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灵堂外，人群渐渐平静，家禽不再扑扇翅膀来回蹦跳，看家护院的狗儿们乖乖蹲坐在自家主人身边，眼神里满是无辜，就像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么荒唐的事一样。
灵威见总算控制住眼下局面，稍微松了口气，用眼神呵斥还惊魂未定跌坐在地的几个喜娘，喜娘们才回过神，将新娘搀扶起身，准备重新拜堂。
灵威整理了下衣领和发髻，清清嗓子提高音调：“继续！”
大概是怕再出什么变故，灵威的语速略微加快，喜娘们扶住极不情愿的新娘，让她再次面向李老爷夫妇二人。长夏再怎么硬抗，也扛不住这么多双手施加在背部的压力。
灵威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只要礼成，这桩婚事就是经过见证的，她赖也赖不掉，灵威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得逞的残忍笑容，天知道命格极阴的人有多难找，不过好在让他找到了，只要吸收她死后的怨气和魂魄，他的功法便可提升，功成指日可待！到时候什么太虚观，什么云山弟子统统靠边站，太虚观那些老顽固看不起他，将他驱逐出道观，等着吧，这些老家伙会付出代价的，灵威如是想道。
然而没等他想得更美，变故再次发生。
长夏本已心灰意冷，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细细软软的猫叫，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尤为突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四下寻找，连灵威都抬起眼皮朝外看，哪来的猫？
“你听到猫叫了吗？”
“听到了，在哪啊？”
“哎哟你看我这鸡皮疙瘩，这种时候怎么有猫出来啊，这……太不吉利啊！”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先前压下去的惶恐又如潮水般逐渐蔓延。
“喵呜……”又是一声，月光拨散层层云朵，清冷的光芒洒落进不大的院落中央，一只猫迈着它优雅的步伐缓缓踱进灵堂。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从哪里出现的，正如灵威惊讶之余也弄不明白，这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猫怎么能轻松突破他的结界进入灵堂的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猫竟轻巧一跃，落在了棺材的边缘之上，这猫纯白色的皮毛带着黑色的大大小小的不规则花纹，脖颈周围的毛略长，金色的猫瞳仿佛清澈见底的湖泊，它沉静地坐卧在棺材边上，对着棺材内部又“喵”了一声。
棺材四周的帷幔无风自动，灵威挥动浮尘将猫赶下棺材，心中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错觉，周围似乎比刚才稍微暗了些，可灵堂里的烛火还亮着，闪烁着明灭的光，灵堂外的村民们缩缩脖子，带着惊慌又小心翼翼的态度环顾四周，偶尔交换几个奇怪的目光。
顺势被赶跑的小花蹲坐在某个不易被察觉的阴暗角落里，心中回想着刚刚在棺材中看到的年轻人面庞，说句中肯的话，李家少爷长相虽不算出众，但好在面相平和，一看就是温厚老实之人，只可惜英年早逝，若是活着，和长夏未必不是一对璧人。
“死后还拖累一位这么好的姑娘绝非你本意，既然你不能开口，那我就帮帮你吧。”猫咪胡须微动，露出抹狡黠的意味。
……
不远处，屋顶之上。
早已变回人形的潭郢用和于闲同样的姿势趴伏着，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灵堂。
“小花的幻术的确精进不少。”因为闷热而脱掉长袍外套的于闲边扇扇子边感慨，“看来这二十年她也不是光贪玩睡懒觉了。”
“二十年？咱们认识不是才十二年么？”
“啊，才十二年吗？”扇子的扇动幅度减慢，看得出它的主人正在仔细回想着什么，“原来才十二年……我怎么感觉跟你们认识几十年了呢。”
潭郢单手撑着下巴，嘟囔：“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如故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李家灵堂里里外外的人可给吓得够呛，就在灵威赶走突然闯入的花猫后不久，灵堂里开始回荡起哀怨的叹息声，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笼罩在整个院落之上。
