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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此间少年

    穿过一道长长的潮湿且沉闷的地道,再爬上一段狭窄幽暗的盘旋式石阶,那始终萦绕在鼻尖的霉味终于越来越淡,最终消散于无形之中。

    他们终于来到了室外。

    冷空气携裹着铺天盖地的寒气迎面袭来,初语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她像是一条缺氧的鱼,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呼吸。这自由的空气,这样地难得,她要抓紧时间呼吸。

    有什么东西,凉凉地落在脸上,然后迅速地融化掉,余下冰冷的水滴,顺着脸颊流下。

    初语不禁抬头仰望天空。

    天幕,黑暗而阴沉。有什么轻盈而缥缈的东西,从那上面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一朵,一朵,再一朵,纷纷扬扬地,数目众多地,一朵紧紧地追赶着另一朵,在空中盘旋着,飘摇着,翻飞着,旋转着,然后姿态优美地落下。

    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那盛开的冰凌之花,撑着六芒的花瓣,散着洁白的光辉,缤纷得满天都是,真像是漫天的精灵在天空齐齐地跳舞!

    初语不觉举目四望。

    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地上,屋顶上全白了,像是天空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巨大的白绒毛毯子,将一切其余的颜色全部遮盖住,只余下白色,映衬得天地一片白茫茫。

    四周的亭台楼阁,房屋华宅,掩在漫漫初雪之中,灯影绰绰,人身晃动,显得异常地朦胧与神秘。丝竹声声远远地传来,夹杂着或高或低的浅笑,晦暗断续的对话,和各种奇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甜丝丝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迷情香,以及各色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这是哪里?究竟是哪里?

    怎么处处弥散着一种奢靡的颓废,醉生梦死的痴迷,和纵情声色的堕落?

    初语还没有想明白,就被人连走带拽地拖行过一个弯弯曲曲的回廊,然后再拐过一个大大的转角,被大力地推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灯火通明,将一切都照得明晃晃,亮堂堂。家具,摆饰,雕花屏风,金楠木大床,无一不精美奢华。更难得的是,案几上竟然摆满了美酒佳肴,点心小吃,在晕黄的灯火下,闪着蜜色的诱人光芒,散发着食物特有的香味,严重地刺激着初语的味蕾,挑战着她的视觉。

    初语的肚腹里,像是应和般,响起咕咕咕的声响。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肚子,大踏步地走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拿起一个鸡大腿,就往嘴里塞。

    “别——别——小心——有毒——”那气息微弱的男孩斜靠在墙角,朝他弱弱地喊道。

    “没毒!”初语头也没回,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含糊地回答道。

    识毒辩毒的功夫,她虽然赶不上崔老头,但是,也有他七分火候了。

    又塞进半只烤鸭,三大个红烧狮子头,五个云片糕,她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停下了自己的扫荡大餐。

    一回头,她看见那个美人坐在案几旁,正在优雅地进餐。他吃得虽然快,但动作却高尚雅致,很明显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

    “喂,你不怕有毒?”初语有些嫉妒,没好气地恶声恶气地问道。

    “你不是没事吗?”那美人斜睨了他一眼,一副看白痴的神情。

    敢情那家伙是见自己没中毒吃死,才跟着吃吃喝喝的?

    初语一时气结,却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

    她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拿起一只烤鸭,走向那角落里的少年。

    “饿了吗?来,你吃点!”他好心好意地将那烤鸭递了过去。

    “我——不吃——脏——”

    “脏?”

    初语疑惑了,她翻来覆去将那只鸭子研究了半天,最后说道,“不脏啊!很干净!”

    那少年嗫嚅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那苍白如纸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的红晕。随即,他紧紧地闭起了双眼,倔强地不再看她手中的烤鸭一眼。

    初语有些无可奈何。本想走开,不再理会这不识趣的小子。可是,听着他沉重得如同拉风箱的呼吸声,看着他虚弱之极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的样子,想着先前他梦中的呓语,她有些挪不动自己的腿。

    想了想,她把那烤鸭放下,将手在衣服上使劲地擦了擦,背转过身,在腰带的暗兜里掏了又掏,摸出了一个绿色的药丸,肉痛似地看了又看,最后攥在手心,转身,靠在那少年坐下。

    “喂,小子,你睁开眼。”

    那少年浑身是伤,疲惫至极。听到她的话,还是依言睁开了双眼。那双眼,像是受伤的小鹿的眼,流露出无助,迷茫,却又写满了不甘,愤懑。

    “来,把这个药丸子吃下去。”初语柔声说道。

    “是你的药丸子吗?”那少年固执地问道,那努力睁大的眼睛里,血丝连连,却又倔强至极,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嗯,我的。”初语不知道这孩子为何这么计较这样一个问题,但是,出于本心,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那我吃。”看着她脸上真挚而诚实的表情,那少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听话地将那丸子接了过去,扔到嘴里,吞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初语轻声问道。

    “刘——邃——。”

    说完这两个字,那少年的眼皮渐渐地合上,看样子,像是要睡着了。

    在他的眼皮即将粘连在一起时,他又努力地撑开眼帘,断断续续地说道,“表演——别看——脏——”

    这个叫做刘邃的少年,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沉沉地睡去,留下初语和那美人,在诺大而又诡异的华屋里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室内的灯火突然灭了,空余一片浓郁的黑暗,安静又压抑地笼罩着周遭的一切。

    黑暗中,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低低的浅笑和暧昧的低喃。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初语不由竖起了耳朵,瞪大了双眼。

    那将房间一分为二的硕大屏风后,有灯光亮起。那细细碎碎的灯光,从雕花屏风微小的空格中泄露过来,倾了一地的光辉,如同天上的银河,陡然洒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