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离家出走
是夜，新月悬空，柳长风来到林落英屋外，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林落英的声音很清脆。
“是我，柳长风。”柳长风语气有些尴尬。
“你来干什么？”林落英很是不屑。
“自然是来兑现承诺。”柳长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不是说过不学了吗？”林落英话中已有隐隐怒气。
“在下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房门轰然而开，林落英急探出身，惊惶道：“明天就要走？”
仓促之间两人的脸凑得极近，林落英不待柳长风回答，扭头哼了一声。
柳长风也惊得后退一步，说道：“林姑娘，白天的事，实非有意。”
林落英瞬时脸红过耳，怒斥道：“你抱得那么紧，还说不是有意？”
“姑娘你不也没有放手吗？”柳长风非是故意挑衅，确是陈述事实。
“你你你，气死我了。”林落英右手对着柳长风指划个不停。
柳长风想，这样下去势必纠缠不清，当即深深一揖：“姑娘莫要生气，在下赔礼便是。”
林落英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道了歉，一时语塞，沉默良久。
她见柳长风垂首门前，毕恭毕敬，怒气渐渐消了下去：“好了好了，毕竟我也打了你一巴掌，咱们就算扯平了。”
“姑娘宽宏大量，在下感激不尽。”
“这事以后不要再提，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好，一切听姑娘的。”
“你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吗？”林落英转口道。
“在下已叨扰多日，早就该走了。”
“可是过几天就是端午了啊，怎么不过完节再走？”
“在下个性沉闷，不喜热闹，而且与林家非亲非故，实不敢再生搅扰。”
林落英本想再劝几句，但见他眼神熠熠，言辞坚定，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所以你专程来教我轻功？”
“正是，还望林姑娘赏脸。”做师父的反而害怕徒弟不答应。
“又……又想抱我？”林落英脸又红了。
“绝无此意，姑娘既亲身飞过，相信已有所领悟，我再从旁指点几句便可。”
“好，好吧。”林落英心里仍有些忐忑。
***
须臾间两人已移步中庭，柳长风缓缓道：“所谓轻功，其精髓在一个‘轻’字。”
林落英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见他说得认真，并不敢打断。
“想要做到身轻如羽，墙壁可走，水面可行，就得让身体像空气一样浮起来。”
“如何让身体像空气一样浮起来？”林落英迫切想知道。
“想要让身体浮起来，就得做到浮劲在身，也就是说要让内力散布全身。”
“让内力散步全身，而不是凝于足尖？”
“原来姑娘是将内力凝于足尖，怪不得飞不起来。内力凝于足尖，的确可以发力，但那是寻常的跳跃，而不是武学的轻功，轻功之旨，在于踏雪无痕、落地无声，姑娘如果把全身力量凝于足尖，如何踏雪无痕，如何落地无声？”
林落英听他此番讲述，犹如醍醐灌顶，当即屏气提神，将体内真气释放到全身各处，接着足尖轻点，霎时身体就冲上天去，一跃竟足足有三丈之高。
林落英心中顿生欣喜，原来她竟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可是即刻她就慌了神，因为她只知道怎么跳起，并不知道如何落地，因此身体一到顶点便不自主地摔落下去。