有和李家熟悉的村民听了会儿，随后惊恐出声：“这，这声音……像是李家少爷的啊！”
话音刚落，先前的叹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两声苍凉又疲惫的呼喊：“爹……娘……”
这两声喊直接吓趴一片村民，原本扶着长夏的几个喜娘也吓得连连后退，连坐在高堂上的李家二老也被这声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哪来的声音啊！”村民们惊恐四顾，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定格在屋子中央最显眼的棺材上。
“是……是从那里边儿发出来的吧？”几个村民哆哆嗦嗦互相询问。
“听着像啊。”
“爹……娘……”
“又，又来了！就是棺材！是李少爷，绝对是李少爷！”
事实上小花压根不知道李少爷说话什么样子，这嗓音可能与原本的李少爷天差地别，可人就是这样，在心虚加惊恐的状态下很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这让幻术的实施更加轻松。
有人尖叫着想要逃离出去，可大院的门却像是被从外面拴上一样，怎么都拽不开，剩余的人开始绝望地哭喊，猫咪静静蹲坐在无人发现的阴影里，胡须微动：可笑，怎么可能让你们跑出去，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道长！道长这是怎么回事啊！”站在村民里最前排的老村长也待不住了，他慌慌张张地跑上阶梯高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惹怒了鬼神吗？”
“不可能！”灵威先前强装出来的镇定也烟消云散，愤怒和疑惑占据了他的心，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严格按照书中所述的流程来做的冥婚，为何总是怪事频发呢？难道是他做错了中间的某个环节？
听着周遭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哭，看着早已乱成一团、甚至还有想要翻墙出去的村民，灵威心一横，大声叫喊：“都是这女子搞的鬼，大家不要害怕，我现在就施法!”什么仪式，什么环节，他都已经懒得去管，如今眼看着大事将成，他的道法即将成功，任何企图搅他好事的人都不能放过。
道士横眉立目，单手举起浮尘，长夏身边的喜娘早就跑到了台阶下的人群里，她跌坐在地，头上的盖头在混乱中早就不知所踪，此刻眼睁睁看着灵威手中浮尘扬起，带着响亮的破空之声向她直直抽来。
她一个普通人，这一浮尘扫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女孩紧闭双眼，然而预想的痛苦没有降临，反而是那道士惊呼一声，急急向后退开几步，惊诧地看着自己手中被弹开的浮尘，这一幕同样也被所有村民看在眼里。
“爹……娘……”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万分的痛苦和哀怨，每一声都像是在哭诉般，听得人浑身打颤，“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无辜的人陪我送死……”
小花尽量让每句话的尾音都被拉得又长又轻，尽量附和人们心中鬼魂的说话风格，虽然他们大部分并不是如此。
“我的孩子，我的小福，真的是你吗！”当娘的就算此刻四周阴风阵阵，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鬼魂时第一反应和其他人还是截然不同，李老夫人起身，每走一步都像要跌倒似的虚弱，她趴在棺材旁边哭诉，“为娘好想你啊……”
“儿子，真……真的是你？”李老爷也终于坐不住了，蹒跚着来到夫人身边向棺材内探望。
“不，不是！你们都被这妖女骗了！”灵威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气急败坏冲李老夫妇叫喊，可爱子心切的两人再也听不进他的话，满心满眼都是棺材里安安静静躺着的年轻人。
“爹，娘……儿子不能复生，却也不能带走无辜的生命，儿子……不赞同这桩婚事……否则，九泉下心难安……心难安……”
“好好，是爹娘错了，我们不成婚了，不成婚了……我的小福啊……是爹娘对不起你……”李老夫妇在棺材旁边哭得撕心裂肺，什么道长，什么冥婚，这一切原本就是为了他，现在儿子都发话说不要成婚，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猫咪撇嘴摇摇头，果然，还是儿子的话好使。
