直显得有些无措望向门外的潭郢此刻终于回过头来,皱眉看着两人:“杀你?”

    长夏点头,于闲换了个姿势,将折扇握在手里把玩:“说吧,若有冤情,本县自会替你做主。”

    女孩擦干脸上的泪水,酝酿许久,开口第一句话就仿佛一道惊雷劈下:“二位大人,不是人类吧。”

    潭郢维持着姿势僵在原地,离得最近的于闲一口气没上来,被口水呛得开始剧烈咳嗽,一时间,场面多少有点尴尬。

    然而长夏的语气中没有疑问,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更像是在陈述某件事实,站在门口的潭郢疯狂对于闲使眼色:我就说吧,她看出来了!

    于闲掏出手帕按在嘴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姑娘,何出此言呐?”

    长夏不再隐瞒,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缓缓诉说出来。

    她的确从小就生活在这浣纱村里,娘亲在生她之时难产而死,加之她生在阴月阴日阴时,村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说她娘说不准就是她克死的,本来也只是村民们口头上说说罢了,村里毕竟不比城镇,郎中都是些赤脚大夫,女子一旦遇上难产,能顺利诞下婴孩同时保住性命的着实不多。当初接生的郎中和产婆都说这孩子的生辰八字太阴,父亲为了抵消些阴煞之气,思来想去还特地跑去找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才给她定了名字——长夏。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长夏也逐渐懂事,然而从她记事开始,印象中总能看到或感受到常人无法理解的事物,比如村子里谁家办丧事,在主人家灵堂看见飘忽的白影,或者在田野或山间玩耍时注意到某个动物植物身上笼罩着奇怪的光晕,有时她甚至能听懂这些生物的话语……

    那是年岁尚小的长夏不懂隐藏自己的感受,总是向父亲诉说自己遇见的奇事,而父亲每每听到幼小的女儿又见到奇诡的画面时,脸上的神情会由惊恐慢慢转变为悲哀,他告诫长夏永远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些。

    然而纸包不住火,很快谣言四起,父亲在世时还有所收敛,但在她十一岁父亲病逝之后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村里人都说她克死了母亲,连唯一的父亲都不放过,平日里遇见她能避

    则避,甚至连她居住的屋子都都不敢靠近,宁愿绕道而行。

    有时,恐惧的情绪足以烧光人所有的理智。

    站在门后的潭郢忍不住问:“传说中的阴阳瞳?”

    于闲用折扇轻轻抵住下巴,若有所思:“似乎也不太像啊。”

    两人看向床上的长夏,女孩想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能感受到吧。”

    “哦?”两人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好奇,“感受?”

    “我能感受到一些零碎的画面,通常是对死去的人,或者一些动物之类的,但是对普通人却起不了什么作用,在他们身上我什么都感受不到。”长夏如是说道。

    原来如此,也难怪这姑娘会问他们是不是人了。

    于闲突然想起之前潭郢聊到与她的首次见面,当时她惊慌失措仿佛受到很大的惊吓,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问道:“半个月前在馄饨铺,你从潭捕头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潭郢抬头,他对此也疑惑很久了。

    长夏一愣,弱弱开口道:“我,我感觉到很凛冽的气息,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般,还有,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瞳孔……”

    于闲展开折扇望向潭郢,心说难怪她当时吓成那样。潭郢讪讪地靠在门框上,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年的修行是不是懈怠了。

    “单凭这一点你就能肯定我们不是普通人了?”于闲将“人类”这个词汇换成了较为委婉的说法。

    “嗯。”长夏老实点头,“因为我从未在人身上感受到过。”

    停顿了会儿,于闲有点私心地询问:“那么,你能从我这里感受到什么吗?”

    长夏盯着他,良久道:“嗯……清澈的水流,给人很清爽舒适的感觉。”

    潭郢鼻子里发出“哼”声,表示抗议:“那猫……小花呢?”

    “她?”长夏仰头回忆,“毛茸茸,软乎乎,有点可爱吧。”

    “凭什么?”潭捕头委屈,“明明她才是最阴晴不定的那个。”

    长夏不解抬头:“啊?”

    “没事没事。”于闲转开话题,又问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将你绑回来?按你的叙述来说,你离开村子他们欢天喜地地庆祝都不为过。”

    提到这件事,长夏的眼圈又红了:“只因几个月前,我们村里最大户的人家……也就是这间宅院的主人,李老爷家的唯一儿子意外逝世了,据说是外出走商时遇到了山匪,李老爷夫妻二人痛不欲生,正巧那日村里来了位道长,也不知他如何说服的二老,竟然……竟然提议他们举办冥婚,说他们儿子是枉死,生前未曾娶亲,死不瞑目,必须以活人为祭举办白喜事,才能化解怨气,转世投胎。”

    长夏深吸口气:“道长说,冥婚的女子需阴时出生,才不会冲撞了死人的魂魄。”

