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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葬礼【四】

    凌晨五点,兰城这一夜的雨渐渐地弱了下去,慢慢地随着夜色而消逝。唐尧坐在驾驶室的位置上,他把车开到了的兰城的西部,这边在建造新城,不少的廉租房伫立在城兰中学背后。车窗开着,烟雾从车厢里蔓延出去,然后消弭。

    兰城四面环山,正好处于山谷之中,牛场河穿过整个城市驶向远方。很多年前他们脱得光溜溜地在牛场河里洗澡,那时候的夏天,蝉很多。牛场河已经在兰城的发展下变得不死从前那样轻柔,现在的她,更像是被兰城束缚着的鸟雀,兰城居民生产的垃圾堆积在河岸,散发着恶臭。

    唐尧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吞吐着烟雾,看着车窗俯视这座小城,将一切摄入眼中。雨刷将挡风玻璃上的雨点清除干净,东方在这时开始泛白,慢慢地一书光在唐尧的眼里绽放,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是凌晨五点三十,拨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接通,那面的声音有些惊喜,哪怕是隔着冰冷的手机,唐尧也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欣喜。

    “醒了?”

    “嗯,刚醒,你那边怎么样?”

    唐尧眼里映着兰城的高楼,忽然间笑了笑,说:“还好,打算今天就回来。”

    那边沉默着,唐尧的耳廓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对了,周老板来找过你,看样子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猜到了,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接。我这样做……”唐尧重新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我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任性了?”

    “嗯……有的。”秀琴顿了顿,“但是人嘛,总要任性一次的,是吧?”

    唐尧半张着嘴不说话,他发现这个秀琴似乎不是从前的那个秀琴。唐尧把最后一根烟抽完,想要继续抽的时候才发现烟盒里已经空了。盯着空荡荡的烟盒愣了一会,唐尧将手中的烟盒丢到车窗外的草丛里,握着电话说:“谢谢你。”

    秀琴的声音温柔地在他的耳畔响起,“我等你。”

    挂掉电话,唐尧下车来站在山坳上,俯瞰整个城市。他面向着东方,西部新城的高楼拔地并没有让兰城看上去多些现代化都市的繁华,兰城的占地面积在整个遵义市来说算是排进前三,但是兰城的人口与广袤的土地并不匹配,所以哪怕兰成在西部修建了大量的廉租房小区也很难吸引到足够的人口。不过倒是精准扶贫让很多原本穷肯潦倒的庄稼汉突然之间搬到了城里,抛弃老家的山林和土地,由政府安排着扫大街的工作。

    唐尧注视着西部新城之后的荒山,满目荒凉,这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面是繁花似锦,一面是苟且偷生。他伸了个懒腰,一夜未睡的唐尧此刻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疲惫,反倒是有些亢奋。得知宋慈还活着,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好消息,然而他又逐渐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永远不要活在过去。他并没有这个资本沉浸在过去的狂狷里,因为这个世界并非是梳理所描绘的那么美好,那些都是描绘给还相信美好的年轻人们看的,如果没有希望,那么绝望这个词就会显得多余。

    有一些过去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摇晃着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天际泛起鱼肚白,手机震动着,他看着亮起来的屏幕,顿时手脚冰凉。

    他飞快地打开车门并启动汽车,汽车的尾灯在第一道晨光之后冲破一层薄雾消逝在外环路的弯道处。唐尧双手死死地把持着方向盘,手臂上青筋一条条愤怒地挣扎在手臂上,险险避过红绿灯,唐尧颤抖着身体,上下牙死死地咬着嘴唇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行驶了几万公里的轮胎在医院的地面上摩擦出一串黑烟,唐尧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冲撞着这个地方的宁静,他飞奔着冲向前方。肩膀撞开病房的门,医生们围绕在病床前,像是冬天突然到来,唐尧带着夏的燥冲破阻隔想要将死亡驱散,可当他站在这个狭小的世界,满目都是一片白色,医生摘下口罩歉然躬身,沉默不语。

    阿毛蹲在地上泪流满面,看着唐尧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他突然间咆哮着抓着唐尧,一把扔在地上,按着他的脑袋挨着白布覆盖着的那个人,喉咙里的爆发出嘶嚎,“你看着,宋慈就在你的面前!”

    唐尧僵直着,嘴唇张开说不出话来,手伸到半空迟迟无法落下。那个人在白色下面冰冷地面对着唐尧,他忽然咧开嘴,口齿之间悬挂着泪和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渐地从他的身体里抽离,然后随着那个人消逝在这个世界里,他挥舞着手臂,想要呼喊,想要留住她,想要他坐在床上再看自己一眼,然后再说一次“你来啦”。

    无论唐尧怎么用力都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单调的凝滞生涩沙哑的声音,然后又会化作巨大而沉重的石块重重地砸在胸口,双眼里的世界旋转起来,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一个女人面前哭泣着,像是在忏悔。

    这原本不是一个葬礼,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葬礼。

    阿毛流着泪冷漠地注视着唐尧跪倒,终究还是不忍地闭上双目,走在医生身旁,“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医生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门,于是这个世界终于只属于唐尧和宋慈,可偏偏唐尧和宋慈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揭开蒙住宋慈的白布,倒吸一口气颓然如败狗,垂头丧气无声哭泣。可是哪怕他再怎么悲伤她也只是紧闭着双目,她的灵魂在遥远的地方。

    宋慈如他们初见时一般宁静,仿佛从未衰老,哪怕她已经离去,阿毛还是给她戴上了那顶假发。恬静的脸上不掩苍白,双瞳深深地陷入眼眶之中,唐尧地手落在尤有余温的温柔面庞,期待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下一刻会轻轻颤动睫毛,他宁愿这又是另外一个恶作剧,他希望宋慈不要死。

    人为什么要死啊?人为什么不死呢?

    “你为什么要死啊?”唐尧嘴唇微动,声音细细微微地从两唇之间如同丝线想要钻进宋慈的耳朵里。山洪海啸淹没不了的爱人啊,哪怕是撕碎了身体也挽不回你的死去。唐尧双眼里回放着过去,所爱之人是不会陪我们变老的,所以世间全是遗憾,是吗?唐尧像是质问,像是自语,其实还有宋慈在听。

    宋慈在这个世界上离去,去往了唐尧的心里,直到她被遗忘,可是她会被遗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