柳长风还未讲完，发现林落英已腾空而起，当即预料到会有如此结局，果断飞身去迎，不，是飞腿去迎，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吃林落英的巴掌了。
刹那间，林落英身体已横躺在柳长风右腿上，缓缓从空中飘将下来。
林落英落地后，见柳长风一腿蹲立，一腿挑着她的身子，也不急于起身，只尴尬地卧身发笑。柳长风见她装疯卖傻，隐隐动念要将她一脚挑飞，但终究不敢动手。
“林姑娘，你再不起来，我可就不教了。”
林落英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挥手道：“别别别，我就是开个玩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长风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轻功之‘轻’字，姑娘一点就通，但其实轻功还有一字要诀……”
“什么要诀？”林落英语气愈加兴奋。
“就是‘稳’字，若只知‘轻’而不知‘稳’，就会像姑娘方才那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从空中摔落下来。”
“那么，‘稳’字一诀又当如何？”林落英也顾不得尴尬了。
“当从周身各处真气之中，再分抽十一聚往丹田。”
“原来如此。”林落英再次喜上眉梢。
林落英正想二次起跳，但柳长风有先见之明，已伸手上前拦住。
“姑娘莫急，在下还没有说完，气沉丹田只是‘稳’字其一，‘稳’字其二是向燕鹊学习，以双手作双翅，以身法姿势来控制空中的平衡和方向。”
林落英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日间柳长风并非有意轻薄于她，而是她扰乱了他飞行的节奏，登时脸上发烫，羞愧难当。
“好，现在试试吧。”柳长风收回手掌，并向后退出两步。
林落英心想，好在夜色昏暗，柳长风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然她当真无地自容。
她轻轻道了声好，语气分外温柔，恰如此时拂过庭院的微风。
***
次日一早，柳长风早早地去找林百步辞行，彼时林百步正带着弟子在前院练剑。
柳长风不愿打扰他们，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顺便也观摩起剑法来。
“木昆，你这招‘武陵醉酒’刚猛凌厉，还是使棍的手法，再练。”
“是，师父。”大弟子罗木昆回道。
“云儿，你这招‘阡陌纵横’恣意狂放，得意而忘形，着实不错。”
“师父过奖。”二弟子诸葛云笑道。
“柳少侠，你怎么来了？”林百步终于注意到了柳长风，转身走了过去。
柳长风正沉醉在剑法之中，右手在空中比划，身子则配合着左右升沉。他学的这招是林家剑法第十五式“百转千回”，剑法曲折，犹如溪河溯洄，连绵起伏。
“柳少侠，这招的要诀不在用力，而在于剑意不绝，收放自如，你再试试。”林百步笑着把长剑扔至半空。
柳长风纵步接剑，抱拳道：“是，还请林堂主指点。”
林百步见他一剑凝力斜刺，继而收力不发，凝力左削一剑，却又引而不发，接着斜挑一剑，终于发力刺出，但刺出后又疾速收回，左右各点一剑，最后手腕一转，向上翻出，划出一个半月形，正好把一片风中的落叶割成两半。
林百步见此大为惊喜，这一式剑招繁复，柳长风竟一点就通，实乃练武的奇才。
“晚生献丑。”柳长风收剑道。
“少侠过谦，这招你使得极为漂亮，再练上三五十次，便可胜过我的大弟子了。”
“林堂主过誉，是林家剑法精妙，我不过是照虎画猫。”
“好，好，好。”林百步大叫三声好，“有才而不自傲，前途不可限量。”
林百步说着忽然想到柳长风的心病，不免心生担忧，目光暗淡下去，眉毛皱了起来。
“林堂主过誉，柳长风今日来此，是特意来请辞的。”
“今天就要走？”林百步讶异道，“后天就是端午，少侠何不多留两天？”
