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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修路

    白马处在地形狭长的东郡的尾巴上,被夹在黄河与濮水之间。此地往南便是燕县。

    如今燕县外直通白马的官道上,蚂蚁般的缀满了人,这些人衣衫褴褛,多为青壮劳力。

    这些人往南的官道,如今变得笔直而平坦,犹如一整块巨大的青石铺砌一般,在茫茫荒野中,显得极为突兀,壮观。

    此刻,这些人离白马,只余十余里地了。

    东面,伟乡外,一个庞大的营寨立在荒野之中。五个宽阔的营门上都悬一横幅,上书:不劳动者不得食。

    内里,成片的简陋帐篷排列整齐,把营寨分割成一百六十余个区域。一群群的妇人正围在帐篷中间的区域做饭。临近傍晚,外出修路的男人们快要回来。

    一群群光着屁股的小屁孩在帐篷间追逐打闹。偶有数十士卒结成整齐的队列,于帐篷区域间巡逻。

    这是一个能容二十万人的营寨,内里装的,却不是军队,而是河内郡、河南尹、颍川郡三地流窜至陈留之地求活的流民。

    大旱之年,更有军阀隔三差五的进行劫掠,关东之地河内郡、河南尹便产生了无数难民,在把当地的树皮都刮光啃掉后,这些受难的百姓,便开始往外转移。北边的并州苦寒之极,西边的关内比他们更惨,二者皆不能往。

    与之接壤的冀州魏郡、兖州陈留、豫州颍川便成了流民们的目标。在夏初之时,情况还在三郡控制之中,直到李傕在司隶再也刮不到任何油水,兵进颍川后,情况便开始失控起来。

    本就促襟见肘的颍川郡,在李傕的祸害下,再也无法控制住司隶涌来的流民。流民变成贼寇,在颍川四处为祸,把当地百姓,卷成他们的一份子,颍川之地,彻底糜烂。

    与两者皆接壤的陈留,更是亚历山大。

    自入伏之后,每日皆有无数百姓自尉氏、扶沟一带涌入陈留境内,内里夹杂的流寇,更是差点攻破了尉氏县城,张邈为此焦头烂额。

    为此,在雍丘赈济中表现出色的曹子恒,在伤愈后,被曹操派往陈留,协助张邈应对流民。而之前赈济的领头人曹昂,则已早早出发定陶,协助刘备、于禁征发新军了。

    这是曹子恒第一次独当一面,亦是他第一次直面古代最为凄惨的一群百姓。

    兴平元年,曹子恒来到三国时代,已有八年,作为统治阶层的一员。这八年间,曹子恒所能接触到的底层百姓,其实很少。

    第一次,那是卫家的工匠,在这个时代,这些人算是刚刚脱离温饱线,生活还算过得下去。

    第二次,便是被卫家搜集而来的青州流民,这些人为了让自己的亲人能活下去,卖命给了曹子恒。

    第三次,便是雍丘,直面一群刚刚得到粮食而欢欣鼓舞的难民。

    每次接触大汉的底层百姓,所见,便只有其愈发糟糕的境况。从还过的下去,到卖命求活,再到寻个卖命之人都艰难。

    如今,在他面前的,更是一群没有吃的,没人肯收买的流民,陈留城外,四处皆是跪在路边,插标卖首的身影,男女皆有,男的只卖一斗粮,女的只要给口饭吃,便能拖走。即便如此低贱的价钱,仍然无人问津。

    不时有人跪着跪着,便倒了下来,身体随着日头肿胀发臭,引来食腐的飞禽,变成粼粼白骨。而其身旁还在跪着的人,目光呆滞,对此视而不见。若非落在他身上的飞禽猛啄其肉,无人知其活着。

    进城时的这一幕,震撼了曹子恒,亦令其坐卧不住,带上赵云,出城视察。

    然而,更让其震撼的一幕,正在城外等着他。

    流民们有了食物,他们,在吃人。

    剧烈的呕吐致使曹子恒整个人都跪了下来,随行的士卒都脸色难看的别过脸去。从身形上看,尸体是个女娃,在这片偏僻的山林中,一个血淋淋的词语跃进曹子恒的脑海——易子而食。

    曹子恒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过这个词语分量。即便,它常常出现于一些电视节目上,一些书本中。

