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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纵是仙人难指路

    会场很大,人山人海,圣女逛得又漫无目的,就慢了一小会儿,师徒俩居然不小心跟丢了队伍。待韩烨终于在人群中发现秦明岳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因为,中午这场是考“香”,所以,此时此刻,韩烨只觉自己是掉进了五香铺子了。各种美食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停刺激着众人的嗅觉,叫人口齿生津,垂涎欲滴。

    不少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此刻的会场犹如傍晚的田间地头,入耳尽是“蛙声一片”。

    “韩师弟,快过来!”秦明岳也看见了韩烨,忙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韩烨到了近前,笑嘻嘻地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子:“韩师弟,这里面装的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江南柳州的特色美食——柳氏臭豆腐。师兄我在这会场找了好久才找到地道手艺,正宗味道,本来店家是不买的,师兄我出高价买了五十盒。”

    “臭豆腐?”韩烨歪头疑惑,“这场比的不是香吗?”

    “闻着臭,吃着香,也算香。”秦明岳解释,他拿起腰上比韩烨的乾坤袋大了好几倍的乾坤袋,边说边从里面掏出一个又一个密封盒子,“说起闻着臭吃着香,我这儿还有螺蛳粉,榴莲,鳜鱼,苋菜梗……韩师弟你那是什么表情?”

    韩烨一脸无语:“我说,师兄,咱们能喜欢些正常点的吃食吗?”

    “嘿,你这话说的可就真没意思了啊,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存在即合理,再臭,那也是食品不是。况且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也不容易,师兄给你,你就收着,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秦明岳佯装不悦,铁了心要韩烨收下。

    笑话,他秦某人兴致勃勃地跟人分享东西,还有敢不收着的道理?

    韩烨见师兄这样,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诶~这就对了嘛。”秦明岳满意地拍了拍韩烨的肩,“再者说了,我这些东西臭是臭了些,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食物。那些用什么金汁儿,夜明砂,望月砂,龙涎香,五灵脂炼制的丹药,你以前不也吃得挺欢吗?现在,倒开始讲究起来了。”

    韩烨闻言,一瞬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吗?年少无知,往事不堪回首啊。黑历史啊黑历史。

    谢清怜听闻此言,惊讶挑眉。就连圣女也看似不禁意地用眼角余光瞥了韩烨一眼。

    韩烨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闭眼,再长出一口气,想到人这一辈子,何其短暂,忍忍也就过去了,再睁开眼时,面色平静,不起波澜。

    陈初一有些好奇方才秦明岳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什么,摇了摇韩烨衣袖,引他看向自己,正要发问,却被韩烨一瞪,嘴唇动了动,忍住了。

    秦明岳瞧见韩烨这些小动作,心下好笑。早些年,韩师弟有段时间遇到炼器瓶颈,便去学习炼丹,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虽也成功炼制了一些丹药,但却全被师尊偷偷换掉了。

    用师尊的原话说,就是万一吃错了药,到头来累死累活救人的还不得是自个儿,你们这些徒弟啊,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看着韩烨方才那幅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搞笑表情,关于他炼的那些丹药全被师尊拿去当花肥这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不然,自己可就又少了一份乐趣了。

    果然啊,极致的快乐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人类的悲欢从来都不相通。

    韩烨笑着岔开话题,假装被旁边的美食吸引,东看西看,慢慢脱离了大部队……

    陈初一本来也跟在韩烨身后,但一晃神,跟丢了,回过神来,望着这茫茫人海,找也如大海捞针,不如各玩各的,反正都是免费的。

    ……

    韩烨逛着逛着,心情渐好,看见有人在吹糖人,回头正要招呼陈初一,却没看见小姑娘的身影。

    他拍了下自己的头,暗怪自己弄丢了徒弟,但想到小姑娘如今已是修行之人,想来在这地方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便也不着急寻她。

    想到这,韩烨正打算自己也去吹一个,自己的右肩却被人拍一下。

    韩烨瞬间汗毛倒竖,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若非方才对方拍了自己肩膀,自己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众所周知,修行之人五感灵敏,且喜掌控身周环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所警觉。

    对方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接近自己,看来,是遇到同道中人了,且对方的修为至少高于自己一个大境界。

    韩烨回过身,退了半步,打量着对方。只见对方眼戴墨镜,左额角贴了一块膏药,八字胡,左手拿着个罗盘,右手擎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写有“仙人指路”四字的布幡儿,一副算命先生打扮。

    “不知道友何事?”韩烨拱手,客气询问。

    “我看小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俊朗骨骼惊奇,一看就是大富大贵……”那算命先生开口,万年不变的开场白。

    韩烨闻言,道一声“告辞”,转身欲走。

    “道友请留步,老夫不是什么坏人。”那人忙拉住韩烨,舔着脸笑。

    “道友不妨有事说事。”韩烨将不耐烦摆在了脸上。碰见个装瞎骗钱的,晦气!

    “道友倒是个直爽人,”那人笑笑,不甚在意韩烨态度不善,右手掐指做算,而后眉头一皱,道“老夫我掐指一算,道友近日必犯桃花,只是这是福是祸,是缘是劫,道友可愿详细听听?”

    话落,做了个数钱的动作,示意韩烨掏钱。

    “告辞!”韩烨大袖一挥,转身就走。

    “诶,道友留步,不收钱也可以,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唠会嗑也行,”那人追在韩烨身后,“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与小友今日相逢,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韩烨听他这般说辞,知他是准备赖上自己了,遂加快脚步,婉谢道:“小子我闲云野鹤,一个人浪荡惯了,大师你缘法众多,也不差我这一份,咱们不如就此别过。”

    “我观小友面相,乃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生,但书上曾言天煞孤星不可挡,孤克六亲死爹娘。天乙贵人能解救,修身行善是良方……”那人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韩烨听着这话,心中忽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额头青筋暴起。他自小无父无母,本就是他一块心病,又怎听得自己命犯孤煞,刑父克母这种荒唐话?