“林堂主盛情，在下本不该推却，只是我离庄已久，心中甚是不安，思来想去，还是早早归去为宜。”
“少侠不必不安，我即刻修书一封送往仗剑山庄，请少侠在府上多留两日。”
“林堂主大可不必，柳长风无名小卒，怎敢劳堂主如此费心？”
“少侠不必推辞，还是过完端午再走，到时我亲自送少侠一程。”
“林堂主，我看……”柳长风涉世未深，人情世故方面还很稚嫩。
“少侠天赋极高，若是觉得烦闷，这几日不如过来这边一起练剑。”
***
柳长风请辞不成，心生一计，决定从后院溜走，再到城中买一匹快马。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沉吟道：“既已当面请辞，现又留书一封，礼数当是尽了。”
说完就收拾了衣物和银两，一路闪躲来至后院，接着纵身一跃，便飞进了竹林。
他在城里花了二十两买马，余下的碎银匀了些干粮，便再无钱币去买酒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七日未饮酒，却未发作一次头痛，不免心下震惊。
他掏出那个小绿瓶，感叹真是一剂奇药，随之起念要去找钟大夫补些药丸。
但他怀中空空，一文不余，只好止了马蹄，掉头出了城门，先回山庄再作计议。
城门之外是一条大道，柳长风奔了一刻，途径一处郁郁葱葱的松林。
松林繁密，挺拔参天，翠色欲滴，柳长风顾不得欣赏，依旧策马飞驰。
忽然，柳长风“吁”的一声长啸，马蹄应声而停，扬起阵阵灰尘。
只见一把宝剑竖悬在路中半空，漾着斑驳日光，剑身金光闪闪，绚烂夺目。
柳长风惊悸之中，视线上移至剑柄，再循着细绳抬头看向枝干。
苍劲横直的枝干上，有一人红衫飘飘，正负手仰头呼呼大睡。
***
柳长风眼睛一亮，大喊道：“林姑娘！”见没有反应，提音喊了第二声。
林中鸟雀四起之际，林落英伸展双臂，打起哈欠，坐了起来，揉起眼睛。
她也不着急下树，只低首盯着柳长风，抱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啊？”
柳长风一看日将中天，已近晌午，心想确实在城中耽误了不少时间。
“林姑娘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贵干？”柳长风歪头问道。
“身上有没有吃的？”这二人净是答非所问。
“有倒是有，只是……”柳长风买的都是些烧饼馒头，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那就上来吧，把吃的拿上来。”林落英招手道。
“可是……”柳长风仍在犹豫。
“本小姐肚子饿了。”林落英不耐烦道。
“好。”柳长风取下马背上的布袋，飘身上树，与林落英并肩坐在枝干。
“只有这些吗？”林落英见柳长风打开布袋，立时变了脸色。
“姑娘见谅，荒郊野外，不比林府。”柳长风递出一块烧饼。
柳长风心想，还好买来不久，不然烧饼变硬，更加难以为情。
“好吧。”林落英心想，毕竟出门在外，不能苛求太多。
***
林落英一边吃一边抱怨没有肉馅，小小的一块烧饼竟吃了一刻之久。
“姑娘，喝口水吧。”柳长风把水囊递了过来。
林落英咕咚喝了两口，接着狠拍了三下胸骨：“嗯哼，嗯哼。”
柳长风知道是她喝水太急，正要劝慰，却听她哑声继续道：“公子放心，这点小苦，落英还受得住。”
柳长风不知她何意，一时失语，林落英又伸手道：“再给我一块。”
柳长风又从布袋里拿出一块烧饼，这次林落英一把抢过，狼吞虎咽吃进了肚子。
风卷残云般收拾了这一块烧饼后，林落英又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烧饼未变，林落英的吃相却判若两人，柳长风不禁好奇起来，可终究没有发问。
“柳公子，我们走吧。”林落英把水囊递回。
“走去哪里？”柳长风伸手接住。
“当然是仗剑山庄。”
“什么，你要去仗剑山庄？！”柳长风豁然开朗。
“怎么，我不能去吗？”林落英转头注视着柳长风，傲然说道。