    可当一个被齿咬得不成人形的女娃摆在面前时,曹子恒从来没有如此深恨自身的无力。

    “穿越者不是牛逼么?你给我变粮食出来呀。”即便在心中如何大声咆哮,都无法发泄此刻的愤怒。

    吐出口中恶心之物,喘着粗气,睁着猩红的大眼,拔出腰间的短剑,曹子恒向着尸体旁边的食人者逼去。

    这是一个脸色蜡黄,瘦成皮包骨,肚子却高高鼓起的中年男人。他叫赵土,不过是个普通佃户。此刻,他的脸上布满了恐惧,他知道,他马上要死了,被士兵围上那一刻,他便知道,他们没有活路。

    要取他性命的,是个跟地上的女娃差不多大的公子哥,他能感到,这是位地位尊崇的小哥,从那些士卒的脸色就能判断出来。比起以往欺负他们的富贵人家的小孩,尊崇多了。

    他亦感觉到了小哥的愤怒,愤怒来源于地上那个与他身份差不多的死老百姓。

    突然之间,他觉得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吃那口肉,后悔不该掐断那个小女娃的脖子,后悔在一个会怜悯我等卑微之人的小哥面前,丢人了。

    或许,这便是浮屠们说的,报应?

    剑已到了头顶,以为自己必死的赵土最终没有死去。曹子恒用尽力气的一剑,最终,劈在赵土身前的土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癫狂的大笑。

    守在曹子恒身旁的一直警戒的赵云此刻满脸不忍,轻轻的拿过其手中的短剑,他要代替这个善良的小子,做他改做的事。

    吃人,不管在何地方,在何时代,皆为世人所恶之。

    吃人者——死。

    笑声停顿,曹子恒并未让赵云动手,拿回短剑,犹豫了一下,挥剑,血光自曹子恒的右手上崩现,一截手指掉在地上,所有人都呆住了。

    短剑掉落于地,曹子恒咬紧着呀,伸出抖颤的左手,捡起地上的断指,交到赵土的手上,道:“吃了它,这是你等应得的。”

    随后艰难的转过身,对身后的赵云道:“子龙大哥,放过他们吧,他们,只想活着。”

    ……

    是夜,月明,空气却让人燥热之极。一队千人骑兵奔出城外,直往五里外一处密林,随后火光,人死前的惨嚎,充积了这片白桦林。

    流民所过之处,必有贼寇藏身。这片充满了恶孽尸臭的密林,便是陈留最大的贼寇团伙藏身之处。

    这一夜,赵云自觉从未如此疯狂过。死在其枪下的家伙,超过百数。

    而就在赵云征讨流寇之时,陈留郡所有的县令皆已在太守府集合。

    曹子恒脸色并不好,端坐在案几之后,默默的喝着茶水。当主人家张邈出现在大厅之时,议事正式开始。

    “时间不多,我只说三事,第一,自去岁我透露大旱之事后,你等于周边各州郡吸纳的粮食,都必须给我吐出来。胆敢违抗,胆敢阳奉阴违者,呵呵!”

    此话一出,在场众县令皆色变。有脾气火爆者,正欲站起争论,立马被一旁的好友按住,居于上首的这位主,别看其年幼,可是个一言不合便杀人的小疯子。

    “第二,我需要五百识字会写之人为我文书。这事由张叔负责,七日后,人不到,我便让子龙,断张超一腿。”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立马聚集到张邈的身上,这可是赤裸裸的抽脸,你这陈留太守不生气?

    张邈拿起桌上的黄酒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道:“小丕,何故戾气如此之重。”又望了望曹子恒包裹着的右手,问道:“可是白日发生了事?”

