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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燕雀高飞

    今年是闰四月,端午来得慢了些。

    阮深在爹娘院子里玩着六角风车,见林嬷嬷在择着粽叶,惊觉端午节要到了。

    “深深,让竹喧领你回房换身干净妥帖的衣裳,今日不上学,阿娘带你进宫看看你姨母。”季氏从屋里款步出来道。

    今日季氏侧绾了个随云髻,并束垂于肩上,又着了件檀紫色的衣裙,显得大气端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虽为人母,却添了几分韵味。

    实在话,阮深的容貌姿色八分随了季氏。

    今日实则并非休沐日,阮最已早早上学,只是阮深还小,一周上不满五天课,是以今日休息。

    回房换了件月白素色襦裙,淡淡的蓝色好似冷月,衬得小女娃恬静温文。

    墙头碧桃,风动落花红蔌蔌。

    燕雀高飞于宫殿之上,冷眼洞悉着宫中的人人事事。

    尚衣官员卑躬屈膝,给天子呈上了华贵的云裘;万国使节向加冕悬旒的皇帝进贡叩首;深院后宫如梦复如痴,当差数载的宫人道着哪宫娘娘得了恩宠;凉州曲悠悠扬扬和着燕雀飞翔的掠影。

    风吹开了朱红宫门,阮家的马车随风而进。

    阮深乖巧地倚靠在母亲身旁,小手把玩着季氏云袖上的绣花,晶莹明澈地眸子透过马车的开窗细细打量着外面的景象。

    大周的皇宫虽比不得前朝极尽奢华之能事,但亦是碧瓦朱甍,层楼叠榭,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殿宇气势磅礴,经历着岁月的打磨,阮深很难想象,数年之后这座宫殿里会皇位相争,血染朱墙,哀嚎遍野。

    无论争得是否头破血流,燕雀仍在盘旋飞翔。

    跳下马车,步入后宫之地,到处是飘飘袅袅的凤髓香,烟雾缭绕,缠绵女子多少心事。

    说起自己的姨母,阮深敬佩不已。

    季珮环是个活得通透的女子,生得婉约清灵,自成气质。

    身为季侯府的幺女,十三岁进了宫,做了皇帝的女人。这些年来,一步步从才人到充容再到如今妃名,眼看皇后得子,嫔妃得女,季珮环却始终不曾诞下个一儿半女。

    宫里的老人偷偷说道,兰妃娘娘怀过龙胎,却遭人陷害滑胎伤了身,是以皇上心中愧疚,盛宠不衰。

    年轻的婢女三两相聚,有婢女多嘴多舌,说是兰妃打娘胎里带了病,这病啊,会传给孩子。

    但甭管如何,季珮环是这深宫中难得的不争不抢、皇帝相敬如宾的妃子,旁的宫里的娘娘也不敢过来生事。

    也因着自己没子嗣,季珮环贯来把阮深这个外甥女当自己孩子宠着。

    “阿姐,你好几日没来我这里坐坐了。”季珮环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笑逐颜开,起身相迎。

    一动一步间,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处处彰显着身份不凡,“呀!这次还有一位小贵客!”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季氏二姐妹向来不守那些个繁文缛节,什么身份尊称都置之不理、抛之脑后。

    “姨姨。”阮深抿了抿嘴讨巧喊人,回想自己年幼时应是称呼季珮环“姨姨”,后来长大了才唤作“姨母”。

    “快让姨母抱抱,想煞我了。”小女娃乖巧可人的小模样惹得季珮环心中泛甜,不禁垂怜。

    阮深被季珮环拥在怀里,软塌塌的脸蛋贴着舒滑的面料,入鼻尽是女子身上的清香,那是整日以各式花瓣儿沐浴才有的味道。

    “你呀,快把深深放下,她如今年岁长了,抱起来可累人了。”季氏虽是这般说道,手上却未曾阻止,满脸笑意看着眼前一幕。

    “姨姨,深深是不是很重?”阮深一脸纠结道,毕竟,姨母身上的味儿可真好闻。

    季珮环好不容易抱得外甥女,不由蹭了蹭阮深软绵的脸蛋,闻着甜甜奶香自然不愿撒手,“我家深姐儿不重,姨母还能再抱动个两三年呢!”

