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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立碑规范】

    刘时敏对魏进忠的话相当失望,但是劝说又丝毫不起作用,他只有赌气一般,悻悻道:“我定会将你的做法一一禀明师傅,至于他老人家会怎么看,以及皇上的意思,那我就管不着了!”

    魏进忠脸色一冷,语气上就不再留面子,加重了三分道:“行,你不管,该做啥就做啥去,别来烦老子。”

    刘时敏顿时脸色青了大片,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

    而房间里的其他人,朱灵均和贾艾,彼此看看,又看看魏进忠。朱灵均几次张口想说话似的,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魏进忠混不在意,慢慢踱到那张带虎皮椅褙的太师椅边,一屁股坐下,又瞧着两人道:“都站着干什么?坐下吧。”

    “是,”两人分别应了,然后各自找椅子坐了。

    “灵均,翁家答应出的钱,到位了吗?”魏进忠问道。

    “各衙门打听来的消息,基本都到账了,就放在府衙大库里。现在的问题是,苏州七县一州和松江三县该怎么分配,抵消今年的赋税,还是抹平往年的积欠?”

    “哼,那就是周一梧的事了。”魏进忠不屑道,“反正今年秋粮的羡余你照征不误,还要抓紧。至于明年征不征,到时再说。”

    朱灵均立即拍着胸口回道:“小的明白!”

    魏进忠交待了该交待的事,便翘起了椅子腿,将脚摆上了桌案,一副很惬意的模样。

    朱灵均本可以离开了,但想了想,才抬了半边的屁股又落了下去,“魏爷……”他也只喊了一声,就口张而不知翕,仿佛被下了哑药。

    魏进忠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怎么?还有事?”

    朱灵均先笑了笑:“嘿嘿,也没啥别的事,就是跟魏哥叙叙闲话。”

    “闲话?行,你说吧,”魏进忠无所谓道。

    朱灵均赶忙拉近了凳子挨着魏进忠身边,故意放低了声音道:“都说苏州富甲一方,但同一府里啊,也有贫富之分,好比长洲县,钱谷就比别县多。但是呢,小的也说实话,民间豪猾之辈也是最多,所以土地多诡寄、飞洒,赋役不均,长洲县的小民最难收税。苏州府所有诡寄的土地中啊,数学田最多……”

    魏进忠一听笑了:“诡寄飞洒最多?那一县粮额见失数万也就是常态喽?”

    “呵呵,正所谓官如行马,仅一过耳,官者为客,书吏才是正主啊。”

    “哈哈哈!”魏进忠大笑。“你想说什么?”

    “小的不说田赋,只是说学田。”朱灵均依旧笑嘻嘻道,“学田税低,一般佃户还租不到。所以真正能租到学田的,必定是一县之大户。那么问题就来了,若是时间一久,难免不会田与籍俱亡……小的这么说,您就懂了吧?还有啊,既然学田税低,为什么就不能从中得些实惠?比如学田一亩只税九斗,实际学校得租也只三斗而已……”

    “才三斗租子?这么低都有人干?”

    “小的可没乱说,万历六年就有旨,说天下学田不拘定额,皆编入全书,减其赋役,不与民田等。当然,也有学校不乐意接受三斗租的。但是呢,学校一般也不会惹本地大户,所以也只有忍忍收三斗租。”

    “啧啧啧,那三斗是缴实物租子,还是折银啊……”

    “折银……嘿嘿,您猜能折多少银?”

    ~2~

    被魏进忠‘嫌弃’的浒墅钞关,

    由他以苏松常镇税使的身份,奏请皇上,以后不再另派参随征收羡余,以及当初孙隆所定的五关之税,全部改由地方衙门管理。

    朱翊钧将此奏疏下了部议,赵世卿自然也大松一口气,再加上积欠多年的逋赋又有了着落,他一连好几日心情都不错,见谁也都笑眯眯的。

    “呵呵呵,其实我记得上一回有个二万的欠饷,也是杨抚台出的钱……”赵世卿又来到内阁大堂。内阁中只有朱庚和沈鲤二位,首辅沈一贯依然抱病调摄家中。不过九月十六日,他再次上疏赐骸归乡,伏蒙圣恩俞允。

    朱翊钧的回复依旧老三样:卿赞政多年,纯诚体国,朕很清楚,但适今海宇多事,机务殷繁,你此时乞归,岂是朕所望?所以还望善加调摄,稍可即出佐理,不允所辞,吏部知道。

    “首辅还请着病假?”赵世卿也随口问了一句。

    朱庚叹了叹道:“首辅蒲柳脆姿,素来多病,一月之内,已经三恳慈恩俯容退休,三恳赐骸了。”

    赵世卿闻之不禁神情一凝:“这么严重了?”

