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插翅难飞
忽见林落英横剑挡住一棍，借力向后跃出两丈，喝道：“大师兄，你一定要拦我吗？”
地面热气腾腾，柳长风看不清那汉子的样貌，现在才恍然道：“原来是罗木昆。”
“那么周围的这些人……”柳长风嘀咕道，看向四围，“难怪似曾相识，原来都是林武堂的弟子。可是，林武堂使的是剑，怎么今天舞起棍法来了？”
柳长风不住纳闷：“这样把我困起来，和林落英单打独斗，究竟意欲何为？”
罗木昆收棍回身，提声道：“大小姐，莫要与我为难，你若能胜过我，自然可以过去。”
“看来林武堂知道了林落英离家出走的事，”柳长风心想，“这倒好了，她只要被捉回林府，我也不算是不守诺言了。”
“大师兄，你虽来武堂学剑，可六岁便上少林寺学了这罗汉棍法，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林落英说着缓缓收剑入鞘，“落英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结果虽在意料之中，罗木昆依旧喜上眉梢，当即笔直向林落英走去，随之揖道：“那小姐，这便请……”
忽见寒光一闪，林落英蹿身向前，凌空抽剑，鬼魅般将剑刃横向罗木昆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柳长风不禁瞠目结舌，可还未及感叹林落英的狡猾，二人已背对背错开两丈。
原是千钧一发之际，罗木昆一个后仰，长棍点地后即时向上翻出，干净利落把剑锋拦了下来。
二者棍剑相交，两相借力，一个跟斗翻出，一个仰身滑步，当当二声中，互换了彼此方才的站位。
***
罗木昆家境殷实，父母自小把他送到少林寺历练，十六岁时才还俗下山。下山之后，罗木昆听从父母安排，和指腹为婚的女子办了婚事，后来又生下一儿一女，家庭端得幸福美满，左邻右舍无不艳羡。罗木昆自小修习佛法，诵读经文无数，他时常劝慰自己，平淡之中自有三味，人生如此理当知足。可到底年轻气盛，心中时有不甘，认为男儿立世虽不必光宗耀祖，却定要有所作为。他早知林堂主高风亮节、武艺超群，二十岁时再也按捺不住，不顾父母妻儿反对，毅然投入了林武堂门下。林武堂虽不比仗剑山庄，对侠义之事并不热衷，可颇有乐善好施之风，为街坊邻里做了不少好事，罗木昆到得此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这一晃便过去了八年，他对林落英的脾气秉性早已了然于胸，因此这一剑他早已有所防备。
罗木昆收棍转身后，也不作追击，慨然道：“小姐，还是跟我回去吧。”
林落英一计不成，心中慌乱，但她向来说一不二，既出武堂，断无返回之理。
她额头汗珠如坠，口中却喃喃道：“若连这一关都闯不过，有何底气去仗剑山庄？”
她故作镇定，慢慢转身，眼盯罗木昆，脑中不断拷问：“难道真的束手无策？”
***
罗木昆天生身材肥胖，根骨资质远非上层，但思虑周祥、办事牢靠，因此林百步力排众议，三年前破格让他升了林武堂的大弟子。罗木昆深知大弟子应身先垂范，因而这几年在武功上愈加勤学苦练，不但林家剑法悟得七八，还把少林寺的罗汉棍也拾了起来。林百步见他这套棍法精妙无比，便择了十八个弟子让他教习罗汉棍阵，因果相生，今日柳长风被困之事便是由此而来。
此时此刻的情形，似乎全在罗木昆意料之中，因而他也不急于出手，只静默地注视着林落英。
林落英见柳长风狼狈被困，愈加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不肯轻易认输，誓要与罗木昆再周旋一番。
端午临近，初夏的天气已趋炎热，罗木昆终于失去耐性，向前飞出三步，便如弓箭离弦一般。
柳长风见此情形，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庆幸。他素来不擅与人长久相伴，何况与林落英男女有别，这一路恐怕多有不便，但不知为何，心里似乎又生出几分不舍。
不待柳长风细究，两人已近贴身，罗木昆右手背负长棍，左手已点上林落英左肩。
棍阵弟子本有零星私语，可是此刻却集体噤声，柳长风的眼睛也睁得浑圆，因为他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林落英的左肩忽然如消失了一般，紧接着罗木昆左侧晃过一阵红影，背后颈部竟然遇袭，他连忙推棍去挡。这一还招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罗木昆心中一急，角度斜了两分，飞步也收了势。这一剑当然是林落英的，她无心伤她师兄，可是罗木昆出于本能，必要护住后颈。林落英要的就是这个间隙，她凝剑不发，借势转身，倏忽又从罗木昆右侧晃回，恰好绕着他凌空转了一圈。罗木昆暗呼糟糕，飞步收势更陡，可终究回棍不及，依然把咽喉送至林落英的剑刃之前。