    吩咐弄巧去膳房端些零嘴给阮深解闷,季珮环拉着季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弄巧很快就回来了,端来了一碟龙须糖,一碟饴糖,还有诸多糕点,看得阮深眼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宫廷的龙须糖堪称一绝,前世直到阮深及笄,亦时常来季珮环这里蹭些龙须糖吃。

    自己大婚之时,也不知道许渊随从哪里搞了些龙须糖作为宴请宾客的小食,阮深还令莲动偷偷端了些来,解解嘴馋,竟惊觉比皇宫里的还合自己口味。

    盤子里的龙须糖,雪白绵密,细如祥龙之须,捏起几缕入口,一沾即化,甜而不腻,不愧是御用的厨子,比民间小作坊做得更为讲究。

    季氏姐妹聊得兴致盎然,阮深吃得手指发黏,屋里的熏香勾起曼妙的烟卷儿。

    浮动的香烟飘向了门外来人的衮龙袍绣。

    “皇上!”愣是弄巧眼尖,也是直到皇帝走近才发觉。

    天子气势浑然天成,上位者的姿态引得弄巧再次侧目。

    闻言,屋内的谈笑声骤然停止,众人急忙起身行礼拜见。

    阮深也放下手中的糖,跟着母亲行礼。

    “免礼。”声音中压着威严,语调上扬,显然说话者心情尚好。

    “皇上可是下朝了?”季珮环浅笑盈盈,移步相迎。

    皇帝颔首,打趣道:“朕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姐妹俩叙旧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都是一家人。”季珮环道。

    季氏亦出言附和。

    “朕方才瞧见阮相急着回家见妻女,没想到竟让朕先见到了,”皇帝笑道,“今日阮家的小千金怎的如此安生了?”

    突然被点名,阮深怔愣了一下。

    季氏见状忙接话,“皇上莫怪,我家小女啊,这是被宫里的糖迷了嘴,今日才未闹腾。”

    “难怪,以往这小丫头见了朕,哪回不是缠着朕要东要西,现如今没了动静,倒叫朕不适应。”

    现在细想,自己方才的表现,与前世那个无法无天的阮家千金的确不同。

    前世自己确实是不知礼数的典范。仗着兰妃是自己的姨母,皇帝是自己的姨夫,自己又生得招人喜欢,在宫里胡作非为、横行霸道,还常常惹得元安公主哭哭啼啼地向冯皇后告状,只是次次未果罢了。

    阮深很快回过神来,睁着大眼睛,嘴角微弯,露出甜甜的娇笑,故作天真道:“姨夫,深深觉得这糖真好吃,深深家也想要这么好的厨子。”

    皇帝乐了,哈哈大笑,“不错,这才是朕的外甥女!”

    “小女不懂事,皇上莫要怪罪才是。”季氏点了点女儿的头,无奈道。

    “怪罪什么,朕觉得小女孩家就该这般,方才见了冯家的千金,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大人,不如深深惹人疼。”

    季珮环柔声道:“皇上这样会把深深惯坏的。”

    冯家的千金?冯宛?

    安安静静、知书达理,是冯宛没错了。

    自己可忘不了。

    相国寺里种种。

    “表哥你说什么!你说世子如何!”

    但见突然闯出一人,女子失魂地冲到周琚面前,直直屈身欲跪,紧紧攥住男子的衣袖,上好的料子瞬间被扯皱。

    “小人未能拦住小姐,请公子责罚。”见女子如此冲撞,侍卫们连连跪下请罪。

    阮深见状笑了笑,原来还有冯宛。

    男子挥手示意无事,“相国寺的圣物安置如何?”

