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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暮 坊意撩

    他走了……

    丛野中一家酒坊,坊外,大雪过后的画中站着一抹点红,一动不动,似是风景。

    寒冬凛冽,梅花香散,今年的冬雪更冷些。

    施辞扑扇着较长的睫毛,眼睛瞪得圆珠,巴掌大的脸蛋和高挺小巧的鼻子被寒风呼得通红,站在软绵绵的雪上,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

    默然着,闻到了身后的炊烟。

    她身上披着他为她选的大红披风,浓妆淡抹。

    “走远了,还看呢?”阿琏走到她的身边,把手炉放在施辞的手里,轻笑道。

    阿琏温柔的声音使施辞缓过神来,看着爱笑的阿琏,她却笑不起来。

    终日眉笑眼开,没心没肺的姑娘今天格外忧愁。

    阿琏见施辞没回话,无奈,抬手爱惜的轻轻抚摸施辞已冻得通红的脸蛋,她知道劝不动施辞,也没劝。

    “他会回来的,你且等着罢。”阿琏也无话,于是便转身回坊。

    施辞依旧眯着眼,看那白色中唯一一点点小黑,直到慢慢消失。

    忽然,一点白落在施辞的睫毛上,她微微抬头,看见灰蓝色的天空飘起雪花,微微一笑。

    又下雪了。

    施辞便蹲下,玩起了脚下的雪,又转身抬头看向二楼秦念,示意陪她一起。

    正在做女工的秦念正巧往窗外瞥了一眼,与施辞四目相对,一笑,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爬在窗前,对着施辞说:“你且等等我,坊外梅花落了。”

    施辞乖巧的点点头。

    在酒坊里酿酒的星璇,透过窗看着施辞侧颜,不禁摇头,抬眼与照顾客人的阿琏相视。

    秦念下楼来,步步生莲到坊外,一手提着花篮,一手牵着施辞绕过坊外的马厩,往左去了。

    雪道上,两个翩翩少年骑着马,领着一辆马车,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雪,道上已是半小厚白雪。

    “陈生。”孟庆怀轻唤同行的陈南洵。

    “孟兄。”陈南洵回道。

    孟庆怀看着神态疲惫的千里马,缓缓说道:“姑且落脚罢。”

    下了马,牵起马,在雪中走了起来。

    陈南洵也随。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小城外人烟稀少,各色路人颇多,比不得京城胜地繁华无比,可山外野外却也是清闲自在,道上一路来,种的梅花故多,清香嗅来。

    走了不过几里,受不了寒风凛凛,使得孟陈二人在一座酒坊停了脚。

    酒香扑鼻。

    望去,不过四楼,却是干净典雅,一间大窗口,窗前还种了些亮色的冬花,余烟袅袅,客人络绎不绝。

    如此寒冷的天气,吃酒不过是极好的。

    马车上,仙兰掀开一小块轿帘子来,露出一双好看的眸子来,见孟陈二人站在一家酒坊前,细声细语问道:“可是在这儿了?”

    孟庆怀回头,回仙兰道:“你且扶公子下来罢,我同陈生先行安置。”

    仙兰点点头,又回到帘子里去了,再起帘时,她已披好淡蓝色披风缓缓下来马车,转身等着她的主人。

    随后走来戴着白色长纱斗笠的男子,他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

    垂下长纱下,柳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仙兰含着笑,眼里满意柔情,伸出纤白细手,似要扶着他下来。

    沧尘煜却故要避她,从她身旁下马。

    起风了。

    那纤纤细手悬在半空,似她的心,在寒风中独立。

    刚下了马见了寒风,沧尘煜又小咳了起来。

    “公子,进坊罢。”仙兰噙着笑,双手扶在腹前,举止文雅,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女侍的身份。

    迈步进酒坊时,一股酒香浓烈,仙气扰扰,屋内更是痴汉最多,三五呵六,好生热闹。

    划拳比酒的场景更不禁让孟陈二人挂上了笑,想起了一起舞剑比武的情景,时隔五六年,犹如眼见。

    “两位客人是为住宿还是小酌?”阿琏上前来,见一锦蓝一织黑。

    孟庆怀笑笑,很是和善,轻轻的回道:“这两样都沾。”

    阿琏一笑,随手翻开账目,又抬头询问:“几间几房?”

    “二楼四间。”孟庆怀回道。

    “不,三间便够了……”陈南洵埋怨似的看了孟庆怀一眼。

    孟庆怀连忙改口,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是是,三间。”

    阿链抿着一丝笑意,那两位意味深长,不忍戳破,又指了指里间,“这边结账。”

    “好。”孟庆怀点点头,又对于陈生道:“让公子快去歇息吧……”