胜负已分，林落英收剑回鞘，嘴角上扬：“大师兄，师妹承让了。”
罗木昆惊魂甫定，惭愧应道：“大师兄轻敌了，竟然不知道小姐已练了轻功。”
其实林落英这一招纯是急中生智，罗木昆对她武功底细尽皆了然，唯一不知便是她昨夜所学之轻功。
她初学乍练，破绽百出，本不敢借此临敌，但事态危急，只能剑走偏锋，赌上一赌。
她见罗木昆飞射而来，良机瞬生，未及多想便遽然出手，终于侥幸胜得一招。
“师兄有意相让，师妹感念，但我去意已决，师兄保重。”林落英收剑抱拳。
“败了便是败了，小姐一路保重。”罗木昆的语气似有七分怅惘，又有三分欣慰。
罗木昆收敛情绪，举手示意散开棍笼，继而飞身来到柳长风面前，躬身赔罪。
“无妨。”棍阵弟子多有留情，柳长风受的不过是些皮肉外伤。
“柳少侠，你的剑。”一个弟子奉剑上前。
“柳少侠，请上马。”一个弟子牵来一匹好马。
“一路保重，师妹就有劳少侠了。”罗木昆抱拳道。
柳长风接剑上马，回礼后甩起长鞭，向林落英身边驰去。
林落英早已上马，二人聚首后，不约而同回眸看了一眼，便双双疾奔而去。
“大小姐，保重啊……”二人身后传来阵阵呼喊。
***
日影西斜，却酷热不改，奔得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进了一片树林，林落英提议就此歇脚片刻，柳长风生性随和，自是没有异议。两人选了一处树荫，下马纳凉，一边喝水一边说起闲话。
林落英按捺不住激动，一直向柳长风打听仗剑山庄的情况，可柳长风所知甚少，一来二去，不免扫了她的兴致。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柳长风搪塞道。
“也…”林落英“好”字还未出口，耳畔忽听得两声长嘶，二人马匹似是受了大惊，竟相继飞奔而走。
“怎么回事？”柳林二人顾不得惊讶，并肩点足去追。
“慢！”林落英却陡然收足，并扯住了柳长风的袍袖。
二人双双停住，抽剑而立，只因天上忽然飘下一袭白衫。
荒郊野外，来者不善，二人眼神相交，已做好合攻准备。
可林落英却率先收了剑，因为来人竟是她的二师兄诸葛云。
“小师妹，你好啊。”诸葛云右手撑开一柄纸扇，左手把玩着两片小石子，笑吟吟地站在柳林二人面前。
“二师哥，你怎么在……”林落英本有些兴奋，但看到诸葛云手中的石子，瞬间变了脸色，又拔出了她的剑。
林武堂弟子中，林落英和诸葛云最是亲近，因为她称他人都是师兄师弟，唯独诸葛云却唤作师哥。诸葛云也不如罗木昆那般拘谨，但凡见到林落英也都是小师妹长小师妹短的，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小姐身份。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两人常常无话不说，尤其当林落英心情低落时，总要去找他谈心遣怀。
“小师妹，别生气啊。”诸葛云仍然一脸微笑。
“少废话，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林落英也不含糊，因为诸葛云的来意已经暴露。
诸葛云并不接话，转头向柳长风问好，柳长风也点头回礼，二人似乎都忘了林落英的存在。
***
诸葛云个子不高，也算不得英俊，但面相和善，言行风流，颇得柳长风的好感。
别看他一副浪子模样，林武堂诸弟子中，属他武学天分最高，林百步对他甚是偏爱。
但他心思少在学武，也不大理会武堂杂务，因此林百步只能把他排在罗木昆之后。
他也毫不介怀，反而自觉落个清闲自在，平时除了练功，便是外出游乐，间或和师兄师弟们喝酒谈心。
因他豁达开朗、不拘礼法，于武于事皆有独到见解，师兄弟们也都乐于与之相处。
他回转头来，看着林落英，揖身道：“小师妹，二师哥先向你赔个不是了。”
“哼，假惺惺，你赔我们的马。”林落英伸剑直指诸葛云，怒斥道。
“哎呦，师妹你这是做什么？”诸葛云佯装惊讶。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出手吧。”
林落英说着便向前刺出一剑，诸葛云忙挥扇拨开，林落英第二剑从侧腕翻出，诸葛云又顺势拨开……
如此七八剑下来，攻势总是被诸葛云轻松化解，林落英不得不叫柳长风助阵：“姓柳的，快帮忙啊。”
柳长风也明白了诸葛云的来意，因此在林落英出手之前，便已收剑退在一旁。他心中虽有些犹豫，却没有出手的理由。
林落英喊了两道，不再顾他，左点一剑指向诸葛云右胁，诸葛云一挡，林落英借势一削，诸葛云不得不低头闪过。
