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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紫宸门外

    小姑娘看起来十分娇弱,一身劲装更显得纤腰一握。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但是语气坚定,面色沉着。她周身泛出微微的紫光,愈发显得不可侵犯。

    那两个内侍,再不敢动弹,汗流浃背,不知所措。

    然而慑于淑妃往日淫威,随行诸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他们彼此瞧瞧,不约而同都低下了脑袋。

    只是这些个内侍、武士,也没有人贸然上前动手。谁都不是傻子,为了这个面冷心狠的淑妃娘娘白白送死,能得个什么好处?

    宫女们瑟瑟发抖,内侍和武士们都低着头,场面十分尴尬。

    这女孩儿小小年纪,竟然就到了腾龙境,蓝淑妃真是又惊又妒。

    天元境界,除非有绝佳资质和极大气运,否则决不能至。对于天下修士来说,腾龙境就已经是自己能望得到的巅峰了。

    不要说腾龙境,便是到得揽云境,富贵功名,也是不在话下。

    当初她被永庆帝从钧天观带回京城,纳入后宫之时,正与小姑娘年纪相仿,却只不过是登楼境。

    快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她也不过才是观海境,眼瞧着神色从容自若的任轻羽,蓝淑妃也觉得,这些年自己未免太慵懒了些。

    她忽然笑了,淡淡说道:“出言无状,此乃大不敬。本宫不知你是仗了谁的势,这般狂妄无礼。腾龙境界,果然不凡,本宫的确奈何你不得。”

    “不过今日之事,你以为就这么算了?”蓝淑妃往后一靠,笑意吟吟,“这里的人都是见证,自然会有御史台纠劾,三法司朝审。就算你是腾龙境又如何,是绞是流,该你的,那便跑不了。”

    三司不可能真的处置这个小姑娘,但是出了这样的事,那齐墨云还有什么颜面赖在朝廷里?

    任轻羽静静瞧着步辇上的丽人,全无半分惊慌之意。

    她原本是从容沉静的性子,很安分,只是这些时日,心中总有郁燥之意。

    跟随在齐墨云身侧,瞧着他俊秀坚毅的面容,自然而然就能令她安心。

    今日这女人一再出言羞辱,任轻羽着实有些按捺不住。

    她不是不知道蓝淑妃的打算。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任轻羽并不慌乱,只是心中翻江倒海,怒浪滔天。

    那怒意仿佛从她头顶直冒出来,令紫宸门外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就连门口几个当值的金吾卫士,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入内禀报。

    只有步辇之上的蓝淑妃,依旧面带笑意,好整以暇地瞅着她,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蓝淑妃懒洋洋地抬手,正要吩咐扈从们往庆云殿去,此时阴霾笼罩的天空,忽然一声巨响,一道极为粗大的闪电直砸下来,正中任轻羽头顶。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骇然瞧着沐浴在光幕之中的少女。抬着步辇的四个内侍同时一抖,险些将蓝淑妃给掀下来。

    只是淑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了一大跳,全忘了出言叱骂。

    光幕一闪而逝,任轻羽周身完好无损。

    只是那一片紫光,已经变做五彩之色。

    步辇旁边一个卫士结结巴巴,失声叫道:“天,天元境!”

    蓝淑妃被这道闪电吓得花容失色,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桃子,她眼瞅着任轻羽,既愤怒,又意外。

    任轻羽这时才淡淡开口:“好啊,奴婢等着三司会审便是。”

    笑话,谁敢审天元境大能。

    蓝淑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当真是进退不得。

    紫宸门内,立着两个人,也不知他们瞧了多久,其中一个瘦瘦高高,向着蓝淑妃躬身抱拳行礼,却没有说话。

    此人是金吾卫副总管许景晖,另一个是玄色袍衫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消瘦劲健,却瞧也不瞧淑妃这边,只注视着任轻羽。

    蓝淑妃心知此人便是齐墨云,她虽有心挑事,见到了正主反倒不敢造次,又恨自己这回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忍不住厉声呵斥左右:“回去,尔等都给本宫在殿前跪着,好好思过!”

