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无法画圆的句号

    无法画圆的句号

    又是一个静静的黎明，我坐在电脑前，屏住呼吸，抬起手指，最后一次敲打键盘，为《暗箱》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几乎是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落在键盘的空格键上。形状像一颗跳动的心，不圆。

    在我开始写作之前，每次读别的作家作品，总是忍不住想：写这样一本厚厚的书，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会是怎样的心情？一定是满怀胜利的自豪和喜悦吧。会不会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无法把那个最后的句号画圆？

    因为时代不同，这个最后的句号，我不是用笔、而是用键盘敲上的，虽然手指有些颤抖，但屏幕上的句号依然很圆。我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望着屏幕上那个圆圆的句号，又低头看看落在空格健上的泪滴，感觉它就像一个手写的句号，由于激动而无法画圆。

    三年的精心准备，150个以夜代日、黑白颠倒的写作生活，现在终于结束。漫漫长跑，原以为到达终点一定满怀胜利的喜悦，现在才知道，它交织着喜悦、疲惫与孤独。喜悦已经在过程中预支了，已经所剩不多。留给自己的、更多的是疲惫，深深的、浑身虚脱般的疲惫，和无以言说的孤独。

    许多人以为，写作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甚至我自己从前也这样认为，现在才知道，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当你品读别人的作品时，也许会给你一种浪漫而愉悦的感觉，但对于创作这本书的作者来说，却远非如此，那是一场漫长、艰辛的苦役！它需要强健有力的身体，粗壮而敏感的神经。作家虽然在家写作，但工作性质和木匠、铁匠一样，要去森林、钢厂选取材料，设计产品式样，然后把材料分解、整合，组装，还要把那些自己喜欢、但远离主题的多余材料剔除掉。即便这样，有时也避免不了推倒重来、回炉返工的命运。

    一位著名电影艺术家曾说过：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其实写作又何尝不是？无论你怎样努力，怎样精雕琢，最后出炉的作品依然存在缺陷和败笔，依然有需要打磨和修正的地方。即使当时满意，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阅历的增加，对生活的感悟和对人性的洞察，又会生出许多不满。许多作家一直到死都在修订自己的早年作品，最后仍无法满意，只好把遗憾带进坟墓。

    选择写作，也就是选择接受遗憾的艺术。无论怎样尽力，无论怎样付出，那个最后的句号都无法画圆，都存在缺陷和败笔。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悟到了。我曾为此苦恼，彷徨，但现在不了。因为我已明白，这正是我必须写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