林落英趁势变招，右臂虚剑不发，趁诸葛云护住心口之时，左手抢过剑柄，霎时已转攻他右腿。
“师妹好剑法！”燃眉之际，诸葛云竟有闲心称赞。
这一招虽在他设想之外，可闪避倒也不难，可他并未退避，而是左手弹出两枚石子，一枚打剑身，一枚打手腕。
林落英剑身一斜，手腕一疼，长剑脱手飞出。
林落英早该明白，她和诸葛云的实力过于悬殊，实无取胜可能。
诸葛云不但胜了她，而且全程双腿如钉，未曾移动一步。
***
“技不如人，师哥，我跟你回去。”林落英不免有些沮丧，但确实是心服口服。
“小师妹，小师妹，”诸葛云晃到林落英身侧，“别灰心，这一关不是比武。”
林落英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师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行走江湖，靠的不仅仅是武功，更重要的是这里。”诸葛云用扇柄敲着自己的脑袋，“懂吗？”
“师哥，你别打哑迷了，”林落英催促道，“有话不妨直说。”
“简单，这个林子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师哥就想考考师妹，看师妹能不能闯得出去。”
林落英听出了言外之意，振奋道：“师哥，你的意思是，我爹同意我闯荡江湖了？”
“记住，一共有三关，这只是第二关。”诸葛云不再多言，点足冲天，一袭白衫倏忽无影无踪。
“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来去无踪，也是有趣。”柳长风自言自语道。
林落英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
二人静默无言，隐约听得林外人喧马嘶。
“当务之急，还是先行脱困。”柳长风听了诸葛云一番话后，对林落英出走之事悄然转了态度。
“也罢，咱们秋后算账。”林落英取回长剑，冷冷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柳长风只是提议，心中并无计量，可经此一问，倒也计上心来：“声东击西。”
“如何声东击西？”林落英追问。
“我去前边树林右侧闹出点动静，把他们吸引过来，你找机会从另一侧突围。”
“倒是可行。”林落英眼珠骨碌碌地转，“可是我走了的话，你怎么办？”
“你过了关，他们自然不会为难我。”
“说的也是……”可林落英隐隐觉得不对，立刻反驳道，“可是我师哥聪明得紧，这招并不高明，他一定想得到。再退一步说，若是真的战场临敌，我以你为诱饵，即便逃了出去，也是下下之策，我爹和师哥恐怕都难以答应。”
这一番话隐有大义，柳长风眼神一亮，不作争辩。双方只好另寻他计。
***
树林深处蓦地传来一声惨呼，惊起群鸟飞鸣，随后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此时已趋黄昏，林家弟子本在向内合围，不料听见这么一声，均止步不前，等待命令。
诸葛云正在林外坐阵，他也听见了声音，但不以为意，料定这是林落英的把戏，传令弟子们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合围。
“等等，还是派两个人先去探探。”传令弟子正欲转身，诸葛云却叫住了他。
“是。”
传令弟子一声令下，两个探子便拥入林中，一路窜高伏低，跳跃穿行，迅捷如虎。
为免打草惊蛇，二人行至越深，步伐越轻，可不过须臾，竟双双大叫起来：“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林家弟子们听得阵阵心惊，未及犹豫便循声攒动而去，一时人声嚷嚷。
诸葛云也不由得慌了神，收起扇子，翻身入林，飞步向前，势如流星赶月。
***
林子深处一棵树旁，一人身披红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探子心中一惊，连赶几步，发现树后还有一人，手中握着长剑，寒光闪闪。
二人大惊失色，因为那柄长剑剑尖，竟笔直没入了红衣人胸躯。
地上一片血红，更是摄人心魄。
二人不由得大叫起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姐出事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可等到众弟子和诸葛云赶到，那两名探子却仿如木桩一般，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而树下哪有什么柳长风和林落英，有的只是裹满枝叶的一红一灰两个假人而已。