“行了，回来吧，要结束了。”于闲的声音传入耳朵，小花点点头，尾巴一甩，身形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你们，你们被骗了！那不是你们儿子的魂魄！”灵威大声吼着，可无论他怎么叫喊，李老夫妇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台阶下村民们的目光也从崇敬逐渐转变成怀疑。
“他不是说这亲事是李少爷承认的吗，原来不是啊。”
“当然了，人家刚才正主都说了不愿意。”
“我就说嘛，要个活生生的女子去成亲，这说白了就是陪葬嘛，啧啧啧，想想还真是吓人啊。”
“就是就是，合着这道士骗人不脸红哒！”
村民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从“道长”到“道士”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声音居然还不小，摆明了根本不怕被灵威听到。
灵威气得胡子都要飞起，当下什么身份什么优雅也顾不得，站在屋子中央大喝一声“何方妖孽给我出来”！
“嘘！道长小点声，我都听不清儿子说什么了。”李老爷转过头来示意道，通红的眼眶居然还带着点不耐烦。
我累死累活帮他们这帮他们那的是为了什么？到头来还不如这小子的几句话？灵威道长情绪在失控的边缘，他恶狠狠望向还坐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长夏，所有的愤怒一股脑向她涌去，不行，他说什么都得把极阴魂魄弄到手，既然这帮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长夏感觉到不善的目光，这目光仿佛实质般刺得她浑身不舒服，下意识望向灵威，只见他口中默念口诀，浮尘上竟飘起一阵诡异的光，他缓步向她走来：“我就不信我还整不过你个小丫……哎呀！”
灵威道士那声痛呼实在够响亮，够突兀，以至于沉迷倾听“儿子”诉说的李老夫妇俩都扭过头来，惊讶地望向脸着地趴着的灵威。
清凉的风乘着月色拂面而来，将院落中的阴森之气一扫而空，清风，明月，三位妙人仿佛月宫中飘落，衣袂翩飞。
长夏愣愣地看着微笑向自己走来的三人，这是……于大人？潭捕头和小花姑娘？怎么气质变化如此之大？这边她还晕乎乎搞不清状况，只见于闲当先俯下身，半跪在她的面前，紧跟着另外两人也完美重复了他的动作。
“拜见神女大人。”
“神……神女？”趴在地上的灵威艰难抬起头，面色狰狞，刚才不知什么东西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他毫无防备，在这种场合下为什么总是他单方面出丑？简直不可饶恕！
灵威道长从地上狼狈爬起，嘴里念念叨叨：“不可能，她不可能是神女！”
于闲三人压根没有理会他，继续恭敬道：“弟子来迟，还望神女恕罪。”
眼下的场景对于长夏这个当事人来说太过刺激，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女孩呆愣在原地，嘴巴上下开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直到她的目光上移，月光下，背对村民的小花冲她机智地眨了眨眼睛。
“你们，你们凭什么说她是神女？她根本不是神女！”任凭灵威再如何解释，此刻浣纱村里信任他的人仍旧在减少，连村长也背着手，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眼前一切，开始反思自己当初是否太过草率了，毕竟他们只是从道士口中得知李少爷同意这门亲事，可现在正主“亲自出面”否认，突如其来的打脸实在令他们不得不信神女一说。
灵威已经彻底撕开伪善的假面具，他气得面目扭曲，恶狠狠盯着于闲等人：“什么云山弟子，什么神女，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看你们八成才是骗子，刚才都是你们搞的鬼！”
哟，直觉还挺准。“我派弟子从来只讲事实，这位道友为何无缘无故中伤我等呢？”于闲义正言辞。
“几位仙长，莫要跟我们一般见识。”老村长赶紧上来打圆场，无论如何灵威是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可不能再得罪仙长，“都是我们浣纱村民孤落寡闻，听信旁人，这才差点酿成大祸。”他转身一脸歉意地望向长夏，“小夏啊，之前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你别往心里去啊。”
长夏长这么大，还从没见村长对自己用这么客气的态度交谈，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如何回应。
