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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每年悲怆一次

    新年前一天,我感冒了。看来人不能骄傲,几天前我还和人吹嘘,说自己一年多没感冒。不过这倒给了我独处的理由。对于社交生活感到恐慌的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本来感冒属区区小病,但因为前一阵闹流感,为了不传染给他人,我决定哪也不去,一个人在家呆着。所以你看,只要道德和个人喜好相符,我还是愿意遵守的。

    生病虽然不好,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譬如可以敞开胸怀放心大睡,而没有半点负罪感。所以新年的二分之一,我是在睡梦中度过的。睁开眼已是中午,梳洗但不用打扮,煮一杯姜丝可乐,就算是早餐了。一边喝一边想今天的日程安排,除了晚上收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再没什么安排。看看表时间还早,在赴维也纳之前,我可以先来点儿自己的音乐。

    不用说,我肯定要选柴可夫斯基。他是我最喜欢的作曲家,特别是他的第六交响曲《悲怆》,是我的挚爱。平时不怎么敢听,因为他把人生剖析的太透彻,有一点冷漠,也有一点残忍。这部4个乐章、全长不到50分钟的交响曲,可以说,内含了整个人生。充满激情、幻想、渴望行动的青春,美好但又稍纵即逝的爱情,铿镪有力、一往无前的行者足音,冷峻有力但又潜伏着恐惧,狂怒的高潮不是胜利,而是轰然倒塌。在死一般的静寂中,响起悲怆的末章,象是从坟墓里飞出来的亡灵,把你带进无边的黑暗、空洞和深深的绝望。高潮消退时响起丧锣,仿佛在为自己而鸣。每次听到这,就忍不住想起诗人海涅临终前曾说过的:死亡是幸福的,但假如我没有出生,会更幸福。

    坦率地说,我对这首《悲怆》是爱恨交织。想听又怕听。每听一次,就好象死过一回,要很久才能活过来,所以轻易不敢听。以前每个月听一次,现在间隔越来越长。没办法,人越活,心脏越脆弱,承受不住太多悲怆,估且每年一次吧。

    柴可夫斯基创作这首交响曲时,大概也就我现在的年龄吧。为此,我对他充满敬仰,但也有几分同情。我在他这个年龄,已经不准备剖析人生了。这可能和我的经历有关吧。我大学攻读化学专业,主修分析化学,喜欢什么东西都拿来分析。包括人。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人是最扛不住分析的。成份复杂,充满变化。昨天说的话,今天就不记得了。在台上说的话,到了台下,又换成别的了。刚刚说过你的幸福对我很重要,一出门又去寻欢作乐了。人还是那个人,成份并没有改变,应该是物理变化才对,可却比加了催化剂变化还快。搞不懂是哪类反应。细想想也难怪,生命的起源就充满了变化和偶然,是一次寻欢作乐的附属品,成千上万个精子搏杀的战利品。分析到这份上,就让人兴趣索然。

    许多时候,我们总想弄明白真相,可事实上,真相并不美。你知道的越多,你就越痛苦。所以福克说,最幸福的人是精神病患者。他们把尘世中的一切都已遗忘。我们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我们有记忆,而且记忆这东西,一向对痛苦更敏感。不信你试试,把等量的快乐和痛苦一起放在记忆里,肯定快乐先消失,留下痛苦把你陪伴。当然,痛苦也并非一无益处,对那些生命力顽强、拥有伟大灵魂的艺术家来说,它如同子宫,可以孕育出伟大的艺术。但是对我等凡夫俗子,则是癌症,能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