    队伍狼狈离去,齐墨云朝许景晖点点头,上前揽住任轻羽削肩:“咱们走罢。”

    许景晖瞧着两人背影,暗自思忖良久,才转身进门。

    迎面他就瞧见穆继探究眼神:“许副总管,方才天雷,是那任轻羽晋入天元了?”

    “不错。”许景晖点头。

    “这等说来,”穆继意味深长地瞧着他,“那就是非靖王莫属了,副总管以为如何?”

    “可是方才齐都帅说,他既已辞官,这几日就会离开京城,不再理会朝局之事。”

    “嗐,”穆继撇嘴不屑,“连他的女人都已是天元宗师,若是那上官雨虹不愿回北地,这局面,他留不留京城,又有甚么分别?”

    “都管提点的是,”许景晖也醒悟过来,“都帅这一手,说不定便是以退为进。”

    以齐墨云为首,便是不算那慧光寺内的道珠法王,靖王身后,也是三大天元高手。永庆帝就算有别样心思,又能如何?

    想到此处,许景晖又有些焦躁:“都帅身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能晋入天元,许某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穆继却呵呵笑了起来:“都帅不是说了么,副总管迟早也能晋入天元,你又何必心急。”

    齐、任二人此时已经过了前朝三大殿,齐墨云忍不住在女孩面颊上亲了一下:“这么快就晋入了天元,我原以为,至少还得半载呢。”

    他手指轻抚少女面庞,光滑细腻,仿佛剥了壳的熟鸡蛋。

    “齐大哥,你别这样,大天白日的。”任轻羽面上泛起红晕,“今日之事,这淑妃娘娘故意刁难,激得妾身一时性起,不意引来天雷,倒是机缘凑巧了。”

    “这等说来,咱们还得谢她了?”

    “谢她做什么,”任轻羽想了想摇头,“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妾晋入天元,也不用等太久。不过,心中郁燥之意,的确是没有了。”

    她如今能清楚地瞧见极远处野雁列队南飞,瞧见芙蓉江对岸云麓山上那座佛塔上,两个远眺风景的书生,能听见天空之中极细微的风声,也能听见御道之旁秋虫窸窸窣窣地爬过,甚至能听见皇城之中来回巡视的羽林军官兵们,那齐整的脚步声。

    整个天地,都给她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天元境界。

    “到底是凤凰血脉,果然不同。”齐墨云满意地瞅着身边少女,右手仍然不规矩地轻抚她娇嫩的脸蛋。

    任轻羽不好挣脱,只能任凭着他,面色一片绯红。

    行至端门,齐墨云才放开了她,当值军士恭敬将两人兵器奉上。齐墨云接过长剑佩于腰间,听见任轻羽问他:“齐大哥现在就过江去云麓山么?”

    “不急,咱们先去吃些东西。”

    他们出了皇城,往西向朝宗门方向行去。宏福寺南面,市集热闹,两人寻了个精致的小酒楼,在二楼坐定,点了几样菜品。路上齐墨云已经跟少女说了紫宸殿内之事,任轻羽便问他:“那么咱们从慧光寺回来,在京城也就没什么事可做了。明日便回暮云么?”

    “你想不想回?”

    “想,”任轻羽坦然点头,“齐大哥去哪里,妾就去哪里,半步也不愿离开。不过,宋云雷宋判官如今也在京城,他是齐大哥师弟,想来咱们动身之前,也该去瞧瞧他?”

    “自然该去瞧瞧。如今你也是天元宗师,”齐墨云有些宠溺地瞅着她,“天上地下,哪里都可以去得了。”

    “这事至尊想必也知道了,”任轻羽想了想,“那么齐大哥是留在京城,还是回暮云,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分别。”

    齐墨云注视着她,女孩眼神清澈,神色沉静。

    店伙计端菜上来,粉蒸肉,白菜,藕汤。齐墨云笑了笑,筷子轻敲菜碟:“不用想这些,咱们先吃。”

    皇宫延义阁内,齐王楚云骐正与一个道人对弈,那道人瞧来似乎四十出头模样,个头矮小,眼神却十分锐利。

    他眼见齐王手里拈着一颗白子,踌躇难决,便曼声说道:“棋者,号为学宫六艺之一。其实棋道亦为我钧天派修炼法门,其中大有乾坤,未可小觑。殿下布局之时过于激进,留下纰漏太多,还是太急了些。”

    齐王没有答话,落子小飞:“师尊,眼下为时过早,只恐胜负未定。”

    虚和道长立即应下黑子,巩固自身,两人各落了几子,虚和按捺不住,终于开始强势冲杀齐王中腹大模样。

    道人神色悠闲,齐王眉头紧皱。

    便在这时,半空之中一道天雷响过。

    侍立一旁的小黄门吓得身躯一抖:“这道雷,莫不是就在咱们头顶上?”