于闲三人起身，小花走到长夏身边搀扶住她，同时靠在女孩耳边低声道：“我们来救你啦。”
局面瞬时扭转，灵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下午还接受着浣纱村座上宾的待遇，现在已经成为村长口中的“旁人”，仅仅是因为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鬼魂的几句话。
“我呸！你们这些人有眼无珠，他们才是骗子，他们才是！”灵威挥舞浮尘，灵堂里瞬间刮起强风，香炉贡品被掀翻，帷幔被狂风不断撕扯，发出几欲破裂的声响。
于闲三人挑眉，居然有点真本事，可惜道行不够不说，道法也不够纯粹，心术不正，这样下去迟早也是走火入魔的命。
村民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所有人都抱着头躲避不时被风吹起的各种祭祀器具和水果贡品，小花用衣袖护住长夏，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三人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风，反而对着灵威露出狡黠又诡异的笑容。
“你们笑什么！”道士愤怒地质问。
回答他的是周围烈烈风声，三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带着满满恶意，忽然间，灵威发现站在最右侧的男子眼神中似乎有抹阴沉的光一闪而过，实在太快以至于他以为是自己某种错觉，但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时，那人原本漆黑的眸子变成了沼泽般灰绿色。
他没看错！是灰绿色的眼睛，可是，怎么可能？
灵威低头揉了把双眼，还未等他抬起头，眼神又被一条在白色衣裙下晃动的尾巴吸引，没错，居然是一条黑白花色的尾巴，在那名护着长夏的女子衣裙下摆处晃来晃去。
道士差点跌坐在地，因为他觉得那条尾巴怎么看怎么眼熟，就在刚刚他在某只捣乱的动物身上见到过。
“你……你们是……”
看着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灵威，于闲内心十分满意，感谢道士招来的这场大风，为他们三人提供了完美的掩护，他咧开嘴，脸庞周围的皮肤被拉扯，细密的鳞片上光华流动。
结巴老半天，道士终于用尽所有力气大喊出声：“是妖，他们是妖！”
灵威见总算控制住眼下局面，稍微松了口气，用眼神呵斥还惊魂未定跌坐在地的几个喜娘，喜娘们才回过神，将新娘搀扶起身，准备重新拜堂。
灵威整理了下衣领和发髻，清清嗓子提高音调：“继续！”
大概是怕再出什么变故，灵威的语速略微加快，喜娘们扶住极不情愿的新娘，让她再次面向李老爷夫妇二人。长夏再怎么硬抗，也扛不住这么多双手施加在背部的压力。
灵威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只要礼成，这桩婚事就是经过见证的，她赖也赖不掉，灵威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得逞的残忍笑容，天知道命格极阴的人有多难找，不过好在让他找到了，只要吸收她死后的怨气和魂魄，他的功法便可提升，功成指日可待！到时候什么太虚观，什么云山弟子统统靠边站，太虚观那些老顽固看不起他，将他驱逐出道观，等着吧，这些老家伙会付出代价的，灵威如是想道。
然而没等他想得更美，变故再次发生。
长夏本已心灰意冷，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细细软软的猫叫，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尤为突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四下寻找，连灵威都抬起眼皮朝外看，哪来的猫？
“你听到猫叫了吗？”
“听到了，在哪啊？”
“哎哟你看我这鸡皮疙瘩，这种时候怎么有猫出来啊，这……太不吉利啊！”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先前压下去的惶恐又如潮水般逐渐蔓延。
“喵呜……”又是一声，月光拨散层层云朵，清冷的光芒洒落进不大的院落中央，一只猫迈着它优雅的步伐缓缓踱进灵堂。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从哪里出现的，正如灵威惊讶之余也弄不明白，这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猫怎么能轻松突破他的结界进入灵堂的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猫竟轻巧一跃，落在了棺材的边缘之上，这猫纯白色的皮毛带着黑色的大大小小的不规则花纹，脖颈周围的毛略长，金色的猫瞳仿佛清澈见底的湖泊，它沉静地坐卧在棺材边上，对着棺材内部又“喵”了一声。