    果不其然,在长夏说出冥婚时,于闲和潭郢心中已有所猜测,却实在难以相信,在当朝者明令禁止民间举行冥婚的当下,却还是有人肆无忌惮,仗着乡村百姓不懂法理,枉顾人命。况且冥婚这一陋俗纯粹是人杜撰出来的,到了黄泉下根本无任何用处或改变,只会在阴间又平添一缕冤魂罢了。

    “嘘。”潭郢突然示意他们安静并使了个眼色,有人来了。

    于闲重新将长夏用麻绳捆好,将布条塞回她的口中,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盘算:“先不要打草惊蛇,假装认命,我们会有办法来救你的,相信我们。”说完,于闲和潭郢不再伪装,身形消失在长夏眼前。

    女孩紧张地握紧双拳,眼看两人身影瞬间消失无踪,她努力深呼吸,硬生生将眼泪咽回肚子里。

    屋顶上,潭郢掀开一小块灰色的瓦片,注视着屋子里的动静。

    门外的锁头发出叮当的声响,大门被缓缓推开,之前在院落中看到的身穿丧服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几个村妇,同样是丧服打扮,不同的是距离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还跟进来一个穿着黑黄色道袍的道人。那道人一身长袍,手拿浮尘,几缕稀疏的胡须长在瘦削的下巴上,颧骨高耸,偏还生有双猫头鹰般的双目,远看跟只螳螂似的,他进屋后也不开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

    听长夏所说,领头的中年妇人应该就是李老夫人,她走到窗前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哭腔:“长夏,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我们也是不得已啊……你天生命格阴煞,这一生恐怕都难以走完,倒不如,倒不如黄泉路上你俩做个伴,我李家绝不会亏待你,你嫁进来就是我李家的媳妇,我和老爷往后一辈子都念着你的好。”李老夫人哽咽道,眼泪又扑簌簌落下。

    “道长说这次冥婚后,可以改变你的命格,来世定能降生在大户人家,不愁吃穿。”李老夫人转过身,恭敬得朝道人行了个礼,“道长。”

    道人将浮尘甩到臂弯上,低垂着眼扫视屋内众人,良久点头道:“今晚子时。”

    李老夫人再次行礼,示意其她几位妇人开始干活,自己和道人出了屋门。很快,长夏被几名村妇从床上带下来,来到梳妆镜前梳洗打扮,然而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布条和麻绳都不曾为她解下,她仿佛是个人偶般毫无发言权,静静地坐在木凳上任凭她们在她周身忙碌,为她擦脂抹粉,梳理发髻。

    “骗子。”屋顶上,潭郢冷冷开口,目光落在渐渐远去的道人背后,简直要把人盯出个洞来。

    于闲勾起一边嘴角:“把小花叫来吧。”

    潭郢纳闷看他:“叫她来干什么?”

    “啧,有热闹当然一起凑啊,许久没碰到这种人了,不好好玩一下多可惜。”于县令从腰间解下葫芦,灌下几大口凉茶。

    感觉到对面人溢于言表的“恶意”,潭捕头挑眉:又憋什么损招呢。“行,你在这看着,我去去就回。”

    “哎等等!”

    刚要起身就被叫住,潭郢回头看依旧保持着蹲伏姿势的于闲:“还要准备什么吗?”

    “不,不用。”一身白衣的于县令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拉一把,腿麻了。”

    柳泊县外,远郊山林。

    找了一个多时辰的小花此时正蹲在棵银杏树枝杈上,无聊地啃果子:“不是说有老虎么,怎么还没见到,难不成不在这里,要再走远点?”

    视线环顾四周,阳光正好,各种植被映衬着阳光生长得十分茂盛,灌木丛间,枝叶间,泥土中,鸟儿和昆虫穿梭其间,它们带起的轻微响动和草叶的晃动都逃不过女孩的双眼。突然间,距离她脚下的银杏树几丈远的地方,及人高的草丛出现了大幅度的晃动。

    猫咪的双瞳眯成两条细缝,蓄势待发,然而双腿刚要发力一跃而下,草丛中却冒出个人头,那人继而走出草丛,甩了甩衣袖上的露水,来人身量挺拔,黑色外袍,脸上照例是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老哥?”小花跳下树梢,三步两步窜到来人身边,轻薄的衣裙随风飞舞,“你怎么在这儿?不对,你们俩去哪了,大早上的就不见人影,赵老头以为你们被老虎叼去了……”

    “什么?什么老虎?”潭郢低头,从女孩发髻上捻走一片草叶。

    “算了,没什么,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潭郢将他们半夜出门遛弯,恰巧碰到长夏被绑出城的事简单跟女孩讲述了一遍,女孩的猫瞳瞪得更大了:“冥婚?那帮人还是人吗!”

    “咸鱼大概想到对付他们的办法,叫我来找你。”潭郢道,“他留在村里以防万一。”

    “那还等什么,赶紧赶紧,凑热闹啊不是……救人要紧啊!”女孩把剩下的果子几口啃干净,挽起袖子,提起长裙,大声嘟囔道,“带怒(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