    陈南洵对他一笑,便离了。

    随即一身雪白貂毛披风的男子,步履驻慢的携着两人登了楼。

    仙兰为公子选了窗朝东的位置,说是能看见外面的人来人往,也不会显得无趣。

    沧尘煜面容冷色,嘴唇泛白,依偎在床边,双目盯着窗外面,一语不发。

    一小会儿来,雪下得忙了,一抹点红越来越大,离得近瞧,看清了些,原是一个灵巧可爱的姑娘,挎着花篮,她后面跟着一素白和善的女子,恍如大那个姑娘几岁的样子。

    她一会儿小跑来,一会儿回头看看后面的女子,还不顾捡起一把雪来,朝着后面女子抛去,笑得不亦乐乎。

    沧尘煜也随着她笑。

    仙兰走进房来,见公子直盯着窗外呆然的笑着,疑惑,走来,瞧见了外面的两个女子,急道:“公子,风大,还是关上吧。”

    “不必……”他有气无力的回道。

    窗外传来嬉笑声,吵得仙兰生得闷气来,公子还在瞧着,还在笑着。

    忙完的星璇也赶来,一抛到施辞头上,砸的她头上泛白,她不甘心,就使得猛劲朝星璇砸去。

    那团子却丢进二楼的客房里,施辞突然笑止,她抬着头,呆呆的待在原地,不知所然。

    见她神色不对。

    星璇和秦念也皆朝着施池目光所至,见一女子正在怨恨的看着她们,而那卧在床上的翩翩公子却淡然的笑着。

    连忙让施辞行礼示错。

    施辞愣愣的拂手,行了礼。

    女子板着脸,合上了窗子。

    那团子砸到他手里了,放在被褥上的双手。

    他摸着,一丝丝凉意,慢慢的玩起来,面容一片从容。

    这是她第一次见公子如此童心未泯,她有些吃味。

    这里夜里偏冷,一楼的已经变得寂静,只有阿链拨动算盘的声音。

    星璇回了房,秦念在机房里唧唧复唧唧,只有施辞没事干,在阿链边站着,眼睛巴巴的看着点心,吃着点心。

    只听阿链‘啧’了一声。

    “十两。”施辞便言。

    于是阿链提笔,记上十两,又是她算错了。

    “对了,二楼三记房有病人,夜里冷,去送些碳吧。”阿链看着账簿,对施辞说。

    她便小心翼翼的将点心合上,藏得严实,粉色衣衫飘动,脚步迅速的奔向柴房。

    一阶一阶的上着楼梯,来到二楼时,仿佛听见一记房里吱吱的声响,还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灯还未灭。

    她缓缓来到三记房前,小声的敲了敲房门,旁边的房间倒是门开了,走出来一冷面的女子,对她存有敌意。

    堵在她面前。

    “作甚?”仙兰冷问。

    施辞抬了抬篮子,示意,“添些火……”

    “让她进来……”只闻房里传出弱小的声音来,随即又传来咳嗽声。

    仙兰盯着她,慢慢挪开了。

    施辞走进去,房里熏着香,很好闻,她看见她雪团砸向的人。

    虽面容憔悴,却也是清色极人,与天明时,卧坐在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被子。

    她阿娘常常说,怀有身疾的人通常熬不过冬日。

    见她一直呆呆的盯着他,沧尘煜轻笑:“快些添火吧……”

    “仙兰把门带上。”

    仙兰轻轻的关上门,眸子里全是冷意,不甘的回到房里去。

    施辞娴熟的将火烧得更旺了。

    “常常帮客人添火的吗?”沧尘煜轻轻问,他对这个小姑娘好奇得很。

    年龄大约十二三岁。

    虽样子呆然,那双机灵的眼睛和那不知什么样的心境,使她身上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像是林间的小鹿。

    活泼敏捷。

    施辞点点头,寻声问去:“你是痨病吗?”

    “从小便有了,与我是件常事。”沧尘煜答道。

    围坐在炉火旁,焰火照进施辞的眼里,她抬起头看着沧尘煜,轻轻一笑,“那就祝你好起来。”

    她的神情告诉他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他又是一阵咳来,与这夜晚的寂静,他的咳声显得响,他皱着眉,心于身体一起咳来,呼吸难矣。

    施辞缓缓起身,走到沧尘煜面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红糖来。

    “止咳的。”她就怔怔的回。

    沧尘煜抬头看着她,那双眸子极为灵动,真像鹿,野外的鹿。

    他没去接,施池就去捻起药糖来,递至他面前,他就乖乖张开了嘴。

    真甜……

    他的眼里极其的欲。

    施辞被盯得脸红,便匆匆转身离去了。

    就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沧尘煜慢慢的笑了。

    天大明,又是下了一夜的雪,炊烟早早的升起,一楼又是热闹得很。

    秦念依旧在三楼做这女工,习惯的看向外面,施辞正笨拙的堆着雪人,酿酒的星璇没有休息的片刻,阿链招待着客人。

    他忽然可以起床了。

    他赶了几天的马车,颠簸得厉害,下了车骨头架子像是散架了了一般,躺在床上便没力起来了。

    现在竟站起来了。

    他披着雪白披风,慢慢走向窗前,缓缓打开来,扑面来的小风,呛得沧尘煜咳嗽了几声。

    端着饭羹的仙兰进房,见状慌忙放下来,走到沧尘煜旁,见他还是目光还是那个姑娘,到口的忠话她便说不出了。

    良久,才道出:“小心身子,记得用膳。”

    他没回,却问道:“还有几日?”