柳长风沉默片刻，之后缓缓道：“姑娘莫要玩闹，还是速速回府。”
“我偏不，你能奈我何？”林落英耍起了小姐性子。
柳长风犯起难来：“姑娘若不回府，林堂主势必担心。”
“公子不必担忧，我已留书一封。”林落英含笑道。
柳长风觉得她的做法和自己很相似，可还是摇头道：“姑娘聪慧，莫要令在下为难。”
林落英听他言外之意，似乎是要绑她回府，立时斥道：“除非你把我的腿砍了，不然我跟定你了。”
柳长风无言以对，陷入长考，林落英也在一旁静默不语，兀自生气。
“林姑娘，你还是……”柳长风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林落英突然大笑起来，打断柳长风的话：“公子可还记得报恩一事？”
柳长风顿感不妙，但还是依言回道：“自是不敢忘却。”
“那好，柳长风听令，本小姐命你带我去仗剑山庄。”
***
松林出口，两匹快马相继飞出，林落英在前，柳长风在后。
柳长风仍在考量此举是否妥当，但大丈夫一言，又岂能出尔反尔。
“太慢啦！”林落英距他已逾数丈之远。
柳长风放下纠结，长鞭一甩，登时加速，在路上追赶起林落英。
可是没走一刻，道路两侧出现了两排长棍，疏密有致地插在泥土里。
热气蒸腾，四野无人，林落英驰过棍列后，却勒马不前，四处张望。
柳长风还在十丈之外，见势心下生疑，鞭力加重，跃马上前。
不曾想，道路两侧忽然冒出十八个青影，动作整齐划一，拔棍飞身而来。
燃眉之际，柳长风左手掌击马背，右手拔剑出鞘，双腿一夹，旋身而起。
恰时六条长棍齐刷刷掠过马背，马儿受惊而去。
柳长风轻功虽好，但此处空旷，无山石树枝借力，顷刻之间便将落身。
而地面已围起一个圆密的棍阵，十八长棍齐指阵心，只等柳长风自投罗网。
柳长风心里明白，正身降落只能任其戳打，当即倒转天灵，直刺而下。
一柄利剑霎时与十八棍尖相接，发出一连串的嗒嗒当当之声，形势甚是凶险。
还好柳长风早有谋略，他应招是假，借力是真，躲闪几招，便又冲将上天。
十八青影也不追击，继续守株待兔，柳长风无可奈何，只得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柳长风心想，如此上下腾挪，无非是拖延时间，到时气力耗尽，更无破阵希望。
他往阵外望了一眼，林落英已飞身下马，与一七尺壮汉对峙，更加心里焦急。
***
柳长风第三次倒刺而下，十八棍尖又一齐拥来，但他决计不再借力，而是旋身转剑，尽可能在落地之前格挡棍招。
十八长棍从各个方向袭来，或戳或挑或捅或摔，令柳长风眼花缭乱，胆战心惊。他旋身转开十棍，侧身闪过三棍，竖剑拨开两棍，最终落地翻身，屈膝横剑挡住一记凌空的摔棍。可终究有两棍没有躲过去，一棍戳中他商丘，一棍扫中他会阳。
柳长风强忍痛楚，凝力将摔棍顶开，接着十八长棍又蜂拥而至，而且棍法和刚才竟大有不同。扫棍的变招捅棍，捅棍的变招甩棍，甩棍的变招拨棍，拨棍的变招挑棍或摔棍，万千变化却配合有序，始终将柳长风身上各处要穴笼罩其中。
无论柳长风如何拨挡，如何躲闪，他全身上下始终被十八长棍周密环绕，只因一棍不成，即时会有另一棍追击，而这追击争来的时间，已可使原来错失的那一棍又变招攻来。
不过须臾，柳长风腹部、腰部、背部各中一棍，紧接着双腿、双肩都被戳伤，最后一记长棍趁势攻向他手腕，除去了他手中的利剑。
柳长风右手脱剑，全身酸痛，已失招架之力，只能任凭十八长棍再次围攻而至。
他余力未尽，却只能闭上眼睛，无奈接受这不明所以、突如其来的命运审判。
但这次十八长棍均未指向他身上要害，而是上下斜刺、左右穿叉，织成一个棍笼，困住他的手脚，把他架了起来。
十八青影随后将柳长风抬起，沿大道走了二三十步，朝林落英所在方向走去。
柳长风心里惶疑，不知这群人意欲何为，接着耳边传来林落英的叱喝之声。
他循声睁眼，只见林落英和那七尺壮汉已然交手，双方你来我往，正在酣斗。
林落英使剑，那汉子使棍，柳长风看了一会，便清醒地意识到，一寸长一寸强，林落英根本近不了那汉子的身，只能守而不攻，节节败退。