棺材四周的帷幔无风自动，灵威挥动浮尘将猫赶下棺材，心中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错觉，周围似乎比刚才稍微暗了些，可灵堂里的烛火还亮着，闪烁着明灭的光，灵堂外的村民们缩缩脖子，带着惊慌又小心翼翼的态度环顾四周，偶尔交换几个奇怪的目光。
顺势被赶跑的小花蹲坐在某个不易被察觉的阴暗角落里，心中回想着刚刚在棺材中看到的年轻人面庞，说句中肯的话，李家少爷长相虽不算出众，但好在面相平和，一看就是温厚老实之人，只可惜英年早逝，若是活着，和长夏未必不是一对璧人。
“死后还拖累一位这么好的姑娘绝非你本意，既然你不能开口，那我就帮帮你吧。”猫咪胡须微动，露出抹狡黠的意味。
……
不远处，屋顶之上。
早已变回人形的潭郢用和于闲同样的姿势趴伏着，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灵堂。
“小花的幻术的确精进不少。”因为闷热而脱掉长袍外套的于闲边扇扇子边感慨，“看来这二十年她也不是光贪玩睡懒觉了。”
“二十年？咱们认识不是才十二年么？”
“啊，才十二年吗？”扇子的扇动幅度减慢，看得出它的主人正在仔细回想着什么，“原来才十二年……我怎么感觉跟你们认识几十年了呢。”
潭郢单手撑着下巴，嘟囔：“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如故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李家灵堂里里外外的人可给吓得够呛，就在灵威赶走突然闯入的花猫后不久，灵堂里开始回荡起哀怨的叹息声，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笼罩在整个院落之上。
有和李家熟悉的村民听了会儿，随后惊恐出声：“这，这声音……像是李家少爷的啊！”
话音刚落，先前的叹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两声苍凉又疲惫的呼喊：“爹……娘……”
这两声喊直接吓趴一片村民，原本扶着长夏的几个喜娘也吓得连连后退，连坐在高堂上的李家二老也被这声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哪来的声音啊！”村民们惊恐四顾，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定格在屋子中央最显眼的棺材上。
“是……是从那里边儿发出来的吧？”几个村民哆哆嗦嗦互相询问。
“听着像啊。”
“爹……娘……”
“又，又来了！就是棺材！是李少爷，绝对是李少爷！”
事实上小花压根不知道李少爷说话什么样子，这嗓音可能与原本的李少爷天差地别，可人就是这样，在心虚加惊恐的状态下很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这让幻术的实施更加轻松。
有人尖叫着想要逃离出去，可大院的门却像是被从外面拴上一样，怎么都拽不开，剩余的人开始绝望地哭喊，猫咪静静蹲坐在无人发现的阴影里，胡须微动：可笑，怎么可能让你们跑出去，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道长！道长这是怎么回事啊！”站在村民里最前排的老村长也待不住了，他慌慌张张地跑上阶梯高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惹怒了鬼神吗？”
“不可能！”灵威先前强装出来的镇定也烟消云散，愤怒和疑惑占据了他的心，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严格按照书中所述的流程来做的冥婚，为何总是怪事频发呢？难道是他做错了中间的某个环节？
听着周遭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哭，看着早已乱成一团、甚至还有想要翻墙出去的村民，灵威心一横，大声叫喊：“都是这女子搞的鬼，大家不要害怕，我现在就施法!”什么仪式，什么环节，他都已经懒得去管，如今眼看着大事将成，他的道法即将成功，任何企图搅他好事的人都不能放过。
道士横眉立目，单手举起浮尘，长夏身边的喜娘早就跑到了台阶下的人群里，她跌坐在地，头上的盖头在混乱中早就不知所踪，此刻眼睁睁看着灵威手中浮尘扬起，带着响亮的破空之声向她直直抽来。