    下属回话,事成,已交至皇后手中。

    见男子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谈论谋事,阮深心一凉,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怕是一早,自己便被人盯上了,而且可能不单单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世家。

    征羌一战,战乱因何起,战局因何动,战后因何变,恐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表妹,”男子声线温和,手却毫不留情地将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狠狠地拂去,“既为成大业,世家之人不可不除。”

    而你冯家,也是世家之一。

    一向清高自持的冯宛褪下以往雅贵外表,声线嘶哑:“表哥,你明许诺过我的,只要我助你,便把世子给了我……是不是因为阮深,你怕难以得到她是么!”

    男子轻蔑地睨着地上歇斯的女子,嘲讽道:“你能得到他?他会被你所控?太天真。他只要留着,便是变数。”

    这次第,竟是这般闹剧!

    “表妹,有些道理,难道冯太傅没有教你吗?”男子失了耐性,言语之间透出威胁之意。

    冯宛垂垂趋于冷静,双眼徐徐清明,恢复了往常京城贵女的形象,“是我莽撞了,冯宛任凭表哥吩咐。”

    似不怪她方才的失礼,男子一派良善道:“你能这般想就好。”

    而后,又一变故。

    男子突然被自己的下属押下。

    “好一个冯家!”男子怒不可遏,抽刀挥向离着最近的侍卫,瞬间,头颅落地,这清净的寺院乱了洁净,林间鸟雀纷扰惊走,鲜血染上了青苔。

    ……

    可怜自己前世无知,除了精通各种口脂胭脂、华贵衣裳,一无是处,也可怜一世英武许渊随娶了自己这么个……

    可怜个屁!阮深急急将这个想法甩至脑后。

    许渊随娶了自己这么个如花娇妻,分明是他八辈子积德福气。

    不过,冯宛竟然心属许渊随?阮深当真是刚知晓。

    而惯来与世人声称厌武的书香冯家,绝不似表面与世无争。

    疑点重重,不为人知。

    不过既然都生于京城,日后也免不了相见,阮深也不再纠结于冯宛。到底,自己这一世,可不一定会输于她。

    再不过,皇帝这句话说得在理,自己可不比冯宛招人喜欢惹人疼?

    帝业繁忙,留了一会儿便起身匆匆离去,阮深抬头捕捉道季珮环眼底的黯然,叹了口气。

    送走了皇帝,季珮环再三留季氏用午膳,季氏便点头答应了。

    饭点还早,阮深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不会乱跑,才得了应允出去玩耍。

    “如此,李公公你便跟着深姐儿罢,务必护周全。”季珮环吩咐道。

    “嗻,奴才跟着,娘娘放心便是。”

    李公公,阮深老熟人了。

    前世便是李公公一直跟着自己在宫里为非作歹。

    李公公年岁可不大,如今也就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说话尽得老太监的真传,尖声细气,还喜欢在阮深面前卖老。

    “深姐儿,你要去哪玩只管去,杂家在后面跟着,不做声。”

    “当真?”

    “哎呦小祖宗,杂家啥时候出卖过你哟!”李公公跳脚道。

    阮深眼珠一转,狡黠道:“同你玩没意思,我要去寻我哥哥了。”

    承颐书院由皇家一手承办,教书的先生在朝中都有官职,是以,书院就坐落在不远处,离这里不过二刻的脚程。

    可怜阮深腿短,需得走个三刻。

    “承颐书院?”小太监讶然,“深姐儿,您听杂家一句劝,那里可不是胡闹的地方。”

    “你放心就是,我不胡闹,只是去等我哥哥下学,一起来姨母这里就膳。”阮深真诚道。

    “这便好这便好,杂家老了,可经不起甚么折腾了。”十五岁的少年锤腰道。

    不理睬李公公做戏,阮深踢着石子儿踩在御花园小径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瞧瞧上课的许渊随是什么样子,定是别有一番丰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