“谁啊？”林落英的声音很清脆。
“是我，柳长风。”柳长风语气有些尴尬。
“你来干什么？”林落英很是不屑。
“自然是来兑现承诺。”柳长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不是说过不学了吗？”林落英话中已有隐隐怒气。
“在下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房门轰然而开，林落英急探出身，惊惶道：“明天就要走？”
仓促之间两人的脸凑得极近，林落英不待柳长风回答，扭头哼了一声。
柳长风也惊得后退一步，说道：“林姑娘，白天的事，实非有意。”
林落英瞬时脸红过耳，怒斥道：“你抱得那么紧，还说不是有意？”
“姑娘你不也没有放手吗？”柳长风非是故意挑衅，确是陈述事实。
“你你你，气死我了。”林落英右手对着柳长风指划个不停。
柳长风想，这样下去势必纠缠不清，当即深深一揖：“姑娘莫要生气，在下赔礼便是。”
林落英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道了歉，一时语塞，沉默良久。
她见柳长风垂首门前，毕恭毕敬，怒气渐渐消了下去：“好了好了，毕竟我也打了你一巴掌，咱们就算扯平了。”
“姑娘宽宏大量，在下感激不尽。”
“这事以后不要再提，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好，一切听姑娘的。”
“你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吗？”林落英转口道。
“在下已叨扰多日，早就该走了。”
“可是过几天就是端午了啊，怎么不过完节再走？”
“在下个性沉闷，不喜热闹，而且与林家非亲非故，实不敢再生搅扰。”
林落英本想再劝几句，但见他眼神熠熠，言辞坚定，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所以你专程来教我轻功？”
“正是，还望林姑娘赏脸。”做师父的反而害怕徒弟不答应。
“又……又想抱我？”林落英脸又红了。
“绝无此意，姑娘既亲身飞过，相信已有所领悟，我再从旁指点几句便可。”
“好，好吧。”林落英心里仍有些忐忑。
***
须臾间两人已移步中庭，柳长风缓缓道：“所谓轻功，其精髓在一个‘轻’字。”
林落英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见他说得认真，并不敢打断。
“想要做到身轻如羽，墙壁可走，水面可行，就得让身体像空气一样浮起来。”
“如何让身体像空气一样浮起来？”林落英迫切想知道。
“想要让身体浮起来，就得做到浮劲在身，也就是说要让内力散布全身。”
“让内力散步全身，而不是凝于足尖？”
“原来姑娘是将内力凝于足尖，怪不得飞不起来。内力凝于足尖，的确可以发力，但那是寻常的跳跃，而不是武学的轻功，轻功之旨，在于踏雪无痕、落地无声，姑娘如果把全身力量凝于足尖，如何踏雪无痕，如何落地无声？”
林落英听他此番讲述，犹如醍醐灌顶，当即屏气提神，将体内真气释放到全身各处，接着足尖轻点，霎时身体就冲上天去，一跃竟足足有三丈之高。
林落英心中顿生欣喜，原来她竟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可是即刻她就慌了神，因为她只知道怎么跳起，并不知道如何落地，因此身体一到顶点便不自主地摔落下去。
柳长风还未讲完，发现林落英已腾空而起，当即预料到会有如此结局，果断飞身去迎，不，是飞腿去迎，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吃林落英的巴掌了。
刹那间，林落英身体已横躺在柳长风右腿上，缓缓从空中飘将下来。