她一个普通人，这一浮尘扫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女孩紧闭双眼，然而预想的痛苦没有降临，反而是那道士惊呼一声，急急向后退开几步，惊诧地看着自己手中被弹开的浮尘，这一幕同样也被所有村民看在眼里。
“爹……娘……”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万分的痛苦和哀怨，每一声都像是在哭诉般，听得人浑身打颤，“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无辜的人陪我送死……”
小花尽量让每句话的尾音都被拉得又长又轻，尽量附和人们心中鬼魂的说话风格，虽然他们大部分并不是如此。
“我的孩子，我的小福，真的是你吗！”当娘的就算此刻四周阴风阵阵，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鬼魂时第一反应和其他人还是截然不同，李老夫人起身，每走一步都像要跌倒似的虚弱，她趴在棺材旁边哭诉，“为娘好想你啊……”
“儿子，真……真的是你？”李老爷也终于坐不住了，蹒跚着来到夫人身边向棺材内探望。
“不，不是！你们都被这妖女骗了！”灵威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气急败坏冲李老夫妇叫喊，可爱子心切的两人再也听不进他的话，满心满眼都是棺材里安安静静躺着的年轻人。
“爹，娘……儿子不能复生，却也不能带走无辜的生命，儿子……不赞同这桩婚事……否则，九泉下心难安……心难安……”
“好好，是爹娘错了，我们不成婚了，不成婚了……我的小福啊……是爹娘对不起你……”李老夫妇在棺材旁边哭得撕心裂肺，什么道长，什么冥婚，这一切原本就是为了他，现在儿子都发话说不要成婚，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猫咪撇嘴摇摇头，果然，还是儿子的话好使。
“行了，回来吧，要结束了。”于闲的声音传入耳朵，小花点点头，尾巴一甩，身形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你们，你们被骗了！那不是你们儿子的魂魄！”灵威大声吼着，可无论他怎么叫喊，李老夫妇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台阶下村民们的目光也从崇敬逐渐转变成怀疑。
“他不是说这亲事是李少爷承认的吗，原来不是啊。”
“当然了，人家刚才正主都说了不愿意。”
“我就说嘛，要个活生生的女子去成亲，这说白了就是陪葬嘛，啧啧啧，想想还真是吓人啊。”
“就是就是，合着这道士骗人不脸红哒！”
村民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从“道长”到“道士”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声音居然还不小，摆明了根本不怕被灵威听到。
灵威气得胡子都要飞起，当下什么身份什么优雅也顾不得，站在屋子中央大喝一声“何方妖孽给我出来”！
“嘘！道长小点声，我都听不清儿子说什么了。”李老爷转过头来示意道，通红的眼眶居然还带着点不耐烦。
我累死累活帮他们这帮他们那的是为了什么？到头来还不如这小子的几句话？灵威道长情绪在失控的边缘，他恶狠狠望向还坐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长夏，所有的愤怒一股脑向她涌去，不行，他说什么都得把极阴魂魄弄到手，既然这帮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长夏感觉到不善的目光，这目光仿佛实质般刺得她浑身不舒服，下意识望向灵威，只见他口中默念口诀，浮尘上竟飘起一阵诡异的光，他缓步向她走来：“我就不信我还整不过你个小丫……哎呀！”
灵威道士那声痛呼实在够响亮，够突兀，以至于沉迷倾听“儿子”诉说的李老夫妇俩都扭过头来，惊讶地望向脸着地趴着的灵威。
清凉的风乘着月色拂面而来，将院落中的阴森之气一扫而空，清风，明月，三位妙人仿佛月宫中飘落，衣袂翩飞。
长夏愣愣地看着微笑向自己走来的三人，这是……于大人？潭捕头和小花姑娘？怎么气质变化如此之大？这边她还晕乎乎搞不清状况，只见于闲当先俯下身，半跪在她的面前，紧跟着另外两人也完美重复了他的动作。
“拜见神女大人。”
“神……神女？”趴在地上的灵威艰难抬起头，面色狰狞，刚才不知什么东西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他毫无防备，在这种场合下为什么总是他单方面出丑？简直不可饶恕！