    这年头,为了骗钱,就这么不择手段,不积口德了吗?都他妈的是修仙者了,还信什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吗?

    韩烨自知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讨到半点好,故而再次加快脚步,欲甩掉他。

    那人见韩烨对自己说的话充耳不闻,叹了一声,停下了脚步,看着韩烨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领悟前贤三两句,除却后患百千条。今日不听老夫劝,来日追悔恐晚矣。年轻人呐,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转身朝反方向离去,消失于人海之中。

    韩烨被人坏了心情,自是无心再闲逛下去,径直回了陈记铁匠铺。

    他到铺子前时,见陈铁年正倚坐在门边,时不时丢一粒花生吃进嘴里,再搭一口酒,双眼微眯,一脸悠闲。

    “陈老,怎么坐在这里,没去看比赛?”韩烨收了收面上不悦神情,开口问道。

    “哟,小仙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铁年闻声,忙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小心落下的花生皮,见韩烨一人回来,遂问道,“初一那丫头怎么没跟着一起?”

    韩烨朝陈铁年走去,到他身旁坐下道:“小姑娘贪玩,就留她在那边玩个尽兴。陈老您放心,以她现在的身手,一般人可伤不了她。”

    陈铁年闻言呵呵一笑,也坐下同韩烨一起仰望着天边白云变幻:“说起来,小仙师也才十四,这说话做事却处处透着老成持重,不知道初一那丫头何时才能像小仙师你一般成熟稳重。”

    韩烨闻言,心头暗道成熟稳重吗?如果可以,谁愿意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倒有些羡慕初一那天真活泼的性子,”韩烨望着湛蓝天空,忽有些恍惚,“陈老,你相信命吗?”

    陈铁年正喝着酒,闻言差点没呛着,他咳嗽两声,不知道韩烨何出此言,转头见韩烨神情,到嘴的玩笑话突然又咽了回去。

    “命吗?”陈铁年声音很轻,似在问韩烨,又似自言自语。

    一时间,往事涌上心头,一幕幕,点点滴滴,陈铁年心绪万千,一时也沉默了。

    韩烨未听见回答,闭着眼,感受着这天地间如丝如缕的灵气,一时间,也沉入到自己的回忆中。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他们是什么人,做过什么,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他通通不知道。

    他模糊的记忆中,只有一间四处漏风,下雨漏水的破房子,和一双布满老茧与裂纹的枯竹般的手。他甚至记不清那双手的主人的样貌,只记得她苍老无力的喘息,以及慈祥又沙哑的声音。

    后来,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双以前会抱着他,哄他入睡的手却再也没抱起自己,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雷声中似有似无。

    记不清多久,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是三四天,弥漫着尸臭味的小屋被人推开,人们惊奇地发现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小孩活着。

    他们将那个小孩带出小屋,给他取名叫韩康康,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个小孩从此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虽算不得衣食无忧,倒也没怎么饿过肚子。

    这样约莫过了四五年光景,村子里突然遭了马匪,各家死得死,逃得逃,危急关头,也就没人管他这个孤儿了。

    他也逃掉了,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如何无依无靠的生存,他逃过了马匪,却不慎落到了人贩子手里,然后被卖给了一个叫张麻子的小偷。

    那张麻子原是镇上有名的梁上君子,早些年还干过“劫富济贫”的事,后来被官家捉住,废了右手,再干不了偷窃的行当。

    那之后,张麻子一蹶不振,整日买醉,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些残疾儿童,让他们乞讨,将乞讨来的钱给自己做了酒资。这事情干得久了,镇上也就鲜有人给那些残疾儿童钱了。

    张麻子将男孩买来,就是要教他重拾自己的老本行,偷钱给自己花。

    男孩倒也聪明,学得挺快,不到半年就“出师”了,给张麻子偷了不少钱。张麻子对男孩很满意,但男孩也没少挨打。

    因为,张麻子手里钱多了,就不在满足于喝酒了,他开始喝“花酒”了,后来又染上了赌博,任男孩偷再多,也满足不了他。

    再后来,遇到官府抄家,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张麻子,叫一个五大三粗的官爷一刀削掉了半边脑袋,一命呜呼。

    被他囚禁的残疾儿童叫官府给遣散,成了真正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儿。

    而那个男孩呢,亏他反应快,从墙角狗洞里逃了,逃进了大山。当时正值隆冬,大地被白雪覆盖,男孩一不小心迷了路,差点死在了大山里。

    最后,男孩被路过的神锻山落剑峰长老收留,改名韩烨。

    回忆到此处,韩烨睁开眼,仰望苍穹,暗笑命运无常,自己三番两次差点死掉,若真有命运一说,那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韩烨站起身,念起《修仙生存手册》中的一段话:“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作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是啊,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到了就叫运,得不到就叫命。所谓命,也不过是世人对自己的一种欺骗与安慰罢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无情,视苍生如草芥。倘若命运真的无法更改,又何来事在人为,逆天改命一说。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努力不够,未能得偿所愿,故而扭曲“命运”二字,做了掩饰自己懦弱的挡箭牌。

    韩烨想到这里,顿觉念头通达,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同陈铁年打了个招呼后,回了后院,修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