林落英落地后，见柳长风一腿蹲立，一腿挑着她的身子，也不急于起身，只尴尬地卧身发笑。柳长风见她装疯卖傻，隐隐动念要将她一脚挑飞，但终究不敢动手。
“林姑娘，你再不起来，我可就不教了。”
林落英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挥手道：“别别别，我就是开个玩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长风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轻功之‘轻’字，姑娘一点就通，但其实轻功还有一字要诀……”
“什么要诀？”林落英语气愈加兴奋。
“就是‘稳’字，若只知‘轻’而不知‘稳’，就会像姑娘方才那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从空中摔落下来。”
“那么，‘稳’字一诀又当如何？”林落英也顾不得尴尬了。
“当从周身各处真气之中，再分抽十一聚往丹田。”
“原来如此。”林落英再次喜上眉梢。
林落英正想二次起跳，但柳长风有先见之明，已伸手上前拦住。
“姑娘莫急，在下还没有说完，气沉丹田只是‘稳’字其一，‘稳’字其二是向燕鹊学习，以双手作双翅，以身法姿势来控制空中的平衡和方向。”
林落英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日间柳长风并非有意轻薄于她，而是她扰乱了他飞行的节奏，登时脸上发烫，羞愧难当。
“好，现在试试吧。”柳长风收回手掌，并向后退出两步。
林落英心想，好在夜色昏暗，柳长风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然她当真无地自容。
她轻轻道了声好，语气分外温柔，恰如此时拂过庭院的微风。
***
次日一早，柳长风早早地去找林百步辞行，彼时林百步正带着弟子在前院练剑。
柳长风不愿打扰他们，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顺便也观摩起剑法来。
“木昆，你这招‘武陵醉酒’刚猛凌厉，还是使棍的手法，再练。”
“是，师父。”大弟子罗木昆回道。
“云儿，你这招‘阡陌纵横’恣意狂放，得意而忘形，着实不错。”
“师父过奖。”二弟子诸葛云笑道。
“柳少侠，你怎么来了？”林百步终于注意到了柳长风，转身走了过去。
柳长风正沉醉在剑法之中，右手在空中比划，身子则配合着左右升沉。他学的这招是林家剑法第十五式“百转千回”，剑法曲折，犹如溪河溯洄，连绵起伏。
“柳少侠，这招的要诀不在用力，而在于剑意不绝，收放自如，你再试试。”林百步笑着把长剑扔至半空。
柳长风纵步接剑，抱拳道：“是，还请林堂主指点。”
林百步见他一剑凝力斜刺，继而收力不发，凝力左削一剑，却又引而不发，接着斜挑一剑，终于发力刺出，但刺出后又疾速收回，左右各点一剑，最后手腕一转，向上翻出，划出一个半月形，正好把一片风中的落叶割成两半。
林百步见此大为惊喜，这一式剑招繁复，柳长风竟一点就通，实乃练武的奇才。
“晚生献丑。”柳长风收剑道。
“少侠过谦，这招你使得极为漂亮，再练上三五十次，便可胜过我的大弟子了。”
“林堂主过誉，是林家剑法精妙，我不过是照虎画猫。”
“好，好，好。”林百步大叫三声好，“有才而不自傲，前途不可限量。”
林百步说着忽然想到柳长风的心病，不免心生担忧，目光暗淡下去，眉毛皱了起来。
“林堂主过誉，柳长风今日来此，是特意来请辞的。”
“今天就要走？”林百步讶异道，“后天就是端午，少侠何不多留两天？”
“林堂主盛情，在下本不该推却，只是我离庄已久，心中甚是不安，思来想去，还是早早归去为宜。”
“少侠不必不安，我即刻修书一封送往仗剑山庄，请少侠在府上多留两日。”
“林堂主大可不必，柳长风无名小卒，怎敢劳堂主如此费心？”
“少侠不必推辞，还是过完端午再走，到时我亲自送少侠一程。”