“不好，我们中计了。”见此情状，诸葛云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串银铃式的呼喊：“二师哥，保重啊。师妹告辞啦！”
诸葛云一时怅惘，可随即大笑三声，“哈哈哈，小师妹这个鬼灵精。”
他解开那两名探子的穴道，那二人当即跪下请罚：“二师兄，请许我们立刻追击，将功折罪。”
“不必了。”诸葛云感慨道，“小师妹要走的路，谁也拦她不住。”
***
柳林二人出了林子，随意选了两匹快马，便沿着道路继续向南飞奔。
正是江南五月，绿野千里，金霞满天，林落英却无心欣赏，鞭子越抽越急。
林家在暗，二人在明，柳长风推定林落英想借速度绕开第三关，只得在后紧跟她的节奏。
旷野落日，暮色如洇，他们不敢稍作松懈，在余晖中又穿过一个三岔路口。
可不过瞬息，马蹄声戛然而止，前路正中不远处，立着一个堂堂正正的背影。
那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似有一些苍老，又添一分威严。
地面热气腾腾，柳长风看不清那汉子的样貌，现在才恍然道：“原来是罗木昆。”
“那么周围的这些人……”柳长风嘀咕道，看向四围，“难怪似曾相识，原来都是林武堂的弟子。可是，林武堂使的是剑，怎么今天舞起棍法来了？”
柳长风不住纳闷：“这样把我困起来，和林落英单打独斗，究竟意欲何为？”
罗木昆收棍回身，提声道：“大小姐，莫要与我为难，你若能胜过我，自然可以过去。”
“看来林武堂知道了林落英离家出走的事，”柳长风心想，“这倒好了，她只要被捉回林府，我也不算是不守诺言了。”
“大师兄，你虽来武堂学剑，可六岁便上少林寺学了这罗汉棍法，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林落英说着缓缓收剑入鞘，“落英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结果虽在意料之中，罗木昆依旧喜上眉梢，当即笔直向林落英走去，随之揖道：“那小姐，这便请……”
忽见寒光一闪，林落英蹿身向前，凌空抽剑，鬼魅般将剑刃横向罗木昆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柳长风不禁瞠目结舌，可还未及感叹林落英的狡猾，二人已背对背错开两丈。
原是千钧一发之际，罗木昆一个后仰，长棍点地后即时向上翻出，干净利落把剑锋拦了下来。
二者棍剑相交，两相借力，一个跟斗翻出，一个仰身滑步，当当二声中，互换了彼此方才的站位。
***
罗木昆家境殷实，父母自小把他送到少林寺历练，十六岁时才还俗下山。下山之后，罗木昆听从父母安排，和指腹为婚的女子办了婚事，后来又生下一儿一女，家庭端得幸福美满，左邻右舍无不艳羡。罗木昆自小修习佛法，诵读经文无数，他时常劝慰自己，平淡之中自有三味，人生如此理当知足。可到底年轻气盛，心中时有不甘，认为男儿立世虽不必光宗耀祖，却定要有所作为。他早知林堂主高风亮节、武艺超群，二十岁时再也按捺不住，不顾父母妻儿反对，毅然投入了林武堂门下。林武堂虽不比仗剑山庄，对侠义之事并不热衷，可颇有乐善好施之风，为街坊邻里做了不少好事，罗木昆到得此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这一晃便过去了八年，他对林落英的脾气秉性早已了然于胸，因此这一剑他早已有所防备。
罗木昆收棍转身后，也不作追击，慨然道：“小姐，还是跟我回去吧。”
林落英一计不成，心中慌乱，但她向来说一不二，既出武堂，断无返回之理。
她额头汗珠如坠，口中却喃喃道：“若连这一关都闯不过，有何底气去仗剑山庄？”
她故作镇定，慢慢转身，眼盯罗木昆，脑中不断拷问：“难道真的束手无策？”
***
罗木昆天生身材肥胖，根骨资质远非上层，但思虑周祥、办事牢靠，因此林百步力排众议，三年前破格让他升了林武堂的大弟子。罗木昆深知大弟子应身先垂范，因而这几年在武功上愈加勤学苦练，不但林家剑法悟得七八，还把少林寺的罗汉棍也拾了起来。林百步见他这套棍法精妙无比，便择了十八个弟子让他教习罗汉棍阵，因果相生，今日柳长风被困之事便是由此而来。
此时此刻的情形，似乎全在罗木昆意料之中，因而他也不急于出手，只静默地注视着林落英。
林落英见柳长风狼狈被困，愈加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不肯轻易认输，誓要与罗木昆再周旋一番。
端午临近，初夏的天气已趋炎热，罗木昆终于失去耐性，向前飞出三步，便如弓箭离弦一般。