    曹子恒不答,只是哼了一声。

    张邈笑道:“小丕你让我等出人出粮,自然毫无问题,可你亦须答我等一问。这些流民,小丕你打算如何安置。”

    “哼,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这次涌入陈留之地的流民,怕不下二十万人。(注一)陈留,自黄巾之乱后,除了些许贼寇劫掠,所历大战,不过封丘一次。夏初之时,你等吸纳的司隶流民怕是快把尔等都撑死了吧。

    若再不处理好颍川之地涌来的百姓,陈留,便是下一个颍川。”

    一群看不清形势的家伙。

    一众县令中,自有受激不过的家伙,挣脱了好友的拉扯,冲曹子恒怒道:“若我陈留糜烂,整个兖州亦不会好过。”

    这样的话,说到了众人的心里。已有人不由自主的点头赞同。

    兖州,有一半的面积为泰山山脉所覆盖,泰山山脉的西边缘,便是后世的平阴,亦就是如今东郡与济北国交界的谷城一带。亦因此,兖州的耕地,都集中于东、陈留、济阴、山阳四地。其中又以陈留的面积最大,人口最多。一旦陈留有失。其余三郡之地,压根处理不过来这么多的流民。

    黄巾之时的乱象,便又会在兖州重现。

    闻得此等言语,曹子恒直视着张邈这个陈留之首,不阴不阳的道:“还真是有恃无恐的发言呢,看来对某些人而言,一个济阴太守,并不能令其,变得聪明呀。”

    张邈此刻,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毒蛇盯着般,连酒都忘了喝,大喝道:“来人,把这个己吾来的蠢材给我叉出去。”

    看着张邈的作态,曹子恒沉默了半响,继续道:“看来诸位算是明白自身的处境了,那么,让我们言归正传,这些由颍川而来的二十万流民,将会置于我的麾下,于今年秋后,离开陈留境内,至于这些人会奔向何方,便与尔等无关。

    尔等只需记住,去岁那点粮食,只是我为尔等处理这些流民的订金,今年陈留的秋收,我要六成。”

    当即,整个大厅都炸了锅,六成,比之曹操所定翻了整整一番。

    就在整个大厅吵的跟个菜市场似的,一个稚嫩而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要不,尔等便反了吧。”

    落针可闻。

    张邈脸色灰白的看着端着茶,斜靠在案几之上,一脸无辜的曹子恒。

    “哦,对了,我父这次真的烦透了徐州陶谦,前些时日,派我哥往济阴收纳那些受灾严重,活不下去的百姓呢。”

    ……

    翌日,以后世宋朝湘军建筑队为蓝本,曹子恒开始尝试着,收拢流民。

    与赈济雍丘难民不同,雍丘难民滋生于本地,只要扛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当地就会有足够的土地安置他们。

    可流民来自于外,如今涌入陈留的流民,曹子恒预计有二十万,可实际上,还得看颍川那帮子贤才的能耐,会再崩出个十万人来,曹子恒都不会奇怪。

    兖州的平原之地本就不多,初平三年时安置百万青州黄巾,人口早已到达耕地所能承受的极限。须知道,灵帝之时,兖州的巅峰人口数,亦不过四百万罢了。

    要再次安置如此之多的人口,单靠兖州的土地,不过是做让这帮人去天堂,还是令那帮人下地狱的选择题而已。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流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可实际上,这根本没法操作。为此,来陈留的路上挠破了头皮的曹子恒最后还是选择以工养人的老路。他要以如今最廉价的劳动力,修出一条从颍川到达东武阳的“高速路”。

    以这样庞大的工程在这两年间,养活这数十万人。两年后,自然能让这些百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而这个工程的核心,便是工坊新近烧制出来的水泥。

    以陈留城为中心,以粮诱之,向周边吸纳青壮流民。七日后,曹子恒得青壮近两万人。再吸纳其家眷,最终,陈留旁边新建的营寨中,住上了三万余人。

    卯时,点卯。此刻,庞大的营寨中,一处巨大的空地上,旁边连绵的营帐中,缓缓而来数万人,在少数老人的带领下聚拢在一起,多则数百人,少则数十人,最终,集合成八十余部。

    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或大或小的人群,曹子恒拿过简易的大声公,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待人群基本安静下来,才道:“我,兖州之主曹孟德的二子,丕。从今天起,你等归我管。

    我知道,你等从颍川来此,并不容易,怕是有不少亲人,好友都倒在了半路上。亦有人在路上犯下了无法宽恕的重罪。这些,我并不想追究,你等,不过是求活罢了。

    可从今日开始,但凡有犯事的。我希望,你能有死的觉悟。别到时候我要杀你,你屁滚尿流的求饶,有辱祖宗。

    过去的七日,你等应已找到自家的领头人,亦明白此间的一些规矩。吃了七日白食,力气亦应已恢复。可粮食不能白吃,自今日起,每日点卯之后,我们的人便会给你们派遣工作。你等各部,只有完成了当日布置的工作,第二日,才有粮食派发至尔等手上。

    在这里,不劳动者,不得食!”