灵威道长从地上狼狈爬起，嘴里念念叨叨：“不可能，她不可能是神女！”
于闲三人压根没有理会他，继续恭敬道：“弟子来迟，还望神女恕罪。”
眼下的场景对于长夏这个当事人来说太过刺激，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女孩呆愣在原地，嘴巴上下开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直到她的目光上移，月光下，背对村民的小花冲她机智地眨了眨眼睛。
“你们，你们凭什么说她是神女？她根本不是神女！”任凭灵威再如何解释，此刻浣纱村里信任他的人仍旧在减少，连村长也背着手，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眼前一切，开始反思自己当初是否太过草率了，毕竟他们只是从道士口中得知李少爷同意这门亲事，可现在正主“亲自出面”否认，突如其来的打脸实在令他们不得不信神女一说。
灵威已经彻底撕开伪善的假面具，他气得面目扭曲，恶狠狠盯着于闲等人：“什么云山弟子，什么神女，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看你们八成才是骗子，刚才都是你们搞的鬼！”
哟，直觉还挺准。“我派弟子从来只讲事实，这位道友为何无缘无故中伤我等呢？”于闲义正言辞。
“几位仙长，莫要跟我们一般见识。”老村长赶紧上来打圆场，无论如何灵威是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可不能再得罪仙长，“都是我们浣纱村民孤落寡闻，听信旁人，这才差点酿成大祸。”他转身一脸歉意地望向长夏，“小夏啊，之前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你别往心里去啊。”
长夏长这么大，还从没见村长对自己用这么客气的态度交谈，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如何回应。
于闲三人起身，小花走到长夏身边搀扶住她，同时靠在女孩耳边低声道：“我们来救你啦。”
局面瞬时扭转，灵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下午还接受着浣纱村座上宾的待遇，现在已经成为村长口中的“旁人”，仅仅是因为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鬼魂的几句话。
“我呸！你们这些人有眼无珠，他们才是骗子，他们才是！”灵威挥舞浮尘，灵堂里瞬间刮起强风，香炉贡品被掀翻，帷幔被狂风不断撕扯，发出几欲破裂的声响。
于闲三人挑眉，居然有点真本事，可惜道行不够不说，道法也不够纯粹，心术不正，这样下去迟早也是走火入魔的命。
村民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所有人都抱着头躲避不时被风吹起的各种祭祀器具和水果贡品，小花用衣袖护住长夏，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三人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风，反而对着灵威露出狡黠又诡异的笑容。
“你们笑什么！”道士愤怒地质问。
回答他的是周围烈烈风声，三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带着满满恶意，忽然间，灵威发现站在最右侧的男子眼神中似乎有抹阴沉的光一闪而过，实在太快以至于他以为是自己某种错觉，但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时，那人原本漆黑的眸子变成了沼泽般灰绿色。
他没看错！是灰绿色的眼睛，可是，怎么可能？
灵威低头揉了把双眼，还未等他抬起头，眼神又被一条在白色衣裙下晃动的尾巴吸引，没错，居然是一条黑白花色的尾巴，在那名护着长夏的女子衣裙下摆处晃来晃去。
道士差点跌坐在地，因为他觉得那条尾巴怎么看怎么眼熟，就在刚刚他在某只捣乱的动物身上见到过。
“你……你们是……”
看着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灵威，于闲内心十分满意，感谢道士招来的这场大风，为他们三人提供了完美的掩护，他咧开嘴，脸庞周围的皮肤被拉扯，细密的鳞片上光华流动。
结巴老半天，道士终于用尽所有力气大喊出声：“是妖，他们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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