柳长风见此情形，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庆幸。他素来不擅与人长久相伴，何况与林落英男女有别，这一路恐怕多有不便，但不知为何，心里似乎又生出几分不舍。
不待柳长风细究，两人已近贴身，罗木昆右手背负长棍，左手已点上林落英左肩。
棍阵弟子本有零星私语，可是此刻却集体噤声，柳长风的眼睛也睁得浑圆，因为他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林落英的左肩忽然如消失了一般，紧接着罗木昆左侧晃过一阵红影，背后颈部竟然遇袭，他连忙推棍去挡。这一还招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罗木昆心中一急，角度斜了两分，飞步也收了势。这一剑当然是林落英的，她无心伤她师兄，可是罗木昆出于本能，必要护住后颈。林落英要的就是这个间隙，她凝剑不发，借势转身，倏忽又从罗木昆右侧晃回，恰好绕着他凌空转了一圈。罗木昆暗呼糟糕，飞步收势更陡，可终究回棍不及，依然把咽喉送至林落英的剑刃之前。
胜负已分，林落英收剑回鞘，嘴角上扬：“大师兄，师妹承让了。”
罗木昆惊魂甫定，惭愧应道：“大师兄轻敌了，竟然不知道小姐已练了轻功。”
其实林落英这一招纯是急中生智，罗木昆对她武功底细尽皆了然，唯一不知便是她昨夜所学之轻功。
她初学乍练，破绽百出，本不敢借此临敌，但事态危急，只能剑走偏锋，赌上一赌。
她见罗木昆飞射而来，良机瞬生，未及多想便遽然出手，终于侥幸胜得一招。
“师兄有意相让，师妹感念，但我去意已决，师兄保重。”林落英收剑抱拳。
“败了便是败了，小姐一路保重。”罗木昆的语气似有七分怅惘，又有三分欣慰。
罗木昆收敛情绪，举手示意散开棍笼，继而飞身来到柳长风面前，躬身赔罪。
“无妨。”棍阵弟子多有留情，柳长风受的不过是些皮肉外伤。
“柳少侠，你的剑。”一个弟子奉剑上前。
“柳少侠，请上马。”一个弟子牵来一匹好马。
“一路保重，师妹就有劳少侠了。”罗木昆抱拳道。
柳长风接剑上马，回礼后甩起长鞭，向林落英身边驰去。
林落英早已上马，二人聚首后，不约而同回眸看了一眼，便双双疾奔而去。
“大小姐，保重啊……”二人身后传来阵阵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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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却酷热不改，奔得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进了一片树林，林落英提议就此歇脚片刻，柳长风生性随和，自是没有异议。两人选了一处树荫，下马纳凉，一边喝水一边说起闲话。
林落英按捺不住激动，一直向柳长风打听仗剑山庄的情况，可柳长风所知甚少，一来二去，不免扫了她的兴致。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柳长风搪塞道。
“也…”林落英“好”字还未出口，耳畔忽听得两声长嘶，二人马匹似是受了大惊，竟相继飞奔而走。
“怎么回事？”柳林二人顾不得惊讶，并肩点足去追。
“慢！”林落英却陡然收足，并扯住了柳长风的袍袖。
二人双双停住，抽剑而立，只因天上忽然飘下一袭白衫。
荒郊野外，来者不善，二人眼神相交，已做好合攻准备。
可林落英却率先收了剑，因为来人竟是她的二师兄诸葛云。
“小师妹，你好啊。”诸葛云右手撑开一柄纸扇，左手把玩着两片小石子，笑吟吟地站在柳林二人面前。
“二师哥，你怎么在……”林落英本有些兴奋，但看到诸葛云手中的石子，瞬间变了脸色，又拔出了她的剑。
林武堂弟子中，林落英和诸葛云最是亲近，因为她称他人都是师兄师弟，唯独诸葛云却唤作师哥。诸葛云也不如罗木昆那般拘谨，但凡见到林落英也都是小师妹长小师妹短的，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小姐身份。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两人常常无话不说，尤其当林落英心情低落时，总要去找他谈心遣怀。
“小师妹，别生气啊。”诸葛云仍然一脸微笑。
“少废话，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林落英也不含糊，因为诸葛云的来意已经暴露。