    齐王捏住白子,面色有些凝重:“白日霹雳,这是,有人破境?”

    “就在宫城之内,”虚和想了想,“这京城之中,除了许副总管,无人有破境之像,不过,哪里就有这么快?有些不可思议。”

    他忽然有些心神不宁,站起身来:“殿下,不如一块去瞧瞧?”

    两个人由几个内侍随扈,出了延义阁,不多远便瞧见蓝淑妃的乘舆过去,前后数十人的队伍,很快进了庆云殿。

    齐王没有过去问安,径直往紫宸殿去了。

    虚和道长瞧见许景晖,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问道:“不是你,方才破境之人是何方神圣?”

    “齐墨云齐都帅之未婚妻,西道行台营将,任轻羽。”许景晖神色不变,慢慢说道。

    齐王心下一沉,虚和也皱起了眉头:“那齐墨云回京了?”

    “是,都帅方才面圣,如今已经出宫。”

    齐王只觉心中方寸大乱,他深吸一口气:“小王要见父皇,还请副总管通禀。”

    他们很快就被召入,明间之内已有一位文官在此觐见,言语激烈,面色不豫。

    齐王认得这人是何文铸,原为重安府刺史,他率军勤王路过,何刺史便跟随一道来了京城。

    然后,何文铸被朝廷署为大理寺检校少卿,协掌刑狱复核之事,却不知今日为何会来此。

    永庆帝神色有些恍惚,他还没有从得知任轻羽晋入天元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何文铸奏禀,终于慢慢说道:“康逆之事,朕不愿以大理寺、刑部审之。当以宗正监详谳。何卿,不必再说了。”

    “不论是宗正监,还是交由三司会审,都当速速办理。”何文铸沉声说道,“此事,不可再拖下去了,至尊,天下人都在瞧着。”

    永庆帝简直想拍桌子,却又强自忍住:“安兴王转任东道行台都督,宗正卿缺员,这事,非是朕有意拖延。”

    “臣奏请,”何文铸郑重拱手,扬声说道,“以礼部尚书、庐安王暂摄宗正卿之职,以主审康逆等背国之贼!”

    “此事再议,”永庆帝瞧着齐王与虚和道长进来,耐住性子吩咐道,“何卿先退下罢。”

    何文铸却站立不动,一副一定要皇帝给个准话的架势。穆继知道这人性情刚直,上前低声劝道:“何大人,此事不妨先与几位宰相商议商议,齐王殿下还有机密之事禀奏呢。”

    何文铸终于退了出去,永庆帝抑住心中烦闷,不等齐王开口,便先吩咐道:“如今齐墨云已经回京,想来城中也出不了甚么大乱子,三郎可以回宅邸去住着,不必留在宫中了。”

    齐王闻言,面色大变。不等他想好如何应对,永庆帝已经转头对虚和道长说道:“道长方外高人,行动不拘,朕也不会约束。若是愿意留在宫中陪朕,自是无妨,想要出宫另居,亦无不可。”

    虚和微微眯眼,迅速思量。

    齐王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设法继续留在宫中,虚和已经不紧不慢地开口:“适才听得议论,至尊果真打算以宗正监主审康逆之事?”

    皇帝眼神闪烁:“道长有何高见?”

    “如今那逆贼关押于宫城之内,”虚和不动声色说道,“陛下宜早作处置。若是陛下心中不忍,贫道愿为陛下出手。”

    他知道皇帝将楚云鹏谋乱之事,视为人生污点,不愿被史书详载,颇有些别样心思,因此出言试探。

    永庆帝瞅着这老道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却又摇头:“些许小事,何敢劳动仙尊。不过,骐儿既来,当替朕再去宝文阁,问一问那个逆子,心中究竟是何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