“林堂主，我看……”柳长风涉世未深，人情世故方面还很稚嫩。
“少侠天赋极高，若是觉得烦闷，这几日不如过来这边一起练剑。”
***
柳长风请辞不成，心生一计，决定从后院溜走，再到城中买一匹快马。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沉吟道：“既已当面请辞，现又留书一封，礼数当是尽了。”
说完就收拾了衣物和银两，一路闪躲来至后院，接着纵身一跃，便飞进了竹林。
他在城里花了二十两买马，余下的碎银匀了些干粮，便再无钱币去买酒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七日未饮酒，却未发作一次头痛，不免心下震惊。
他掏出那个小绿瓶，感叹真是一剂奇药，随之起念要去找钟大夫补些药丸。
但他怀中空空，一文不余，只好止了马蹄，掉头出了城门，先回山庄再作计议。
城门之外是一条大道，柳长风奔了一刻，途径一处郁郁葱葱的松林。
松林繁密，挺拔参天，翠色欲滴，柳长风顾不得欣赏，依旧策马飞驰。
忽然，柳长风“吁”的一声长啸，马蹄应声而停，扬起阵阵灰尘。
只见一把宝剑竖悬在路中半空，漾着斑驳日光，剑身金光闪闪，绚烂夺目。
柳长风惊悸之中，视线上移至剑柄，再循着细绳抬头看向枝干。
苍劲横直的枝干上，有一人红衫飘飘，正负手仰头呼呼大睡。
***
柳长风眼睛一亮，大喊道：“林姑娘！”见没有反应，提音喊了第二声。
林中鸟雀四起之际，林落英伸展双臂，打起哈欠，坐了起来，揉起眼睛。
她也不着急下树，只低首盯着柳长风，抱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啊？”
柳长风一看日将中天，已近晌午，心想确实在城中耽误了不少时间。
“林姑娘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贵干？”柳长风歪头问道。
“身上有没有吃的？”这二人净是答非所问。
“有倒是有，只是……”柳长风买的都是些烧饼馒头，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那就上来吧，把吃的拿上来。”林落英招手道。
“可是……”柳长风仍在犹豫。
“本小姐肚子饿了。”林落英不耐烦道。
“好。”柳长风取下马背上的布袋，飘身上树，与林落英并肩坐在枝干。
“只有这些吗？”林落英见柳长风打开布袋，立时变了脸色。
“姑娘见谅，荒郊野外，不比林府。”柳长风递出一块烧饼。
柳长风心想，还好买来不久，不然烧饼变硬，更加难以为情。
“好吧。”林落英心想，毕竟出门在外，不能苛求太多。
***
林落英一边吃一边抱怨没有肉馅，小小的一块烧饼竟吃了一刻之久。
“姑娘，喝口水吧。”柳长风把水囊递了过来。
林落英咕咚喝了两口，接着狠拍了三下胸骨：“嗯哼，嗯哼。”
柳长风知道是她喝水太急，正要劝慰，却听她哑声继续道：“公子放心，这点小苦，落英还受得住。”
柳长风不知她何意，一时失语，林落英又伸手道：“再给我一块。”
柳长风又从布袋里拿出一块烧饼，这次林落英一把抢过，狼吞虎咽吃进了肚子。
风卷残云般收拾了这一块烧饼后，林落英又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烧饼未变，林落英的吃相却判若两人，柳长风不禁好奇起来，可终究没有发问。
“柳公子，我们走吧。”林落英把水囊递回。
“走去哪里？”柳长风伸手接住。
“当然是仗剑山庄。”
“什么，你要去仗剑山庄？！”柳长风豁然开朗。
“怎么，我不能去吗？”林落英转头注视着柳长风，傲然说道。
柳长风沉默片刻，之后缓缓道：“姑娘莫要玩闹，还是速速回府。”
“我偏不，你能奈我何？”林落英耍起了小姐性子。
柳长风犯起难来：“姑娘若不回府，林堂主势必担心。”
“公子不必担忧，我已留书一封。”林落英含笑道。