诸葛云并不接话，转头向柳长风问好，柳长风也点头回礼，二人似乎都忘了林落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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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云个子不高，也算不得英俊，但面相和善，言行风流，颇得柳长风的好感。
别看他一副浪子模样，林武堂诸弟子中，属他武学天分最高，林百步对他甚是偏爱。
但他心思少在学武，也不大理会武堂杂务，因此林百步只能把他排在罗木昆之后。
他也毫不介怀，反而自觉落个清闲自在，平时除了练功，便是外出游乐，间或和师兄师弟们喝酒谈心。
因他豁达开朗、不拘礼法，于武于事皆有独到见解，师兄弟们也都乐于与之相处。
他回转头来，看着林落英，揖身道：“小师妹，二师哥先向你赔个不是了。”
“哼，假惺惺，你赔我们的马。”林落英伸剑直指诸葛云，怒斥道。
“哎呦，师妹你这是做什么？”诸葛云佯装惊讶。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出手吧。”
林落英说着便向前刺出一剑，诸葛云忙挥扇拨开，林落英第二剑从侧腕翻出，诸葛云又顺势拨开……
如此七八剑下来，攻势总是被诸葛云轻松化解，林落英不得不叫柳长风助阵：“姓柳的，快帮忙啊。”
柳长风也明白了诸葛云的来意，因此在林落英出手之前，便已收剑退在一旁。他心中虽有些犹豫，却没有出手的理由。
林落英喊了两道，不再顾他，左点一剑指向诸葛云右胁，诸葛云一挡，林落英借势一削，诸葛云不得不低头闪过。
林落英趁势变招，右臂虚剑不发，趁诸葛云护住心口之时，左手抢过剑柄，霎时已转攻他右腿。
“师妹好剑法！”燃眉之际，诸葛云竟有闲心称赞。
这一招虽在他设想之外，可闪避倒也不难，可他并未退避，而是左手弹出两枚石子，一枚打剑身，一枚打手腕。
林落英剑身一斜，手腕一疼，长剑脱手飞出。
林落英早该明白，她和诸葛云的实力过于悬殊，实无取胜可能。
诸葛云不但胜了她，而且全程双腿如钉，未曾移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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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不如人，师哥，我跟你回去。”林落英不免有些沮丧，但确实是心服口服。
“小师妹，小师妹，”诸葛云晃到林落英身侧，“别灰心，这一关不是比武。”
林落英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师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行走江湖，靠的不仅仅是武功，更重要的是这里。”诸葛云用扇柄敲着自己的脑袋，“懂吗？”
“师哥，你别打哑迷了，”林落英催促道，“有话不妨直说。”
“简单，这个林子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师哥就想考考师妹，看师妹能不能闯得出去。”
林落英听出了言外之意，振奋道：“师哥，你的意思是，我爹同意我闯荡江湖了？”
“记住，一共有三关，这只是第二关。”诸葛云不再多言，点足冲天，一袭白衫倏忽无影无踪。
“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来去无踪，也是有趣。”柳长风自言自语道。
林落英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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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静默无言，隐约听得林外人喧马嘶。
“当务之急，还是先行脱困。”柳长风听了诸葛云一番话后，对林落英出走之事悄然转了态度。
“也罢，咱们秋后算账。”林落英取回长剑，冷冷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柳长风只是提议，心中并无计量，可经此一问，倒也计上心来：“声东击西。”
“如何声东击西？”林落英追问。
“我去前边树林右侧闹出点动静，把他们吸引过来，你找机会从另一侧突围。”
“倒是可行。”林落英眼珠骨碌碌地转，“可是我走了的话，你怎么办？”