    朱庚却摇了摇头,仿佛不愿再提及此事,转而又问他:“今日你来,正好也有些话想给你说……”

    赵世卿随即一供手道:“阁老但讲无妨。”

    “魏进忠把浒墅钞关还给你户部了,也是……算了,不提这个,”朱庚话说一半,又转了个弯,“我的意思,行了这么多年的钞关税则,是不是到了该调整的时候了?”

    赵世卿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何尝没有想过更新税则,只是知易行难,但凡朝廷推行新政,或许设计之初,一切都是好的,真正推行到地方,却千难万难,要不就是推脱搪塞。

    “唉,我何尝没想过,不过阁老您也知道……”

    “我知道,”朱庚很快接话过来,但只说了这三字,又接着一阵无语,沉默好一会,才道,“我的意思,你不妨多关注那魏进忠,他在苏州的做法,说实话,有些真可以拿来借鉴。只是老夫深知国课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不能随心所欲似是而非,所以,也给不出更多的建议。”

    “我懂,”赵世卿点头道,“其实不说他在苏州如何,只说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就算私下里我也会赞他一声。”

    “呵呵,象贤是因历城人之故吗?”

    赵世卿也笑道:“呵呵,不全因此,只是想起他在青州所行的‘放本收铁’之策,颇得我心。”

    “何为放本收铁?”

    “所谓放本,就是预先支工本;收铁,即收买余铁,再次第扣还贷款。”

    “呵呵,明白了,”朱庚又笑了起来,“蓬莱船厂要造船,自然少不了铁钉,一尺三钉原是规矩,一艘船铁料是不能省的。这倒是因地取材,因材施策最好的注解了……”

    朱庚突然又想到什么,脸上神情一亮,道:“或许……罢天下矿税指日可待了。”

    赵世卿连忙问道:“阁老何出此言?”

    “象贤还没听说吧,”本在一旁伏案的沈鲤,也参与进来。

    赵世卿一时迷惑:“听说什么?”

    沈鲤竟举起案上的公文挥了挥,道:“他很快会接管浙江矿税,还升了监丞,另加管事牌子衔。”

    ~3~

    时光转瞬即逝,

    很快又进入十月。当赵世卿走出千步廊旁的户部大院,他抬头望了望蓝天。此时的阳光并不怎么刺眼,他看了好一会,直到眼睛有一丝酸痛,这才放低了头。

    身处逼仄的深巷,忽然吹了一阵小风来,打着旋一般卷起地上的黄叶,竟堆到了他的脚边。赵世卿盯着脚下片片落叶,忽然起了些些寒意,一叶而知秋。

    与略带萧瑟之气的京城相比,同样艳阳高照的水乡江南,却充满丝竹之悦音。山塘河上只只精美的游舫,乘着浸润桂花香的河水,披戴着黄金甲,向虎丘驶去。雏儿漫说啭喉轻,须待情来意自生。只是眼前丝竹和,大家声里唱新声。

    魏进忠又升了官,一升还升两级,不仅升官,还把督税浙江的大权拿在了手里。魏进忠自是高兴,但更高兴的,还是他那些手下。

    魏进忠喝得醉熏熏,半梦半清醒间,依然能听见朱灵均等人,在他耳边大唱赞歌。魏进忠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开心,奉承话谁不愿听啊。

    那小子如今已成了他的参随,倒是个能干的帮手。“喂!朱灵均……”魏进忠抬起略微沉重的脑袋,一双赤红的眼睛又将船舱逡巡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朱灵均身上。

    “诶,魏爷,您说,”朱灵均很快窜了过来,挨在他身边,眼中还带着兴奋和期盼。

    “让你去立碑,你立了吗?”

    “嗨,”朱灵均一听这事,立马拍起胸脯,“放心我的爷!都按您说的去办了。”

    魏进忠有些怀疑:“果真?”

    “要不我把碑刻的内容给您念念?”朱灵均站直了身子,朝着一船的人说道:“诸位诸位,听我说……”

    很快船上的人都看向了他,朱灵均清了清嗓子,便说道:“在座诸位,就算不知道,想必也听过我朱灵均的大名,我呢,今天就在咱魏爷跟前,宣布一件事,往后你们经过苏州府任何一个关津隘口,都会看到一座碑。那这碑到底是干啥的呢?近年有不法之徒,四出远迎到家,公然匿税,各分货卖,经年累岁不还其价值……”

    魏进忠半眯着眼,在听朱灵均说话,仿佛沉浸于那一段一段犹如法律一般的文字。

    “自今以后,别省客商远贩土产货物,或顿于南濠,或停于枫桥……随即投税,两相和议,发卖明白,付价中间……若有违反,绝不轻贷!”

    “好,好!”朱灵均话音方落,船上就立即想起一阵掌声。

    “早该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