    “大概四五日。”她回。

    便淡淡一笑,轻言:“够了……”

    仙兰离去,身后留下一阵悲伤。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多不少,正好,施辞看着亲手造出来的东西,很是讨喜,正冲着她笑,朝着酒坊笑。

    希望见到者,都会感到欢喜。

    施辞回头,那位公子正看着她。

    又到了夜晚,施辞站在阿链身边,却没有吃着点心,反而盯着账簿看。

    一直不语,阿链见着出奇,“何事扰心啊?”

    “何为男欢女爱?”语出惊人,吓到阿链了,她看着施辞呆呆的脸庞,皱起眉来。

    “三记放该添火了吧?”施辞抬头淡然的问着。

    烛火摇曳,施辞走进房来,又是扑面那阵香,令施辞心旷神怡,沧尘煜依旧向昨夜卧坐在床上。

    这次,他二人像是不同。

    “可感觉暖一些了?”施池开口问。

    “不曾……还是冷……”沧尘煜盯着她。

    她起身,来到他身前,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像他这样的人很正常。

    “昨夜的药糖还有吗?”沧尘煜看着她,轻言道。

    施辞从袖口里掏出,倒出药糖来,伸手,他却没接,她又捻起递至他的面前,他还是没有开口。

    忽然他抓住施辞的手来,“帮我一个忙好吗?”

    又咳起来。

    施辞微微皱起眉头,一只袖口已经将匕首掉进手里。

    他却又言,“我有些冷……你知道的,我也许熬不过冬夜,每次它折磨我都是很想去死,可是我不能……”

    “就把我当病人一样……”

    “要我作甚?”施辞缓缓问。

    “暖床……”

    她睁着大眼,心里很是忐忑,双手攥紧被子边,只露出一双眼来,黝黑黝黑的睁着。

    沧尘煜吹灭床边的珠光。

    一下子黑了。

    “我还要走……”

    语浸在夜里,慢慢寂静。

    天明,做女工的秦念,酿酒的星璇,做账的阿链,在外面玩耍的施辞。

    她提着篮子,来酒坊外梅花树下,葬花。

    皆路过进坊的路人都不认识她。

    她照常回头,他在看。

    “今日大晴,道上的雪化了些,过日便可以赶路了。”在一楼吃酒的孟庆怀笑言。

    陈南洵不语,闻此,皱起眉来,仿佛那事令他很是烦闷。

    孟庆怀感到了,也默然起来。

    仙兰下楼来,来至二人身边,坐下,“公子渐好了些。”

    “是何原由?”陈南洵问来。

    她不想答。

    “陈公子这是作何?”阿链疑惑的看着桌上陈南洵送来的糕点,有好些。

    “见店里小姑娘喜爱。”他没说是他家公子送的。

    冬日的白天总是很短,夜色就又匆匆赶来,阿链依旧点着蜡在做账,施辞却不见踪影。

    消失了一整夜,沧尘煜咳了一整夜。

    次日,一刺客杀进店里,那人凶神恶煞,见谁就杀,阿链见此,连忙躲至后房,星璇和秦念也感到不对,躲至秘阁。

    下楼来得陈南浔与那一脸血渍的刺客对视,立马转身奔向楼,喊着:“刺客!”

    孟庆怀提着两把剑来,推开房门,丢给陈南浔,二人皆下楼来,与刺客打斗起来。

    仙兰连忙将沧尘煜扶起来,艰难的移步,走出房门,见楼下打斗声激烈,楼梯是走不得了。

    又返回房里,欲要打开窗,他却紧握着仙兰的胳膊。

    他大口的喘着气,极难得呼吸着,从胸口里掏出一枚令牌来,“送到梅大人手里……”

    仙兰红着眼,连连摇着头,“殿下还是亲自送吧。”

    “把我葬在这里吧……我想一直看着她……”言罢,沧尘煜慢慢的卧坐了下来,没有了力气。

    仙兰蹲在地上,怀里的他静得可怕。

    他快要睁不开眼,望着窗外,天又飘起了雪。

    多好,他又走不了了。

    施辞回来了,带着一个蒙面的女子,一身水墨色,见到酒坊里有打斗声,连忙去瞧。

    一锦蓝男子负伤很重,站不起来,腰上,胸口上皆是剑口。

    那织黑男子还在拼死搏斗,尽管没了武器,脸上好几道口子。

    也发疯的去跟那斗笠刺客打。

    蒙面女子出手,执一把软剑,身法敏捷的去探那刺客,一来一回,一高一低,飞来斜去,刺客中了剑。

    便死了。

    师父的武器一向抹了毒,无人能解。

    天又下起了大雪,酒坊炊烟袅袅,秦念做着女工,星璇酿着酒,阿链做着账。

    雪茫茫的道上一织黑男子驰马飞奔的快,后面紧跟一轿子,正往回赶。

    坊外伫立着一红衣女子,披着红斗篷,被寒风吹的眼,鼻子通红,就默默的看着那条道。

    坊内的阿链瞧见了,叹了口气,拿着暖炉向坊外的施辞走去……