“你过了关，他们自然不会为难我。”
“说的也是……”可林落英隐隐觉得不对，立刻反驳道，“可是我师哥聪明得紧，这招并不高明，他一定想得到。再退一步说，若是真的战场临敌，我以你为诱饵，即便逃了出去，也是下下之策，我爹和师哥恐怕都难以答应。”
这一番话隐有大义，柳长风眼神一亮，不作争辩。双方只好另寻他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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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深处蓦地传来一声惨呼，惊起群鸟飞鸣，随后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此时已趋黄昏，林家弟子本在向内合围，不料听见这么一声，均止步不前，等待命令。
诸葛云正在林外坐阵，他也听见了声音，但不以为意，料定这是林落英的把戏，传令弟子们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合围。
“等等，还是派两个人先去探探。”传令弟子正欲转身，诸葛云却叫住了他。
“是。”
传令弟子一声令下，两个探子便拥入林中，一路窜高伏低，跳跃穿行，迅捷如虎。
为免打草惊蛇，二人行至越深，步伐越轻，可不过须臾，竟双双大叫起来：“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林家弟子们听得阵阵心惊，未及犹豫便循声攒动而去，一时人声嚷嚷。
诸葛云也不由得慌了神，收起扇子，翻身入林，飞步向前，势如流星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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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深处一棵树旁，一人身披红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探子心中一惊，连赶几步，发现树后还有一人，手中握着长剑，寒光闪闪。
二人大惊失色，因为那柄长剑剑尖，竟笔直没入了红衣人胸躯。
地上一片血红，更是摄人心魄。
二人不由得大叫起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姐出事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可等到众弟子和诸葛云赶到，那两名探子却仿如木桩一般，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而树下哪有什么柳长风和林落英，有的只是裹满枝叶的一红一灰两个假人而已。
“不好，我们中计了。”见此情状，诸葛云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串银铃式的呼喊：“二师哥，保重啊。师妹告辞啦！”
诸葛云一时怅惘，可随即大笑三声，“哈哈哈，小师妹这个鬼灵精。”
他解开那两名探子的穴道，那二人当即跪下请罚：“二师兄，请许我们立刻追击，将功折罪。”
“不必了。”诸葛云感慨道，“小师妹要走的路，谁也拦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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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二人出了林子，随意选了两匹快马，便沿着道路继续向南飞奔。
正是江南五月，绿野千里，金霞满天，林落英却无心欣赏，鞭子越抽越急。
林家在暗，二人在明，柳长风推定林落英想借速度绕开第三关，只得在后紧跟她的节奏。
旷野落日，暮色如洇，他们不敢稍作松懈，在余晖中又穿过一个三岔路口。
可不过瞬息，马蹄声戛然而止，前路正中不远处，立着一个堂堂正正的背影。
那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似有一些苍老，又添一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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