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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葬礼【三】

    “尧十四,你觉得我会用她的死来跟你开玩笑吗,这么多年不见,连对我的信任都没有了是吧!”

    阿毛冷冷看了眼唐尧,丢下一句爱来不来转身就走。

    唐尧将信将疑地跟在阿毛身后。

    深夜的医院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昏暗的走廊只有在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灯光亮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长而空的走廊中回荡着。站在病房门口,阿毛推门而入,唐尧却驻足不前。阿毛走进去半步,见唐尧没有上前,从门内探出头来问:“进来啊,你干嘛呢?”

    唐尧抓着衣角,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阿毛,“你真的没有骗我?”

    大概是被唐尧这一样盯着看阿毛眼神有些闪躲,一把抓住唐尧,“你就进来吧!”

    毫无准备的唐尧被他突然抓住往病房里塞,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迫站在了门口。阿毛转身咚的一声将门紧紧地关上。阿毛毫不客气地将唐尧推到前面,然而下一刻唐尧却如同雕塑一般伫立着。

    病房里弥漫着医院该有的消毒水的为味道,病床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蓝条纹的并附套在她瘦弱的身躯之上,齐耳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就这样坐在那里,如一幅画一样安静。唐尧如礁石伫立在原地,脑海中却浪潮翻滚,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与记忆重叠,浑身的血液仿佛是停止了流动,嘴唇颤抖着张合,吐不出只言片语。

    “宋慈……”唐尧呢喃一声,而那名叫宋慈的女人微笑着回答,“是我,你来了,十四……”

    宋慈的声音不大,但是唐尧恰好听得清。唐尧抿着唇摇头,眼里说不出的是喜悦,他想着。

    还好,你没死,你没死……

    环视一周,有些人似曾相识,其实很多人他都已经忘记,而那些名字也仅仅是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而已。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回面对着他们,并以这样的方式。

    唐尧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最后落在阿毛的身上,嘴角僵硬地上扬露出牙齿,然后落寞地摇头。

    阿毛自知理亏,不敢去与唐尧对视。

    唐尧并没有多说什么,深深地看着宋慈,“你没事、就好……”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忽然猛地偏头一把推开阿毛,夺门而出。自始至终,宋慈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当他冲出门的一刻,她微笑着,如一朵从不会枯萎的花。

    阿毛追着唐尧出去,病房一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男人歉然鞠躬,说:“宋慈,你也看见了,唐尧……嗯,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宋慈,不好意思啊,我也有事,我家老二一直嚷嚷着要见我,那个……我也先回去了啊,你早点休息吧。”

    “那个……不是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唐尧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现在你看见了。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唐尧了,他和所有的中年男人一样,老了,沧桑了。”

    渐渐地,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只剩宋慈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床头,窗外还飘着小雨,她侧着目光望出去,笑容浅淡而温柔。她慢慢地抬起手,放在头顶,揭开了假发,化疗让她再也没能蓄起长发,她仍固执地以过去的形象出现在唐尧的面前。

    她就这样,静静地,一个人,注视着窗外。

    阿毛一把拉住唐尧,“你干嘛啊,就这么走了?”

    “你说我干嘛,你刚刚怎么说的,现在呢,你的的确确用宋慈的死来欺骗了我。阿毛,我自己也有一个家,我抛开一切回来,我以为宋慈真的已经……”唐尧挣脱阿毛的手,泪眼模糊,近乎哭泣,当他真正地凝望着宋慈的双眼,确定她还活着时,他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在那一瞬冲撞着他以为坚不可摧的心房,“我真的以为她死了,所以我想来见她最后一面,可是结果呢?阿毛,你是富二代你可以不用为生活担忧,可是我不行,我有贷款,我有外债,我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活下去。我的儿子和女儿要读书,你知道我为了赶过来我失去了什么吗?不!你永远也不可能明白。”

    唐尧做好了面对宋慈冰冷尸体的准备,现在,他就要回去,咒骂这个可恨的笑话。

    “你要走?!”唐尧的手臂被阿毛死死地攥在手里,然后死死地不放开。唐尧狰狞着回头,毫不怯退地迎着阿毛的目光,不管有那多么的尖锐。

    从病房里出来的一群人站在阿毛身旁,“毛哥,你看……要不我们也回去了吧,唐尧他……”

    阿毛高声吼道:“干嘛啊,你们也要走是吧?”

    “不是,毛哥你听我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唐尧他都……都要走了,我们留在这儿也没意思了。”

    “行行行,都滚,滚得远远的!”

    阿毛不耐烦地挥手,转身走进了住院部。

    “毛哥,对不住。”

    各自离去,唐尧走到半途,忽然转身,冲着阿毛的背影大声说:“阿毛!”

    阿毛身子骤停,趁着脸转身,倏地向前奔走,冲到唐尧面前,抓住他的衣领,面目扭曲在一起,“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唐尧,我看错了你,我以为你会永远的把我当作是兄弟,可是现在呢,你知道到宋慈为你付出了什么吗?你这个自私鬼,懦夫!二十年前你是懦夫,现在你还是懦夫!连自己的爱都不敢接受,你还能做什么!”

    “呵呵……”唐尧任阿毛揪着衣领,咧开嘴笑起来,满眼都是怜悯地看着阿毛,“你不觉得你说这样的话会显得你很幼稚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二十岁的意气风发地少年?是,你可以肆意地挥霍时光,因为你的父亲会为你弥补你所虚度的一切光阴,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追寻梦想,因为你从来都不会为了活下去而发愁,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看朝阳,你有无数的日夜追求诗和远方。但是……那只是你,我们这样的人只能苟且,你明白吗?”

    “你说的你可以为之奋不顾身地梦想呢?你说的你想要说尽一切不平呢?我以为你可以做到的,真的。你以为有钱就很快乐吗?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让你变得这样世俗,你说过你想成为李白那样的人,纵酒狂骄!”

    唐尧挣脱阿毛的手,猛然推开他,“你别傻了,李白只有一个,永远都只有一个。我没办法不世俗,对不起,有钱真的很快乐,很快乐!”唐尧慢慢地退后,一步步远离阿毛,像是要远离过去,远离曾经的那个唐尧,他要亲手杀死那个逐渐在灵魂深处苏醒过来的少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注定无法存活。

    阿毛这是觉得这样的唐尧很陌生,他很心痛。

    心痛并不是一种臆想的错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痛感,人在产生悲伤情绪的时候,脑垂体分泌浓烈的情绪激素,对呼吸中枢和循环中枢产生微妙影响,因此,人在难过得厉害时,一方面可能“无法呼吸”,另一方面,心肌搏动失速,引起一过性心肌缺氧,从而产生缺氧性疼痛。

    所以在这个时候,阿毛难以置信地看着唐尧,他不敢相信二十年没见的唐尧最后还是沦为了俗人,他噙着泪看着唐尧一步步后退,心脏倔强地抨击着胸腔,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开胸口冲出来嘶声呐喊。他一直所信奉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崩塌,伴随着唐尧消逝在黑夜里而化为飞灰,最终消失殆尽。

    他所相信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可以世俗,但是唐尧不行。很多年前他们站在大楼的楼顶就发誓不要变得市侩,变得斤斤计较。没人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他,而他一直坚信哪怕没有在一起,唐尧会和他在一起。他找了唐尧很多年,直到最近他才从老同学手里得到了唐尧的联系方式。

    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难。

    另一个层面而言,唐尧就是阿毛的信仰。他的信仰崩塌在这个夜晚,伴随着唐尧的离去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