    随着曹子恒的话语完结,早被分配好事情的八十对二人组便上前寻到自己需要负责的部队。领人开始工作。此二人组,一人乃是挖井防灾工程中教授技术的工匠,另一人,便是曹子恒要求来的陈留识字会写之人。

    工匠负责教导青壮们如何干活,另一人,便是负责记录管理。

    因为各部人数不一,该发多少粮食便成了老大难,按人头一刀切的大祸饭自然要不得。那只能滋生懒汉。

    为此,曹子恒设计了一个极为繁琐分配办法。而为曹子恒执掌这个办法的,便是这段时间四出历练的陈鱼。

    这位聪明而勤快的年轻人,不过半年,便在青兖小学中,把曹子恒教授的四则混合混算学了个通透。其间,还四出协调水车、打井等事,要知道,入夏之前,兖州受旱的四个郡治,在工坊工匠的指导下,打下的水井,已出一千之数。尤其是陈留东郡两地,几乎所有的乡亭,都留下过陈鱼的足迹。

    如今,这位刚刚回到工坊侍候母亲不过数日的年轻人,再次被曹子恒招到此间。

    按照曹子恒的设计,工匠们先以自身经验,按照每部青壮的人数,为其安排稍低于其人数的工作量,保证在起初的数日间,每部皆能完成当日的工作。其后便通过管理之人,记录汇总其工作情况至陈鱼处。由陈鱼按其每日表现,于次日稍稍增减其工作量,以求在数日后,增加到现有人手无法完成的程度。

    而分配至每部的粮食,则以青壮能吃饱,老弱妇孺仅能维持生存的量为标准。这样的标准,张贴于营寨门口。而实际分发到其手上的粮食则是比其当日工作量多十人的数目。

    再许各部头领自行于外招募流民的权力。

    这些,都安排妥当后,再以赵云为首的执法队当众诛杀了数百不信邪意图强奸、抢粮的恶棍,随后,宣布营寨的四大铁律。

    第一,抢夺粮食者,死。

    第二,奸淫妇女者,死。

    第三,各部中若出现饿死之人,施害者与其头领,俱死。

    第四,各部百姓皆为自由之身,只要与各部管事支应一声,来去自由。各部管事若发现头领有胆敢阻挠之行为,可招执法队诛杀之,不为过也。

    如此复杂的办法,起初实施之时,曹子恒亦是极为忐忑,即便早早的已用快马以书信询问过远在鄄城的荀彧其可行性,可事到临头,还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处置不当,攘成炸营大祸。。

    而事实证明,曹子恒低估了这个时代百姓的聪明与勤劳,能被数百百姓所围绕之人,即便不是绝顶聪明之辈,亦不会是个蠢材。在派发粮食的有心人的提示下,这些首领便在随后的时间里,开始渐渐的扩充自己的人手。亦不知是谁起的头,为了能多干活,两位管事人被这些百姓逼着把点卯的时间提前到了寅时。

    毕竟,数万人规模的营寨不可能随便迁移,一旦道路修出十里,光赶路的时间便已极多。

    在经过头一个月的磕磕碰碰,并杀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头领之后,这个修路大军进入了有序扩展的阶段。并在七夕之前,膨胀至十八万人。面对急剧增加的人数,那从陈留富户口中挖出来的肉,已然见底。

    为此,在张邈的引导下,曹子恒见到了陈留之地的各家大族族老,各县乡望。并在付出未来“高速路”三成利益的情况下,终于令本来拖拖拉拉的六成粮食,交到了曹子恒的手中。亦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在陈留边上的阴沟河中筹集到足够的船只,转移那已经修好尉氏至陈留之地水泥路的百姓。

    注一:黄巾之乱前,亦就是汉灵帝光和七年前,雒阳周边人口密集,河内郡合15万户,80余万人口。河南尹合20万户,百万人口。颍川郡合26万户,143万人口。反倒是关内长安周边,人口数量极低。京兆尹、左冯翎、右扶风、弘农郡加起来人口不过70万,仅比河东郡多20万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