柳长风觉得她的做法和自己很相似，可还是摇头道：“姑娘聪慧，莫要令在下为难。”
林落英听他言外之意，似乎是要绑她回府，立时斥道：“除非你把我的腿砍了，不然我跟定你了。”
柳长风无言以对，陷入长考，林落英也在一旁静默不语，兀自生气。
“林姑娘，你还是……”柳长风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林落英突然大笑起来，打断柳长风的话：“公子可还记得报恩一事？”
柳长风顿感不妙，但还是依言回道：“自是不敢忘却。”
“那好，柳长风听令，本小姐命你带我去仗剑山庄。”
***
松林出口，两匹快马相继飞出，林落英在前，柳长风在后。
柳长风仍在考量此举是否妥当，但大丈夫一言，又岂能出尔反尔。
“太慢啦！”林落英距他已逾数丈之远。
柳长风放下纠结，长鞭一甩，登时加速，在路上追赶起林落英。
可是没走一刻，道路两侧出现了两排长棍，疏密有致地插在泥土里。
热气蒸腾，四野无人，林落英驰过棍列后，却勒马不前，四处张望。
柳长风还在十丈之外，见势心下生疑，鞭力加重，跃马上前。
不曾想，道路两侧忽然冒出十八个青影，动作整齐划一，拔棍飞身而来。
燃眉之际，柳长风左手掌击马背，右手拔剑出鞘，双腿一夹，旋身而起。
恰时六条长棍齐刷刷掠过马背，马儿受惊而去。
柳长风轻功虽好，但此处空旷，无山石树枝借力，顷刻之间便将落身。
而地面已围起一个圆密的棍阵，十八长棍齐指阵心，只等柳长风自投罗网。
柳长风心里明白，正身降落只能任其戳打，当即倒转天灵，直刺而下。
一柄利剑霎时与十八棍尖相接，发出一连串的嗒嗒当当之声，形势甚是凶险。
还好柳长风早有谋略，他应招是假，借力是真，躲闪几招，便又冲将上天。
十八青影也不追击，继续守株待兔，柳长风无可奈何，只得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柳长风心想，如此上下腾挪，无非是拖延时间，到时气力耗尽，更无破阵希望。
他往阵外望了一眼，林落英已飞身下马，与一七尺壮汉对峙，更加心里焦急。
***
柳长风第三次倒刺而下，十八棍尖又一齐拥来，但他决计不再借力，而是旋身转剑，尽可能在落地之前格挡棍招。
十八长棍从各个方向袭来，或戳或挑或捅或摔，令柳长风眼花缭乱，胆战心惊。他旋身转开十棍，侧身闪过三棍，竖剑拨开两棍，最终落地翻身，屈膝横剑挡住一记凌空的摔棍。可终究有两棍没有躲过去，一棍戳中他商丘，一棍扫中他会阳。
柳长风强忍痛楚，凝力将摔棍顶开，接着十八长棍又蜂拥而至，而且棍法和刚才竟大有不同。扫棍的变招捅棍，捅棍的变招甩棍，甩棍的变招拨棍，拨棍的变招挑棍或摔棍，万千变化却配合有序，始终将柳长风身上各处要穴笼罩其中。
无论柳长风如何拨挡，如何躲闪，他全身上下始终被十八长棍周密环绕，只因一棍不成，即时会有另一棍追击，而这追击争来的时间，已可使原来错失的那一棍又变招攻来。
不过须臾，柳长风腹部、腰部、背部各中一棍，紧接着双腿、双肩都被戳伤，最后一记长棍趁势攻向他手腕，除去了他手中的利剑。
柳长风右手脱剑，全身酸痛，已失招架之力，只能任凭十八长棍再次围攻而至。
他余力未尽，却只能闭上眼睛，无奈接受这不明所以、突如其来的命运审判。
但这次十八长棍均未指向他身上要害，而是上下斜刺、左右穿叉，织成一个棍笼，困住他的手脚，把他架了起来。
十八青影随后将柳长风抬起，沿大道走了二三十步，朝林落英所在方向走去。
柳长风心里惶疑，不知这群人意欲何为，接着耳边传来林落英的叱喝之声。
他循声睁眼，只见林落英和那七尺壮汉已然交手，双方你来我往，正在酣斗。
林落英使剑，那汉子使棍，柳长风看了一会，便清醒地意识到，一寸长一寸强，林落英根本近不了那汉子的身，只能守而不攻，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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